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的瞬间,洛织锦清晰地感觉到男人的瞳孔仿佛突然放大了许多,他霍地朝后退去,然后压低的声音冷硬地响起在她耳边:“你到底是谁?”
如果说刚才他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宫女的话,但是现在,他就凭她刚才那一句话就可以断定她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一个普通的宫女是绝对不会知道什么发生扬州城的凶案的。
一个普通的宫女在这个时刻也不会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尤其是在明知道他已动杀机的前提下。
一个普通的宫女也不会摆出防备的姿态。
她到底是谁?
怎么会混入皇宫?
“你既有胆杀人,怎么猜不出我是谁?”洛织锦看着他。
“你……洛织锦?”男人看着她身上穿的蓝色宫装,突然有所了悟。
“没错。”她点头,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为什么要杀了扬州盐铁转运使的女儿?”
男人看着她,没有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竟敢混进皇宫?!”
“有何不可?”洛织锦四下里扫了一眼,“便是皇宫,难道我就进不来了?”
“你不怕我大喊一声,便会引来宫中的侍卫将你当刺客一般拿下?”男人冷冷地看着她。
“那也要你喊得出来再说!”洛织锦不再跟他客气,右手在腰间一探,已然抽剑而出,随即朝那男人刺去。
虽然说是会大喊一声引来侍卫,但是那男人为剑气所迫,心间傲气一起,居然紧紧闭上嘴,伸臂拦下她那一剑。
“当”的一声,洛织锦的剑虽然刺中那个男人,但是他却丝毫无损,只是衣袖划破许多,洛织锦抬眸看去,分明的一截钢制护腕。
男人抽手,身形一掠,朝后退去,洛织锦紧追不舍。及到跟前,男人却蓦地停了下来,右手一伸,原本手腕上那一截护腕似的东西却突然滑到手背之上,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四只钢爪霍地伸出,挟带着凌厉的杀气猛地对她拦腰勾去。
洛织锦手中的宝剑在紧急中竖在腰间一拦,顿时被那钢爪勾住,一拉一挡之间,软剑慢慢变形,微微弯出弧度,洛织锦眼见那钢爪就要贴近身侧,稍不小心,便会令她身上多出几道抓痕,不由再使出三成功力,软剑蓦地变得刚硬如铁。她抽剑而出,身子一矮,瞬即与那男人擦身而过,袖中绸带一甩,灵活缠上那男人手上的钢爪,随即用力朝后拽去。
男人涨红了脸,气沉丹田,站在原地与她僵持。
绸带愈拉愈近,纤维丝丝分明,紧紧缠在钢爪之上。
男人瞪着眼睛看她。
洛织锦将那绸带在自己手腕上来回缠绕,一点一点逼近那个男人。
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想褪开那绸带,但是却发现根本就没有办法,他解不开那缠在钢爪上的绸带。
洛织锦越迫越近,另一只手中的宝剑寒意袭人。
男人突然反掌,锋利的钢爪顿时绞上绸带,在瞬间将绸带划破,还好洛织锦及时收手,手中的宝剑瞬间挡住他那一爪,不过二人却同时被那种力道震得各自朝后退了数步,然后才站稳了身子。
“你到底想要怎样?”男人此时想到,即便他喊来侍卫,抓住了洛织锦,万一她索性玩一招鱼死网破的把戏,那么太后那边……只怕会有麻烦吧?
“是谁指使你杀人?身为禁军,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命令便可私自出宫潜入转运使府杀人?”洛织锦手持长剑戒备,同时冷颜问他。
男人却掉转脸去,根本不准备回答她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抓你回扬州城结案!”洛织锦见他不理不睬,当即长剑一扬,再次朝他刺去,“动手吧!”
实在不行,只好拿下此人,交给杨不同结案了事。
“想要抓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男人嘿嘿冷笑起来,“人人都说武林盟主洛织锦的身手不错,今天能够领教,也实在是令我三生有幸了!”
口中虽然说得谦虚无比,但是他的神色却分明地带着三分自矜。
“也好!”洛织锦挑眉一笑,“要么你从我手中离开,要么你被我擒住带回扬州!”
“如此甚好!”男人手背上刚爪一撩,虎虎生风般朝她抓去。
洛织锦闪身避开,长剑横挡,完全将那钢爪拦截在绝对伤害不到她的距离之内。
赭色和蓝色的身影相互交错,衣袂飞扬,剑气与钢爪带起的风相互撞击而发出微微的呜咽声,远远看过去,就仿佛是两团光影,混杂在一起,几乎辨认不出他们的身影。
这男人的身手不错。
洛织锦笑了一笑。
丙然不愧是武林盟主,身手不凡。
男人却没那么轻松,越打越觉得吃力。
终于,洛织锦瞅到一个机会,随手拔下发上的木簪朝他膝盖部位的穴道撞去,那男人顿时收势不及单膝跪地,手中的钢爪无法再对她攻击,只能借以来平衡自己的身体,洛织锦脚步一叠,瞬间将手中宝剑架在他颈子之上,“你输了!”
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愤愤闭嘴。
“是跟我回扬州,还是现在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洛织锦想到之前在牢中的逼供事件,这次倒是小心防备着他自杀。
“我不会说的,你别白费力气了。”男人淡淡开口,随即便再次闭嘴。
“也罢,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你就跟我回扬州吧。”洛织锦知道他大概是不会说的了,也只好封了他的穴道,略看了一下天色,发现天色尚早,再晚一个时辰方可离开。
算了,那就再等一个时辰好了。
她既已决定,便要带着那男人朝她找到的可以隐藏身份的地方行去。只是没想到她尚未走两步,背后却突然有强劲风声袭来,她身子一侧,便已闪开,但是那男人此刻却突然闷哼了一声。
糟糕!
她蓦地回过身去,就见高高琉璃墙之上,有人站在那里,手里拈弓搭箭,正正瞄准着他们。
来不及替他察看伤势,她猛地提气纵身,身子已曼妙凌空而起,朝那拈弓之人追去。
见她追来,站在琉璃墙之上的人突然转身离去,身形快如闪电。
“你是谁?”洛织锦一边追他,一边注意隐藏身形,但是那人却分明朝人多之处行去。
是追还是不追?
洛织锦猛地停步,身形一转,朝来路掠去,待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发现那使用钢爪的禁军被刚才那人一箭直射心窝,已然断气。
洛织锦俯身察看他伤势,确定无救之后愤愤一掌拍下,脚下的砖面顿时裂成粉末状。
这分明就是杀人灭口!
看来,是为了不让这人说出主谋之人是谁……
如今人已死,她已经无法再直接回到扬州结案,那么……也只有等她查到到底是谁主谋了这整件事情才行。
她必须要找那个人,这样的话,杜大哥才能洗刷罪名,恢复清白之身。
“你说什么,那人居然已经混进了皇宫?”乍听此言,太后手指上的金甲套几乎划伤了自己。
“是,正是为此,奴才才不得不除去了鄂侍卫。”半跪在地上的人恭恭敬敬地回禀。
太后的目光阴晴难测,表情沉肃,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太后,我们要怎么办?那人既然已经混进皇宫,时日一久,必然会查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须得早些布置才好。”那人再次开口。
“这偌大皇宫,要藏起个把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太后略一沉吟,随即冷颜开口,“着令宫中侍卫小心防备,凡有可疑之处,必然彻查,千万不要惊动皇帝。记住,着人加派人手保护皇帝安危。”
“是,奴才明白。”男人点了点头,朝殿外退去。
空旷大殿中,太后一手揉着眉心,面上现出极困倦的表情。
她才不过四十岁左右,在无人窥见之时,何以面色如此憔悴?
想来,终究是用心太多的缘故吧。
既然杀人凶手已死,洛织锦也只有在宫中继续潜伏,伺机查找那个主谋。
青莲蕊,无伤泪。
原本是世间女子梦寐已求的“千色”胭脂的原料,但是谁想到这两样东西所制成的胭脂却是有毒的?
既然蝶一蝶是从宫中盗来的这种东西,那么它们原本的主人是谁?
那个人知道不知道“千色”是有毒之物?
有没有人用过“千色”?
……
愈想愈烦,洛织锦愤愤然,一片柳叶甩出去,锦鲤塘中一条黑色金鱼顿时被震得飘起来,露出了白白肚皮。
却有人惊呼一声,指着她张口结舌不已:“那金鱼……”
洛织锦抬眸一看,顿时暗暗叫苦,她沉思过度,居然没有注意到那让她避之而唯恐不及的人正站在她不远处的地方?
昭庆帝。
自认为风度翩翩、天下女子皆该跪地谢他垂怜之恩的男子。
“皇上,什么事?”她一边拙劣行礼,一边不动声色地手指一弹,一缕劲风直袭那条黑色金鱼。再看时,那鱼蓦地摆头摇尾,优游来去。
昭庆帝这才释疑,并走近她,以一种略带宠溺之色的怒意开口:“你不是锦绣宫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锦绣宫的人。
洛织锦不以为然。
只是她想是这么想的,却没有表露出来。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皇帝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信不信朕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脑袋?”
“虽然我的脑袋不是很值钱,但是我还是很珍惜的。”她不动声色拂开他的手,微微朝后一退,“皇上日理万机,何必跟一个小小爆女认真?”
“这是欺君之罪!”皇帝现在有些生气了。
“所谓锦绣宫,一直都是皇上这样认定的,我何曾说过我是锦绣宫的人?”她依旧不动声色,预备在他一翻脸之际就打昏他。
反正他身处朝堂,而她却居江湖,本就不可能轻易遇到。
皇帝一直板着脸,听她那么一句话愣了一下之后,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说的也是,是朕的不是。”
洛织锦站在那里没动,但是眼神却在四下里观察,看朝哪个方向走会离开得比较迅速一点。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朕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吗?”皇帝看着她含笑开口。
她落落大方,“我不是宫里的人。”
皇上却再次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我已经好久没有同这么有趣的人说话了。算了,你要是不想说,朕就不问了。”
“那就多谢皇上了。”洛织锦笑得假假的,“皇上如果没事的话,请容我先行告退。”
皇帝一时着急,再次没有留意她口中那个“我”字,只是急急开口:“蓝儿,不要走,陪朕说说话。”
蓝儿?
好陌生的名字……
洛织锦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名字又是这一厢情愿的皇帝给她的称呼,忍不住皱了下眉。
皇帝看着她微笑,“坐吧。”
洛织锦只好随机应变,隔他一段距离坐了下来。
“蓝儿,在宫中可还习惯?”皇帝这会儿开始对她嘘寒问暖。
“还好。”反正不是她准备长住的地方。
“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皇帝继续嘘寒问暖。
“没有,我不缺什么东西。”她侧过脸去,很无聊地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这举动对于皇帝来说却分明新鲜有趣,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在明知道他是皇帝的时候还如此心不在焉,但是偏偏她一举一动带着特殊的霸道,会让人觉得她就该是那样的表情和举动。
“蓝儿,抬头看着我。”皇帝下命令了。
洛织锦看了他一眼,开口:“皇上今天气色不错,心情看来很好。”
皇帝微微一笑,“你看出来了?”
“皇上有什么喜事不成?”洛织锦随口问了一句。
皇帝却又再次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洛织锦无谓地扬了下眉。
不说拉倒,反正她也不在乎他的回答。
但是皇帝笑过之后却再次皱起了眉:“朕想,你还是告诉朕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比较好,不然的话,朕没办法找到你。”
“皇上找我做什么?”洛织锦开始走神思量要从哪里找到那个主谋。
“朕……”皇帝顿时语塞,“朕只是想找个有趣的人说说话。”
“这么大的皇宫中多的是想陪皇上说话的人,尤其是女子。”洛织锦嘲弄地笑了一笑。
“但是她们都说不出那么有趣的话。”皇帝感叹不已。
“有趣?是皇上没有仔细听她们说话罢了。”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点儿也不觉得被皇帝如此“夸奖”算是好事。
“算了。”皇帝觉得她的话有些逾矩,轻声咳嗽了一下,又问她:“蓝儿,你可以跟朕提要求的。”
要求?
什么要求?
洛织锦莫名其妙。
皇帝看到她如此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微笑起来。
凡是得到他注意的女子莫不急着想从他这里得到她们想要的东西,但是她却一脸茫然的模样,看看,他又发掘出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地方。
于是他更加柔声开口:“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说,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我不要什么东西,”她不小心开口,“我想问个问题。”
“说吧。”皇帝好奇地看着她。
她想问什么问题?
好期待。
“我想问……”既然已经开口,那就干脆问下去得了,“皇上知道青莲蕊和无伤泪吗?”
“青莲蕊和无伤泪?”皇帝颇为困惑地皱了下眉,“让朕想一想。”
奇怪,他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么熟悉的两个名字?
洛织锦微微咬唇,侧脸看他苦思冥想的样子。
终于皇帝一拍手想了起来,“这东西……朕以前似乎听太后说起来,说是……说是可以做什么这世上最好的胭脂,但是,朕可从来没有见过人用过这种胭脂。”
事实上,如果真有这样的胭脂,他一定要这宫中的女子用一用,看看用过之后是否果然姿容绝世。
“太后?”洛织锦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皇帝再次点了点头,然后对她一笑,“怎么?蓝儿你喜欢这个?”
她随便应了一声,继续发呆。
皇帝看着她那模样忍不住又笑了一笑,满是纵容和宠溺。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们稍微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盛装女子看到他们“谈笑风生”的模样,眼中顿时泛起了嫉妒的火焰,燃烧得熊熊热烈。
女人嫉妒起来,真是很恐怖。
又坐了片刻,皇帝约莫自己还有事要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只好起身,“朕有事要做,也该走了。”
“那皇上就先走吧。”洛织锦巴不得他赶紧走。
皇帝却磨蹭着不肯走,洛织锦觉得很奇怪,于是抬眸看他,“皇上还有什么事?”
皇帝有些懊恼,“你总得告诉朕你到底是哪个宫的人,朕若想找你说话,不希望再像上次那样,搜遍整个锦绣宫却根本找不到你的影子。”
“皇上这又何必?”洛织锦实在很想立即赶他走。
“告诉朕!”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皇上,你不觉得这样碰运气遇到不是很有意思吗?”洛织锦笑得非常假,话出口的瞬间她同时决定以后再也不靠近这个地方半步。
碰运气?
那就让他自己一个人碰个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