因为与沈如衣久别不见,再加上蜀地吃喝玩乐皆有,洛织锦便暂且在沈家住了下来,准备过些日子再动身回去。
只是一想到那日被人模走的木簪,她心下就有些郁郁,想不通那人到底是谁,若是真要交手的话,只怕最多与他打个平手。
若是那人为人不善,她还须得想个妥善解决的方法才是……
洛织锦一边在心内暗自寻思,一边出了沈家,准备出门走一走。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微微的夕阳余晖穿过云层,映出淡淡一抹桃色,到尽处却化为一片浅浅的墨色,微风拂过身侧,白日的暖热已然淡化。
洛织锦仿若闲庭信步,只是却有人不识相,偏偏要来打扰。
街对面某家酒馆,二楼临窗处,某人笑得一脸开心,“锦姑娘,又见到你了。”
洛织锦忍不住挑眉,“你倒跟得挺紧。”
唐隐笑意微微,“若非如此,怎么能知道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家居何处?”
洛织锦微微一哂,随即借力掠上二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如衣不喜欢别人跟她开这种玩笑。”
“我哪里有在开玩笑?”唐隐自觉委屈不已,他说的话可句句属实,哪里有半分虚假?
“难道不是?”洛织锦看得出来他只是嘴上爱讨点便宜,让人觉得风流轻浮,不过实际为人如何……或许有待商榷?
“在锦姑娘面前,我还会说假话吗?”唐隐笑着看她,“我看锦姑娘跟她甚为相熟,还有劳锦姑娘多多替我美言两句,又怎敢有片语欺瞒?”
“我实在没想到,唐家居然还有你这样坦诚的人。”洛织锦微微一笑。
“我若当成夸奖的话,也就是等于承认了唐家人的行事作风看起来不那么坦诚,我若是不认同姑娘这句话,也就等于是说我不坦诚,锦姑娘,你可给我出了个难题。”唐隐一笑,“难怪别人都说从锦姑娘那里几乎讨不到什么便宜。”
“唐门的人向来以毒取胜,我想下毒之人之所以能够得手,无非在于不为人察觉,如此,行事自然低调,绝不可能事先交代得人尽皆知,”洛织锦言笑晏晏,“我说唐门的人行事不够坦诚,无非就事论事,绝对不包含什么贬低之意。”
“你这话,应当说给我们家姑女乃女乃听一听才对,她闭门不出已经十数年,连带着我们也要跟着窝在蜀地,”唐隐做了一个小生怕怕的鬼脸,然后继续开口:“若非如此,我这次又怎么会偷偷跑出来?”
“难怪,”洛织锦莞尔一笑,“我说怎么会突然见到唐门的人出现,记得四年前我在华山拿下圣武令的时候,你们唐门就不曾出现过,怎么会让我在穷乡僻壤内随便就捡到一个?只怕你现在还没回家吧?”
唐隐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一摇,“我不回家,不是因为不敢回家,而是因为我必须要弄清楚令我一见钟情的女子究竟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不然,我要再在何处才能找到她?”
洛织锦不由好笑,“你实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唐隐笑意隐隐,“若唐家人人都像我一般,哪里还需要我的存在呢?又不是批量贩卖,这样的我,仅唐隐一个也就够了。”
洛织锦含笑看他,“唐隐,你实在是个怪胎。”
“只是即便成为锦姑娘口中的怪胎,我也还是有事情做不到的。”唐隐顿时敛了笑容,有些郁闷。
洛织锦不由失笑,“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唐隐见她似乎并无不悦之色,顿时喜上眉梢。
“沈如衣。”洛织锦颔首一笑。
“好名字,我喜欢!”唐隐居然激动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若非洛织锦同时施力抵消了他的力气,只怕此刻他们面前的这张桌子便要被唐隐拍碎了。
“你收敛一点行不行?”洛织锦看他一眼,“如衣性子固执,你若如此,只怕难以接近。”
“唐隐办事,向来不按章程,只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你若害如衣为难、伤心、无措,”洛织锦威胁地看他一眼,“别怪我事先不提醒你,倒时我一定会要你好看。”
“唐隐岂敢?”他挑眉,唇角似笑非笑,眼内那一抹真诚,却清晰可见。
洛织锦弯唇一笑,手指无意识抚着那窗子,宽大衣袖大半垂落在外。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人痴痴看着她那半垂在外的衣袖出神,而那人,正是跟她一路顺道的舒夜阁。
自进了城之后,他便与洛织锦失了方向,再想到去寻她的时候,却已经不知其所踪,是以懊恼了许久,这日傍晚正好在街上散心,却冷不防看到半只蓝色衣袖悬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馆上楼,不由看得痴了。
虽然与洛织锦相识不过数日,但他平常所接触到的女子,皆是非富即贵,身穿绮衣罗衫,出入都有随侍,端的娇贵无比,哪里有洛织锦这样的快意洒月兑,是以一见之后,居然已经难以忘怀,每日每日都在心内牵挂无比,所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蓝色,他也不管那蓝衣之人到底是谁,只管痴痴呆呆出神再说。
倒是唐隐无意中发现,便笑着在桌子上轻轻一叩,“锦姑娘,楼下那人可是你的旧识?”
不然怎么会用那种目光看着洛织锦的衣袖?
洛织锦好奇,略略探头朝外一看,顿时与舒夜阁打了个照面。
青丝如墨,蓝衣宛然。
舒夜阁蓦地深呼吸一口,只觉得整颗心快乐得仿佛要爆炸一样。
怎么会真的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洛织锦见他神色痴痴,目光却柔软温存,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对劲,只感到身子一颤,仿佛浑身三万六千根寒毛都要竖起来似的。
这人,怎么露出这般神色?
楼下的舒夜阁再度深呼吸一口,随即走进酒馆内,径直上了二楼。
洛织锦极力压制下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心情稍稍平复,那边舒夜阁已经上得楼来,看到她的时候对她微微一笑,然后生涩地对她拱手行礼,“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洛织锦看着他生涩的手法,不由好笑,“怎么这般打招呼?”
“我看你们江湖中人,不都是这么行礼的?”舒夜阁不由疑惑地看着她。
洛织锦半晌无语,片刻后无奈开口:“你不必如此的。”
看样子就不是江湖人,学什么江湖规矩?
“这位兄台,请坐。”见洛织锦并无逐客的打算,唐隐也笑眯眯地招呼舒夜阁坐了下来,随口问他:“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舒夜阁。”他道了声谢,便坐了下来。
洛织锦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心下再度勾起对他来历的怀疑。
一旁的唐隐却自来熟地同舒夜阁闲话:“不知道舒兄来自何方,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入蜀可是有事要做?”
舒夜阁被他问得殷勤,但是想到隔墙有耳,自己临走前,织造局的所官再三嘱咐自己,不可泄露了这次入蜀的行踪和目的,所以也只好歉意地笑了一笑,避重就轻地开口:“我是苏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唐隐笑笑地开口,“江南水乡,灵气所蕴之地,那里的人更是同江南美景一般,含蓄而隐约,带有朦胧美。”
他口中这么说着,目光却不怀好意地将舒夜阁上下左右打量,无非是笑他说话不吐实罢了。
舒夜阁顿时歉然,无奈一笑。
唐隐哂然,这人真是奇怪,既然不想说,又何必觉得抱歉……果然同他们江湖人截然不同。
所谓老江湖,眼光犀利,舒夜阁这人心思如何,几乎薄如纸,令人一眼通透。
洛织锦看舒夜阁被唐隐一句话堵得面色微窘,不由斜斜看了唐隐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舒夜阁这人,即便对他们有所隐瞒,但是看来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倒是让她不忍故意为难他。
所以她站起身来对他们点一点头,“我还有事,你们若是想慢慢坐的话,就自便吧。”
说完她便径自下楼,可怜舒夜阁才刚刚坐下而已,见她离开,虽然觉得跟上去似乎有些失礼,但是犹豫再三,却还是对唐隐生涩地抱拳告辞,紧随洛织锦而去。
唐隐玩味地勾起唇角,正在心内品味他们二人的关系的时刻,冷不防看到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顿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缩到了桌子下面。
他爷爷的,帮姑女乃女乃看门的忠犬怎么来了?
要是被他抓回去,岂不是要褪一层皮?
不管了,先闪人再说!
他这边躲人躲得兀自热闹,那边洛织锦下了楼之后没走多远,便无奈回身,看着那紧随在身后的舒夜阁,“你跟着我做什么?”
舒夜阁微微窘迫,但是随即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洛织锦被他看得心下渐渐浮躁起来,索性转身不再理他,然后循香而去。
夜色已经侵噬大地,街头却有小贩叫卖着各种小吃。
洛织锦轻车熟路,自顾选自己爱吃的东西,完全不在乎自己武林盟主的形象,吃得不亦乐乎,偶一回头,却见舒夜阁依旧跟在身后。
她戏弄之心顿起,买过一份串串香后随手朝后一指,“问那位公子要钱就可以了。”
舒夜阁浑然不觉,只是看她走开,也忙追了过去,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公子,你还没付钱呢。”
“付钱?”舒夜阁茫然无比。
“刚才那位姑娘买过东西说是要你付钱嘛。”老板操着一口蜀地方言,夹生饭般的语言让舒夜阁只听懂了六七成,但是那付钱两个字却听得分外清楚,他一边看着洛织锦的背影,一边也只好掏钱了事,然后走人。
一路行去,他七七八八地居然也付了数次钱,前面的洛织锦玩得高兴,回头却见他没有丝毫不悦之色,自觉无趣,只好折回头来,将那些东西一古脑地塞到他手中,“喏,吃吧。”
舒夜阁微微一愣,随即看着自己手中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吃食为难起来,“洛姑娘……”
洛织锦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俏皮无比,像个小女孩一般,舒夜阁心下一动,也对她笑了一笑。
洛织锦心下一怔,看着他那样微微带着些许宽厚的浅笑,微微有点走神。
舒夜阁见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好再次敛眉一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什么都不说,只要站在她身旁,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洛织锦察觉到他此刻的目光,只好试着闪躲,顾左右而言他:“说吧,你跟着我到底何事?”
舒夜阁却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何要跟着她,只好掩饰开口:“上次劳烦姑娘的事……”
“找天衣圣手的事?”洛织锦不由叹气,“我说过会帮你找的,你为何这般性急?”
帮他找如衣?还是免了吧,她想起来的时候会帮他“找一找”的。
“大概要等到何时?”舒夜阁忍不住问她。
“这可说不准,”洛织锦笑眯眯,“或许很快,或许很慢,谁知道呢?”
“但是……我等不那么长时间,听人说天衣圣手已经入蜀,还是劳烦姑娘多多费心才是。”
等不及?
洛织锦狐疑地看他一眼,“为何这么说?”
舒夜阁正想说话,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了一片喧哗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