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快如闪电。
他伸手抓来,她下示意想抬手挡住,只是脑海中在一瞬间突然估量了一下她与他的身高差距,于是她的手伸出去之后,改挡为推,于是“哗”的一声,顿时水花四溅。
适才还满心火气的人,此刻已经落入水中,完完全全地体会到了现在还不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季节。
看着水中四下扑腾而起的水花,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两声,飘然下船。
至于水里的男人,则不甘地大吼出声:“该死的丑八怪,你给我等着!”
吼声飘散开来,仿佛连老天都被惊动了似的,“哗”的一下,丝雨顿时加剧,劈头盖脸般落了下来。
“救命!”水里的男人顿时惨叫了起来,“我不会水,我不会水啊!”
许久以后,疾雨终于停了下来,而画舫内则开始传来奇怪的声音。
“得得得得得——”
别误会,这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真的那么冷吗?”有人笑眯眯地凑了过来问他。
霍千重冷冷一记眼刀砍过去,“你……得得,你试试看……得得得……下到水里……”
“慕容,你何必逗他?”文雅书生秀秀气气地一口一口品着新茶。
“难道要等他恢复正常了才逗他?”复姓慕容单字休的男子眉眼精致,此刻他笑意盈盈,看着裹着斗篷缩成一团的老友,“千重兄,感觉如何啊?”
“我……得得得……要掐死她……得得得……”明明都已经无法说出正常的一句话来了,但是一提到刚才的事情,霍千重却立即“生气勃勃”了起来,两手用力揪着身上的斗篷,只听得“哧”的一声响后,斗篷顿时被他抓裂了道缝。
“果然是好大的火气啊。”文雅书生摇头叹气。
“喏,喝杯热茶。”慕容休伸手给了霍千重一杯茶,随即摇头,“我说千重兄,你又必要跟一个女子生这么大的气吗?”
“此仇不报……非君子!”一杯热茶在手,霍千重打摆子的程度明显地降低了许多。
“你是君子?”慕容休顿时大笑了起来,“你都偷鸡模狗一般半夜潜入临王府当了一回夜行人了,你还是君子?”
“甭管我是不是君子,”霍千重目光凶凶,先把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随即大爷一般伸出手去要求续杯,这才冷哼一声,“倒是你们两个,为什么要从京城追到这里?”
“你一走,京城可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文雅书生依旧斯文浅笑,“难道要那安明郡主天天守在我傅家大门外,四处找我打听你去哪里了吗?”
一说到安明郡主,慕容休顿时又笑了起来,“千重兄,你那首打油诗,如今可是流传甚广啊。”
“谁让她老是跟在我后头,烦都烦死了。”霍千重脸色黑黑,“我最讨厌这样跟我腻歪的女人!”
“那你还逛花船?”文雅书生淡淡挑眉。
“傅尚洵,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霍千重又喝下了第二杯热茶,变得口齿伶俐多了,“我说的是讨厌女人跟我腻歪,尤其是想嫁我的女人跟我腻歪!”
慕容休顿时啧啧连声,笑着转过头跟文雅书生模样的傅尚洵说话:“听他这么一说,我倒真是期待千重兄娶亲的那一天啊。”
“怎么了?”傅尚洵与他一搭一唱,配合得极为默契。
“若是千重兄不许他娘子跟他腻歪的话——”慕容休模着下巴笑得很邪恶,“你说,那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我娘子例外!”霍千重一急之下,立时吼出来,“不包括她在内!”
慕容休和傅尚洵顿时眼神诡异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霍千重防备地看着他们两个。
“原来,千重兄你还有例外啊?”慕容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完全没领会到他那表情代表的是什么含义,霍千重理所当然地哼了一声,“既然是我娶亲,当然娶的是我喜欢的女人!”
“真的吗?”傅尚洵怀疑地皱起了眉。
“我也怀疑,”慕容休与傅尚洵对视,“据说霍老夫人特别喜欢做让她这位宝贝孙子抓狂的事情啊,你想想,如今他自投罗网跑到她的管辖地,那么……”
“早催着孙子成亲的老夫人会怎么做,就不是千重兄所能控制的了……”傅尚洵朝霍千重看过去,一脸同情的表情。
“看什么看?”霍千重陡地站起来,一副天大地大什么都踩在他脚下的样子,“即便老夫人她再怎样强硬,我要是不从,她能怎么办?大不了我再到别的地方去散心!要是正好遇到我喜欢的,我就抓过来成亲,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老夫人又能怎么着我?”
“还真是任性啊。”傅尚洵头大地捏了捏眉心。
“他懂怎么煮熟饭吗?”慕容休则有点怀疑。
“别说这个了!”霍千重的表情却突然变得阴阴的,扬手抛给他们两个一样东西,“去帮我查查这个香袋的主人是谁!”
慕容休伸手接住,拿到面前细看。
那香袋做工却甚是精巧,针脚细密得几乎让人无从察觉,上面的刺绣更是栩栩如生,配色尤其鲜艳,不把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却让人见之心喜。
“哪里来的香袋?”慕容休和傅尚洵面面相觑,随即一起朝他看去。
“就是那个丑八怪的!”霍千重咬牙切齿,“我要是不找到她,誓不为人——居然敢推本少爷下水?还好我下去的时候顺手摘走了这东西!”
他语气阴险,表情更是狰狞,一副找到对方便会把她大卸十八块的样子。
慕容休悄悄朝傅尚洵看去,把手中的香袋交给他。
其实,要找到香袋的主人根本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这样精细的做功,若不是买的,想来便是主人的闲暇之作。
若是买的,这样好的针线功夫,想来也应该是城内那几家大的绣庄才有的东西,只要查一下谁买的就知道了。
若是自己绣的,想来针线功夫这么好的小姐,也应该会有人知道才对。
只不过——
“千重兄,你这样,算不算顺手偷了人家东西啊?”慕容休代表傅尚洵问出了他们心中的疑惑。
“你管我!”某人突然醒悟过来,恼羞成怒之下,发火了。
熟悉的青瓦白墙,大门上方悬挂着写有“祝府”的匾额,黑底金字,分外醒目。
细雨密密地落下来,她撑着伞,不知道为何,有些微微的倦。
“小姐……”玳瑁迟疑地开口,“都已经到家了,你不进去吗?”
“进去,怎么能不进去。”她淡淡一笑,上前敲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
这里——
毕竟是她的家呵,怎么能不回家呢?
玳瑁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适才在街上买回来的东西,无声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朝前走了一小段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突然醒悟自己不应该先回房,还有正经事要做的时候,她连忙停了下来,回头跟玳瑁说话:“我们去二娘房里。”
玳瑁点了点头,“是,小姐。”
她脚跟一转,换了方向,朝西院里走去。
才进西院,就有丫环忙碌地迎面走来,看到她的时候,略停了一停,“小姐,你回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二娘在房间里?”
“是,夫人在房里。”那个丫环顿了一下,才又说:“老爷也在。”
“知道了,你忙去吧。”她微微笑了一笑,随即继续朝院里走。
那个丫环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地匆匆走开了。
“玳瑁,”她又走了两步,突然低声开口,“我的表情……很难看吗?”
玳瑁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抬头看着她笑了笑,“才不是,小姐只是很沉静罢了——不过,其实我是很喜欢小姐笑的,小姐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是吗?”她听玳瑁说完,果然笑了一笑,眼眸顿时弯出好看的弧度。
丙然小姐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啊——
玳瑁突然想起之前在画舫遇到的那个嗓门超大脾气超坏的男人,忍不住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真是没见识,居然说小姐是丑八怪?!
不过她倒没在意玳瑁在想什么,径自走过去敲了下房门,随即扬声开口:“二娘,我是宜宁。”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的却不是二娘的声音,而是爹爹的声音。
她面色如常,含笑进门,入目就见二娘正半倚在床上,爹爹端着杯茶站在床边,也不知道他们刚才是怎么了,倒像是一副赔礼道歉的样子,她微微福了一下,“爹,二娘。”
许是因为她进了门,所以爹爹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意思意思地想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可最后到底还是稳稳地端在手里面。
她只当没看见,回头喊玳瑁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才笑着跟二娘说话:“今天我从街上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福寿斋有套首饰挺适合二娘你的,所以就顺手买了下来,希望二娘你不嫌弃。”
“宜宁你这丫头,就喜欢乱买东西送我。”半倚在床上的沈氏微微撑着身子下了床,带着些许嗔怪。
她笑着将盒子打开,呈到她面前,“二娘你看,你肤色白皙,衬这套红宝石首饰一定很美。”
“好漂亮……”沈氏果然喜欢,对盒中的首饰爱不释手。
“二娘你喜欢就好,”她笑意微微,“那我也不打扰你了,如今二娘你有了身孕,要注意好好休息才是,我还是先告退吧。”
她看了父亲一眼,随即微一欠身,带着玳瑁便要离去。
“等一下,宜宁!”沈氏连忙喊住了她。
她微微回眸,“什么事,二娘?”
面对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沈氏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终于咬一咬牙:“宜宁,今天是姐姐的祭辰,我看还是吩咐厨房准备一下,咱们今天……”
“二娘你说哪里话,”她打断了沈氏的话,含笑看她,“今天可是好日子,怎么好扫大家的兴?还是让厨房准备准备,大家开心一下好了,至于我娘——做女儿的将她时时放在心中,对她来说,也应该够了。”
看着她那样的笑脸,沈氏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有种沉沉的感觉,“宜宁——”
“二娘,你先休息吧,我也回房了。”她依旧笑着,“今天出去了好长时间,我也有些乏了。”
“那你赶紧回房吧。”沈氏只好点了点头。
她略略点头一笑,便走出了房间。
自始至终,没有和父亲说话。
说什么呢?
他甚至——
也没有跟她说话。
忘记了吗?
忘记了吧。
忘记了曾经有一个女人,为他欢喜忧伤,为他辗转反侧。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小姐?”玳瑁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长袖轻拂,以另一只手推开了玳瑁,这才回眸对她一笑,“我没关系。”
今天,是娘的祭辰……
“玳瑁,香准备好了吗?”她回头又问了一句。
“已经准备好了,”玳瑁点了点头,“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将东西放在小姐房里了。”
“那就好。”她微微扬起唇角,“你不用伺候我了,去休息吧,我自己回房就好了。”
“小姐,我不累。”玳瑁急急开口。
她再度回眸,看向玳瑁急切真诚的表情。
真的——
想待在她的身边吗?没有丝毫抱怨,没有丝毫不愿?
其实她一个人也可以的,真的没有关系。
“小姐,你就让我跟你一起给夫人上香嘛。”见她只是盯着自己不说话,玳瑁连忙举手保证,“我不会耽误小姐你做事的,也不会乱说话——”
“你跟我回房吧。”她没等玳瑁说完便淡淡开口,随即转身继续朝自己住的地方走。
玳瑁愣了一下,醒悟过来后顿时欢喜不已,连忙追了过去,“小姐,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