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严浩然并不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康若华在已开幕的电玩展会场,偷偷地侧眸打量他。
狭长的双眼、挺直的鼻梁、刚毅的下巴,比三分头略长一些、像极军人却又带着些许流行感的短发……他五官上的每一道线条都太过于锐利刚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以亲近,又强悍难惹的气息。
或许,就是这种与众不同,且与生俱来的气韵,在人声鼎沸的电玩展会场里,令他显得更为矛盾突出,格外吸引人?
这真是太荒谬了!康若华几乎在每个走到他们柜位上的人眼里,都发现了停留在他身上过久、且过于惊讶的眼光。
啊!还卖什么游戏啊?就卖总监好啦!他的吸睛度简直比SHOWGIRL们更好。
康若华一边如此好笑地想,一边察觉了走上前来的厂商,微笑着拿出自己的名片与对方交换,完美且得体地介绍此次参展的游戏及公司历史与革兴远景。
严浩然望着她,微微挑高了一道眉,真不知道该说是惊讶还是钦佩?她刚刚明明就走神了,专业模式居然换得如此之快?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好兄弟小马其实是个跟他一样挑剔且难取悦的工作夥伴,康若华既然能被小马青睐,自然是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
但是,有些事还是得眼见为实,就像一款评价极好的手机游戏,也是得亲自玩过才算灵敏。
于是,趁着现在自家摊位人潮比较少,严浩然随口向同事们交代了一声,然后便走别家公司的游戏体验试玩游戏做功课。
才玩了一会儿,旁边就传来几句引人倾听的对白——
“喂!你看见了吗?云阔里有个比SG还正的妹。”SG指的当然是SHOWGIRL。
严浩然纳闷地垂眸看向自己胸前的识别证,这上面有他的公司名称及姓名,是被他面前的NB挡住了,所以正谈话的那两个男人没看见?
莫名的念头一起,他转了转手指,又调整了下位置,索性将识别证转到背面,原本侧对他的身体也完全转成背对。
“云阔?”一名堪称赏心悦目的戴眼镜男人抬眸想了想,迅速把翻阅脑中这两天建立起的正妹名册,问:“长头发,圆眼睛,满高的,身材很好?”
“嘿,你也看到了吗?”说话的男人有志一同地拍了拍对方肩膀。“真是有够辣的,穿那么多,T恤那么紧,根本就包不住,不知道是D还是E?”
“噢,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的话,那个女生姓康,是我从前在‘业达’工作时的女朋友。”眼镜男话中有几分得意,单手扶了扶眼镜,最后又丧尽天良的插了一句。“是E,我陪她去买过内衣。”
他的印象在这一秒被严浩然扣得精光。
严浩然偏首,侧眸看了看眼镜男的识别证——杨致远。
名字倒还好听,人品却不太出色,虽说他也是个男人,但他实在很难同意分手之后,男人在背后谈论前女友的行径。
而且……罩杯?这会不太恶劣了?
严浩然嫌恶地把脸转开,正想旋足离去,又老觉得杨致远这名字听来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才驻足,便听见杨致远先生的朋友再度开口问道:“这么正,为什么分手?”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心驱使严浩然回头,只见杨致远又推了推眼镜,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道——
“总之就是个性不合啦!她疑心病很重,我们两个人都从业达跳槽之后就散了,也没想待在同一间公司,也好啦,反正那种没脑袋的漂亮女人,上过就算了。”
上过就算了?
到底是脑神经断了几根,才会曾经跟这种男人交往啊?
“啊?总监,你说什么?”康若华一脸纳闷地问道。
是怎样?总监刚刚去别家做功课,发现了什么望其项背,极难超越的好游戏了吗?怎么回来之后面色那么凝重,竟然还自言自语?
“没什么。”严浩然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地瞪了她一眼。
有、有杀气……奇了!她哪里惹到他了?男从也有二十八天生理周期这回事吗?
算了,也幸好总监话少,不然他常常开口,会电到人的。
康若华纳闷地模了模鼻子,信步走到旁边去,才走没两步,像看见了什么,又瞬间龟缩回来。
可恶!真是冤家路窄……
严浩然疑惑扬眸,视线落在正走向这里的两个男人,然后一把抓住那个满摊了乱转,最后蹲在地上,很明显在找一个根本找不到的藏身之处的女人。
“你在做什么?”他猜测她是想躲前男友,明明知道,但他还是问了。
而且问出来之后,更觉得有些气,那男人都可以在她背后大方地谈论她罩杯,她有什么好躲的?
“啊炳哈哈,我隐形眼镜掉了啦。”康若华干笑,完全忘了她早上才在跟同事沾沾自喜道视力有一点二。
“你给我站起来!”严浩然铁面无私地命令道。
一个比刚才更凶狠一百倍的眼神杀过来,吓得康若华顾不得是不是还有个虚构的隐形眼镜掉在地上,立刻站起来。
“好好好,是!”差点连请皇上息怒,奴才该死都要月兑口而出了。
康若华狼狈地拉了拉裙摆,她实在是很敬畏总是面无表情且不苟言笑的总监。
“这是山川公司的方老总。”严浩然拉着她走到男人面前,简单地为她介绍。
走在那个跳梁小丑杨致远旁边的,是个与他们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大人物,内地浏览量最大的通讯平台老板。
康若华没见过这位老板,他知道,但这人来头不小,对公司的前景与她的前途都很有帮助,容不得她为了个前男友错过。
“方老总,您好,我是云阔科技的海外业务康若华,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康若华躬身,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
“康若华,好,好!你们云阔啊,看在严老弟的面子上,我哪敢不指教?才来内地发展没几年,就搞得风生水起的。”有些富态的方老总哈哈笑,拍了拍严浩然的肩,又低头看了看她的名片,问:“大陆开始跑了没?”
因为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严浩然,康若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答了怕抢话,不答怕不礼貌。
求救的眼神飘向严浩然,却不经意对上杨致远的视线,眸色不自觉一暗。
“她现在只负责日本跟韩国两部分,大陆这边,我日后会慢慢移交给她。”严浩然利落接话,没错过她瞬间黯淡的眼色。
“好,好!有这么漂亮的业务当门面,我看这几年市场上都是你们云阔的天下。”方老总又拍了拍严浩然的肩,一副两人私交甚笃的模样。
“方老总,想要打天下,那也得您手下留情才行。”严浩然一句话说得含蓄朦胧,只抓得住三、五分,他想起来杨致远的名字为何耳熟了。
“手下留情?严老弟,这话怎么讲?”方老总一头雾水。
“方老总,您也知道,培养一个游戏人才极不容易,尤其像我们云阔这种小制作小成本的公司。一遇到比较好,薪水比较高的机会,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就往高处去,人不见影地溜了。”眸光若有似无地眯了杨致远一眼。
“这种看见有高薪,就抛下共同创业夥伴的员工不要也罢。”方老总豪气干云地摆了摆手。
他是白手起家,草莽出身,能成功凭的不只是商业头脑,更凭几分侠气,他最讨厌哪里有好处便往哪里站的势利家伙。而他之所以跟严浩然称兄道弟,除了两人喝过几次酒,当过几次酒友之外,更因为上次他妻子突然昏倒,严浩然凭着一股义气,四处为他遍寻名医的缘故。
“是不要也罢,但……怕就怕人捧着金条来砸。”严浩然淡淡回应。
方老总的眼眸一眯,停顿了会儿,听懂严浩然的弦外之音,开口问身旁的杨致远道:“致远,前些日子我说想要扩大征才这事儿,是你去办的吗?”
“嗯,是。”眼镜后的眼神闪烁,唯唯诺诺。
“那,我很不喜欢挖来的名角这事儿,你也清楚吧?”
“嗳……是,我清楚,老总。”清楚是清楚,但他就是这么干了。明明有告诉对方要守口如瓶,怎知道人没挖成,连消息都走漏了。
“好,知道就好,我最讨厌阳奉阴违,言行不一的员工。”
杨致远抹了抹额角的汗。
方老总向他交代完,又转头拍了拍严浩然的肩,笑哈哈地说道:“严老弟啊!我是绝不用见利忘义的员工的,但是,若是你留不住人,自愿来我这儿投诚的,这我可管不着哪!”
“那是自然。”严浩然握了握方老总的手。“谢谢方老总高抬贵手。”轻轻地扫了杨致远一眼。
人品不出色,就连脑袋都不济事……方老总讨厌恶意挖角在业界出了名的,更讨厌忠诚度不高的员工,他连自己老板的眉角都模不清楚?
“好,那我先走啦!记得,下次有好游戏给我独家啊。”方老总回握严浩然的手,点了点头。
“没问题,多谢多老总关照。”能上方老总公司新架设的游戏平台,当然是求之不得,严浩然与康若华同时向大人物鞠躬道别。
离去前,严浩然忽而唤住杨致远。
“杨先生——”
“嗳?”经历方才一番波折,杨致远额际沁汗,略嫌狼狈的脚步停住。
“若华是我内人,也是目前云阔里最有潜力的业务,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日后不要有任何不利于她的传言流出。”走到杨致远身边,压低了音量,“不论是她的工作能力,或是她的内衣尺寸,你听见了?我和方老总,是共患难的好朋友。”关于内衣尺寸这种钜细靡遗的中伤,不想令她听见。
杨致远抬眸眯了严浩然一眼,忿忿地道:“听见了。”一转身大踏步离去。
内人?从刚刚到现在一直毫无存在感的康若华维持着一个惊呆了的模式。
“总监,你刚刚说什么?”难道“内人”在字典上还有别的她所不知道的涵义吗?
严浩然面无表情的眯了她一眼。
“就是你字面上听见的那个意思。”
“呃?”康若华的脑子里轰一声地炸开!
她、她的清白……幸好,其他的同事们都去吃饭了,她悲愤了一会儿,才想到这根本不是重点,于是又转到严浩然身边去,问:“为什么要说我们是夫妻?我们一个人在台湾工作,一个在北京耶。”
严浩然百般无奈地瞅着她,没好气地问道:“小马跟他老婆从前也是相隔两地,假日夫妻还有少的吗?”相隔两地是重点吗?这……竟然连他也远离重点了,严浩然好想叹气,古人说近墨者黑是对的。
“噢,也对。”康若华点了点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又说不出来。
啊!算了,先去努力工作好了,低头开始整理摊位。
噢,也对?还没反应过来?严浩然越来越无能为力了!
于是,在康若华又丢出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前,他决定先发制人——
“什么?”康若华扬眸。
“为什么你为前会跟那种笨蛋在一起?”这还用问吗?当然就因为她也是个笨蛋啊!严浩然挥掉脑中的自问自答。
“啊?你说刚才的杨致远喔?”康若华后知后觉地问。
“……”严浩然双手盘胸,就快失去耐性,不然呢?难道是年纪大得可以当她爸的方老总吗?
康若华抓了抓那头漂亮的鬈发。
“就,适婚年龄到了,家人时不时会问一下有没有对象,刚好之间同一个公司上班,我看他人好像不错,就想说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干脆二一添作五……”其实,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因为她父母亲的感情很好,所以,她一直很向往平凡稳定的家庭生活。但是,跟总监提这个好像怪怪的?
她笑得有些难为情,很可爱,但是严浩然很想掐断她那截粉女敕的小脖子,扭掉她的小脑袋。
人好像不错?二一添作五?看看最后为她带来了什么?
“那为什么分手?”
“分手喔……呃?因为……”康若华咽了咽口水。“因为,他有一次出差,我临时去找他,然后……”又吞了口口水,“我没有提前告诉他,所以……就……唔……女人……床上……我没有相信他……疑心病很重……”越说越小声。
严浩然往上翻了个白眼,这女人说别人坏话的筋看来也是断了。
就在这种自然质朴的单纯厚道,害他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护短念头,才会在方老总面前电了杨致远一顿,连内人之说都随口胡扯出来。
“他出差,结果被你抓奸在床,做贼喊抓贼,说你疑心病重都不相信他,不顾他的隐私,没有打声招呼就贸然跑去找他?”
这……这样也能听懂?总监应该改行做征信,康若华瞠目结舌。
严浩然静睇着她,叹了口气,大掌一伸,在她头顶停了两秒,而后迟疑地落下,忽略本想揉她发心的动作——
“办公室恋情可大可小,以后看人,眼睛放亮一点。”
康若华没有回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严浩然,想说些什么话,又梗在喉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从没想过这么严肃平板的严浩然竟然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她是独生女,家境小康,求学之路顺遂,就连在异乡留学时的日子都过得并不艰苦,但她却一直很害怕别人看待她的眼光。那种同情与隐含着轻视的眼光,总是觉得她比一般人的视线;总是觉得她是个好命女孩儿,没有吃过苦的眼色……
她一直很努力想让自己跟别人一样。
遇到委屈,遇到不公平,遇到伤心难过的事,痛了,也不敢吭声。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知道她很委屈,似乎还拐弯抹角地帮她出了一口恶气?好像,天塌下来,终于可以不用自己顶了……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觉得眼眶有点痛,却有一道凶狠的视线瞪向她,一句阴狠至极的对白飘出来——
“你敢在这里哭给我看试试看!”为了那种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而且,这里是人潮汹涌的展场,她不想做人,他还想做!要是她哭了,他就什么都说怎么办?!
“我、我哪有想哭?”吸了吸鼻子,很有气势的瞪回去。“这么凶……”用力想把眼泪眨回去,却有一颗泪滴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好像,从发现了总监内心其实这么柔软之后,她就不再那么惧怕他每一句听来权威又刚正的对白了,竟然敢回嘴且瞪回去呢!
康若华又哭又笑,突然觉得心情很好。
就跟跨年夜那天一样,严浩然一边呛她,却一边帮她把工作完成,不像其他同事们嘴上说心疼她的辛苦,但是却不顾意义地将她丢下。
他是只纸老虎,心很软,很纤细,很体贴的纸老虎。
烦,烦死了!都已经警告过她不准哭了!
“我出去抽菸。”那颗眼泪滴得他心烦意乱,严浩然决定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