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彦未醒就感到脖子上冰凉,他一惊清醒了过来。
一双如水的美目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来,眼眸深处却寒冷异常,一角轻纱将半个脸蒙了起来稳约可见里面小巧精致的面孔。
风彦的心猛地一缩,眼眸深处如波涛汹涌,但随机平静了下来,嘴角一歪,笑道:“不知在下是哪里得罪姑娘了?”
“你不认得我?”娉兰挑了挑眉,伸手扯下面上的青纱,露出如玉般洁净的面孔。
“吁!”风彦惊叹,一年多没见,她出落得如水般秀美了,他眸色渐浓,嘴角却浮起一丝邪笑,半带着惊讶:“哦,听姑娘这样说,看来咱们是认得了?”
“你一声不响就偷偷溜走,这笔账咱们要好好算一算。”娉兰将刀锋向下压了压。
风彦的脖子上隐隐地痛,他依旧嬉笑道:“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我怎么舍得丢下,来!”他伸展双臂道,“到我怀里来,咱们好好亲热,亲热!”
娉兰气得七窍生烟,抬腿用力地踹到他腰间。他吃疼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大口喘了喘气,脸上依旧挂上那丝邪笑,“好泼辣的姑娘!”用手揉着腰间道,“还真痛呢。”故意去掀衣角道,“肯定给我打青了,我得看看。”刚伸出手去,手背上却一暖,一滴温热的水落在上面。
风彦一颤,手僵在那里,头顶上传来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风彦脸上变色,内心翻腾起伏,百种滋味涌上来,一时间竟不敢抬头看她的脸。
“你说要同我一起走,却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让我苦苦等了一年,才有机会偷偷出山来找你。我又不识得路,若不是遇到楚楚公主,怎么可能遇到你,可是你竟然这样气我!”娉兰越说越委屈,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地落到他们两人的衣衫上,晕湿了好大一片,如花般鲜艳。
风彦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地似乎怕碰碎了什么似的,在她脸上微微触了一下,娉兰的泪水更多了,一年来的怨气,所有委屈都涌上来,泪如开了闸的水,怎么也收不住。
“不要哭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诱惑,娉兰的心都为之颤抖,想也不想,伸手就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叭”的一声清脆,风彦躲也未躲,苍白的脸上顿时肿起五个手指印,娉兰反倒吓了一跳,打过他的手微微发颤。
风彦僵在那里,不信任地模了模发烫的脸颊,墨绿的眼眸渐渐暗了下来,他脸色一沉,冰冷的手指攀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任由他握紧。
他猛地一翻身,将她紧紧地压在车厢上,鼻子几乎贴到她的脸上,如剑的长眉紧紧虬结在一起,娉兰想反抗却手脚无力,只是心惊跳肉地望着他左颊上那红肿的手印。
“小丫头!”他咬牙道,“我告诉你,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人,你如果想以这种办法来接近我,我劝你还是别动这个念头!”
娉兰的心瞬间冰冷,寒意从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她一时间气得发怔,只是瞪着他。
“哼哼!”他拂了拂她如花瓣般的面孔,指尖传来的冰冷透过面颊直沉入她的心底,他的手放肆地在她的眉眼上滑过,望着她眼睛,似乎要把她的灵魂穿透,然后冰冷地、不带一丝感情道:“我不认得你!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如果下次再这样把刀放到我的脖子上,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将嘴放到她的耳边,热气吹到她的耳朵里却带着绝望的气息。
他拂了拂衣袖坐了起来,模了模脸颊轻轻揉着,眼睛再也不向娉兰看一眼。
娉兰就那样躺着,注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那样熟悉,就是两个人相像也不能相像到这种地步,可是他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他不再是狼山那个年少的风庆,而变成了高高在上阴狠的六王子风彦,是他本来便如此,还是因为做了六王子才如此?
楚楚的脸出现在马车窗外,看见风彦端坐问:“六哥醒了?伤口如何?”
风彦的脸沉静了下来,换了另一副表情,温和地微笑道:“好多了。”
马车震动了几下,楚楚从外面坐进来,风彦伸手将绾得整齐的头发放下,凌乱的黑发盖住了他的左半边脸。
娉兰再不能在马车里呆下去,如果再呆下去,她只怕要大哭一场,称自己要骑马出了马车。
临出来时听见楚楚问:“你的头发为何这样乱,我帮你绾上吧?”心里一惊,站在马车上久久不动,马车内却一片安静,良久才听见风彦笑道:“还是这样吧,我觉得挺好。”娉兰听着心如刀割。
为了迎接楚楚公主的到来晚上风阳可汗举行盛大的晚宴,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帐后的空地上,娉兰因为是楚楚的救命恩人而留了下来,大家都在忙,没有去关心她在做什么。她便一个人无聊地在草场上东看看西瞅瞅。
一直到晚上她没有再见到风彦,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夜晚很快降临,娉兰也被请了去,无聊地坐在一角里,对面前摆放的美味不感兴趣。
风彦换了华美的王世服饰,头发很随意计绾了一下,额头用一根镶了宝石的金丝带束着,篝火映照中烁烁耀眼,华美的服饰下英挺的面孔带着一种蛊惑的吸引力。
风阳大汗已步入五十,虎背熊腰,须发虬结是一个标准的天炽人,大王子风启却很清秀,带着一种病态,竟不像风阳可汗的亲儿子,倒是风彦那宽阔的身板有三分像。
风彦的上首坐着风启和楚楚,楚楚一脸漠然,只有对着风彦时才露出一脸的笑意,娉兰看着心里添堵。
宴会中间楚楚站了起来,端了碗酒走到风启的面前半跪着唱起了《祝酒歌》,婉转动听,风启一边用手捂住胸口轻轻地咳嗽,一边欣喜地注视着她,见她低眉敛目,歌声却嘹亮动人。一曲终了,风启伸手端过洒,按规距用手蘸酒敬天地,后轻轻将一滴按到楚楚的额头,楚楚不等他再次将手伸向酒中,忙致谢,硬是从风启手中接过酒碗向下走去。
风启微微有些发愣,注视着侍女上前将楚楚的酒杯再次注满,才自嘲地一笑,重又坐了回去。
楚楚站到了风彦的面前,酒碗平端到他的面前,风彦等她将一曲祝酒歌喝完,笑眯眯地接过酒碗,同风启一样敬了敬天地,然后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场中转了一圈,又落在楚楚的脸上。
终于,他伸出右手无名指伸向酒中轻轻蘸了一下,然后缓缓印在楚楚的额头,全场瞬间寂静无声,谁都知道楚楚公主此次来的目的,风彦还敢这样做,分明是公然与风启过不去。
风彦并没有停下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俯去,在楚楚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天炽国的规距,这是爱上敬酒姑娘的表示。风彦竟然公然这样做,分明是向整个王室挑战。
全场哗然,楚楚蓦然地抬起头来,眼眸深处波涛汹涌,眉梢全是震惊。风阳可汗的脸色瞬间化为死灰,双眼通红地瞪着依旧嬉笑的风彦,风启还算镇定,只是眼眸深处寒冰一点点的凝结。
娉兰的头轰一声,人就如同落入无底的冰窑之中,浑身透凉,四肢在一点点地僵化,若是初相见时的生气只是因为楚楚的热情,此时的愤怒却是因为风彦自己的缘故。
后面会发生什么,风彦和楚楚如何能从与风阳可汗公然作对的场面下尴尬地走出来,都与她无关,她趁着大家都在注视着风彦和楚楚之时直接走了出来。
晚间的草场与白天的大不相同,高大的帐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白光,四周一片安静,不时有巡逻的侍卫握着腰刀走过,帐边立着的守卫们个个神情严肃。
娉兰正躺在草丛之中,仰望如挂了钻般的黑色天幕偶尔有萤火虫闪过,草丛中飘出淡淡的青草香,她眯了眯眼沉醉地想睡过去。
“如果可以这样一辈子有多好!”刚说过的誓言转眼就化成空。
心里凉凉地一沉,山间的狂风吹过,满草原的寂静,只余下她一个人在狂跑,她什么也听不见,耳边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气声,似乎那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
不知躺了多久,草原夜晚的风越来越冷,娉兰抱着肩膀坐了起来,因为太过专注,此时才发现整个草场都变得安静起来,看来晚宴已结束,她呆呆坐了一会儿,感到头顶上凉凉的,有雨滴飘落。
她身上还穿着罗郦国单薄的纱衣,几丝雨就已湿了半边,经风一吹透骨的冷。她不敢久留,提起裙袂向回跑去。
雨并不大,只是越来越急,细密的雨丝让她张不开双眼,还记得小时候,山林里经常下雨,每到下雨,风庆会弄出许多花样来为她挡雨,有时是巨大的桐叶,有时是用稚鸡的羽毛,有时用山野里不知明目的小花,那些小伞青郁郁地蕴着香气,她每每爱不释手,即便是没有事情也会撑出去走一圈。
又或者在山林里采果时,遇到雨,他便会月兑下外衣盖在她头上,自己抱着膀子吸气,一边嘻嘻哈哈地讲些逗乐的话。
那时候便想,这一生只怕就要这样过去,同孤坦大叔,同月姨,同他便这样相伴着度过一生,有时寂寞了也想,日日呆在那片丛林里将是多无趣的事情,外面不知会如何的一种精彩,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便会生腻,但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四顾茫然,便寻不到时,才蓦然明白:平静便是幸福!
现今却孤独地立在这世上,回想以前种种,知道今生再难回去,薄凉的悲痛从心底漫出,直浸入四肢百骸,痛得难以站立。
她霍地停下脚步,几步之外走来一队巡逻的士兵,走在最前面的一身鲜明盔甲,风吹动他的衣摆呼啦作响。
雨丝在他们面前飞过,一丝丝地累叠在她的脸上,冰凉地滑过面颊直落到颈中去,若是以前,他早冲了过来,一边费力地月兑自己的衣衫,一边喝叱她道:“又跑去淋雨,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那时她总嫌他麻烦,此时他却怎么也不会冲过来,甚至不会走过来,在他的心里是不是只有那个美艳的楚楚公主了?
士兵们例行公事地凌厉向她扫了一眼后再次向前走,她站在原地,与他相隔不过几步,他漆黑的双眼直盯盯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却如同没有看见,眼光散漠地落在空虚里,与他失之交臂,就那样缓缓和他错过,听着他的脚步声一点点地从草上踏过,和着刷刷的雨声,一步步如同踏在她的心上。
慢慢地走回帐子,还没有进去,就听见楚楚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我的事要你管?”声音凌厉。
“公主。”是阿江的声音,“大王和可汗已给你订下与大王子的亲事,此次咱们来也是为了在赛马比赛后可以同大王子成亲,你今天的举动……”他似乎难以说清楚,结巴了半天才说:“这会让风阳可汗生气,大王子很难做的。”
“我做什么了?”帐内传来呼啦一声,似乎什么东西被她用鞭子抽碎了,尖声道:“我不能选择自己的丈夫,难道还不许别人喜欢我吗?”
“公主!”阿江的声音焦灼,压低了声音道:“可是,大家都知道,六王子同风阳大汗不和,他是有目的,你要小心呀。”
“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楚楚冷哼道,“他们和与不和跟我什么相干,六哥不是那种暗地里害人的小人!你不要多说了,说了也没有什么用,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不喜欢可以把亲事取消嘛。”
帐内一片安静,想必阿江也被气得不轻,果然,帐帘忽然被掀开,阿江大步走了出来,面色铁青,猛地抬眼看见娉兰,吓了一跳,但随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娉兰站在帐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楚楚公主正在气头上,看见她进去肯定会发牢骚,倒不怕她牢骚,只怕她会说出关于风彦的什么来,听着心绪烦乱。
正犹豫着,脑后生风,一双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脖子,还来不及尖叫,那双手已紧紧扣在她的喉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不要做声,不然杀了你!”是一个女子。
“你?”娉兰被她握得呼吸困难,一个身材高挑的蒙面女子握着她的喉头将她扯到帐后,低声道:“告诉我风阳的帐篷是哪个?不然我一刀送你去见阎王!”
娉兰哪里知道风阳可汗的帐子是哪个,可是望着架在肩头上明晃晃的短刀她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失去性命。
“好的,你不要杀我,我带你去。”娉兰颤声说。
“走!”蒙面女子推攘着她向前走,两个人一路小心地躲过巡视的哨兵,绕过一间又一间的帐篷,娉兰思量着风阳的帐篷一定是这些帐篷之中最大的,远远地看见巨大的帐篷华丽异常,旁边的哨兵也多了起来,帐前还有两个士兵在把守。
她一犹豫,后面的女子冷笑道:“这个就是?”
娉兰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有人守着,你很难进去。”
“谁说的?”女子冷笑一声,尖利如枭,她手下用力,娉兰被推向前冲了三四步,感到脚下一紧,人已扑倒在帐前,帐门前的两个卫兵立马围了上来,因为白日里见过她,都好奇地低头看她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还好心地低头问:“姑娘,你怎么了?”
娉兰紧张地抬起头来,还没有看清面前两个人的脸,眼前一闪黑影掠过,两个人连吭也没有吭一声便倒在地上,她的衣领一紧,人又被提起来,帐门大开,身后那个女子竟提着她一路冲入了大帐。
帐内一片明亮,帐中立着一个只穿了中衣的年轻男子,一脸错锷地望着她们,手指一颤松开了紧握的衣带,衣带滑下衣衫向两边散开,露出里面白皙的胸膛。
原来这不是风阳可汗的帐子,是大王子风启的帐子!
“你是谁?”娉兰身后的女子厉声喝道,手指在娉兰的脖子上加重了几分力气,一阵刺痛传来,娉兰额头上冷汗流出。
风启不愧是天炽的大王子,他转身从一旁取下弯刀握在手中,虽然脸色苍白,不时咳嗽,但腰却挺立笔直,乌黑的双眼含着寒气,冷冷道:“我是天炽大王子风启,你是何人?孤身一人闯入王子的帐中,怕你是进得来出不去了。”
“大王子?”那女子冷笑道,“原来是小东西,没有找到老的,找到小的也行,今天姑女乃女乃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只要能杀了你们天炽人,杀一个是一个!”话声未落人已冲出去,如一只展翅的黑鹰,手中寒光凌厉,一把明晃晃的剑直指风启的喉间。
娉兰跌倒在地上,看着两个人在屋角打成一团,紧张得脚都软了,正准备退出去叫人来,忽然眼前一黑,不知是谁将烛火弄灭了,帐内顿时一片黑暗。
偏偏皇室的帐子不同于普通的大帐,毛毡华贵厚重,从帐内看不见一点帐外的光亮,黑得相当彻底,娉兰凭着记忆向帐门走去,身后不远处一片“丁当”之声。
突然身边“扑通”一声,有一个人跌倒在她的身边,娉兰忙蹲下来不敢再向前走,黑暗的大帐之中传来那个女子尖锐的声音:“狗贼!你在哪里?”
娉兰松了口气,看来倒在自己身边的一定是风启,模索着去寻找,忽然手腕一紧被他握住,吓得几乎尖叫出来,肩头一暖,被他紧紧箍在怀中,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别动!”
几乎是贴着娉兰耳朵说的话还是被黑暗之中那个女子听见了,一股凌厉的剑气划过他们身旁,女子冷笑道:“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天呀!有刺客,大王子帐中有刺客!”帐外传来士兵高声呼叫,娉兰心中一喜。
外面乱成一片,呼喊声、脚步声和丁当的刀剑声此起彼伏,其中一个威严的声音高声吩咐道:“把帐子围起来,拿烛火来!”
黑暗之中匝然听到风彦的声音,娉兰一时间说不清心中的感觉,温暖悲伤同时涌上心头,曾在五六年前,他们在黑暗之中相拥着逃命时,他的声音就像温暖的烛火,让她安定让她放心,如今依旧是这种感觉,有他在,一切就不要紧。
“哼哼!”那个女子连连狞笑,呼呼的剑风在他们两个身边响起,娉兰的手臂猛地一痛,那女子的剑从上面飞快地划过,娉兰痛得用力地低头咬住自己的手指,才不至于尖叫起来,痛得全身打颤。
“贼人!”外面风彦高呼,“快快出来受绑!”大帐轰然而破,四面一片明亮,数百名士兵高举灯笼围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