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您下标的物品。”只好先解决正事。
佟海音再度晃了晃手中提袋,拿出其中一个圆形包装的硬纸盒。
“每一双我都装在礼盒里,外面有小卡片注明了尺寸,您要不要检查一下,一共有五双,每一只都是不同的花色与样——”
“不用了。”话音冷不防地被打断,何楚墨制止了她想将婴儿鞋从纸盒中拿出来的动作。“这是要送妳的。”
“我?送我?”她没听错吧?佟海音脸上的表情比方才发现寡言先生就是买家时更惊讶。
何楚墨微顿,更正。“这是给妳外甥女的。”
“为什么?”事实上,是她还欠他一句抱歉。为什么他要送东西给她呢?即使是送给盼盼也很怪……
佟海音疑惑挑眉,百思不解的迷茫神情为她的明艳动人更增添了几分无辜绝美。
何楚墨望着她有些微失神,一时之间有种错觉,彷佛那天下午,撞见她与小女孩灿灿发笑时的胸口窒息感又出现了。
想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又深感危险地想将目光别开,心思有些仓皇,于是加倍掩饰,月兑口而出的语调比平时更淡然冷硬。
“为了我不该多话时多话,为妳添乱,令妳和妳外甥女被白白泼了杯水。”
这……这,引用她话的部分,其实是不带痕迹的挖苦吧?佟海音脸上的艳色更深了。
从他毫无起伏的表情与声线上,她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更加困窘。
“对不起,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放心上,本来,我是想明天亲自去向你道歉的。”她发誓,那天真的是因为看到连盼盼也遭殃了,她才会那么生气的。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当时我气极了,才会胡说八道,对不起,你千万别介意!”
真没想到,寡言先生除了会随身携带手帕与湿纸巾之外,心思竟然还如此细腻,害她自惭形秽,又内疚难当了起来。
低头,偷偷探眸瞧他,他总带着疏离感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但是,唔,佟海音直到现在才发觉,何楚墨今日的穿着与平时一身休闲打扮毫不相同。
他或许是下班之后直接过来赴约的?
尚未换下的冷蓝色衬衫与略有腰身的笔挺西装很适合他,令他看起来像个一丝不苟的清俊学者,或是一名规蹈矩、彬彬有礼的公职人员?如果,他的脸上再加副眼镜,多开两个扣子,或许,可以在她的卖场里卖男装……
欸?想什么?佟海音急急忙忙敛眸,拉回远飏的神智。
不得不承认,看Z小姐如此惊慌,如此想向他道歉,急着想补偿些什么的神情令他直想发笑,感到心情极好。
原来,他可以不用只是当个某间咖啡厅的常客,不用当个即使与她四目相对,却连头都不用点的路人。
原来,只要一点点内疚,与一点点小恩惠就可以,何楚墨没意识到自己唇边有淡淡笑意。
“那天,那巴掌,明明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开?”还没细想,问句便跳出口。
事后,当他回想起当天的景况,总是如此疑惑,而且,依照后来佟海音怒极发狠,不愿被人白白欺负的态度推敲,他甚至有些讶异她当时为何没有打回去?
佟海音愣了一愣,像是没想到何楚墨为何这么问。
停顿了会儿,才略感不自在的开口。“因为,哎哟,这该怎么说呢?总之……总之就是我问心有愧。”
问心有愧?为什么?难不成,她真的与有妇之夫有染?
“怎么说?”何楚墨问,缓缓扬高了一道剑眉。
佟海音望着他,眸中闪过多情绪,然后抱着那堆小鞋子,浅浅叹了口气。
“其实,那天那个学长,他大学的时候很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他太太会说,他直到现在,抽屉里都还会放着她的照片。
或许,这么想有些矫枉过正,但是,她绝对不想为难一个在婚姻里的女人。
当年,她的父亲曾经有过一场外遇,并且因为这场外遇与她的生母离婚,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的继母娶进来。
她的母亲在这段不愉快的婚姻里饱受煎熬,她明白,所以,她一直以一个很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绝不能做出有任何一丝可能危害别人婚姻的事,不论是直接的、间接的都不行,她绝不允许自己这么做的。
“如果,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我就不会私底下跟他单独见面了。”就像她今天在电话里与何楚墨说的一样,她尽量不面交,若真的无法避免,她会选择和男方的伴侣当面交易,不想多生事端。
“为什么?”何楚墨长眸微眯,不解。他想起她在电话里问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了,不过就是见个面、拿个东西而已,有这么严重吗?她会不会反应太过度?
“那天在『初秋』发生的事情你也不是没看见,若是当初,学长要求与我见面时,我有先记得问他结婚了没,就不会发生盼盼被泼水这件事了。”
这逻辑说错也没错,但听来总有几分怪异。
盼盼被拨水,是因为她学长的妻子太过生气,而她学长的妻子太过生气,恐怕是与言谈之中的什么丈夫上旅馆比较有关系,而不是与她佟海音面交学步鞋的缘故。
何楚墨无语,望着佟海音的表情却有些不以为然。
“总之,我也有错就是了。”佟海音郑重声明完,扬眸对上他一脸云淡风轻、毫无所谓的表情,忽而感到极不开心。“欸,你是真不懂还是粗神经啊?你老婆要是单独和大学时暗恋的学长出门见面,你难道高兴得起来吗?”
想了一想,也是。
“那也不用平白无故俟人家一巴掌。”不需要这么高的道德标准与自我约束吧?
“……”也许旁人的确觉得这没什么严重的,但是对她来说,她的标准就是这样。
佟海音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于是便将那堆婴儿鞋一把塞进何楚墨怀里。“这给你,盼盼的鞋很多,光是我做的她就穿不完了,你自己留着吧,钱都付了。”
这……何楚墨瞪着那堆鞋,无妻无子,更没如此稚龄的弟、妹,留着这几双学步鞋做什么?
这男人真有股无法言说的莫名其妙,出自于绝对的好意,却带来绝对的麻烦与灾难。
“说要送妳就要送妳,就当作是赔罪。”何楚墨一脸坚决地推回去给她。
佟海音直勾勾地望着他,放弃继续跟他推来推去,却忽然想起了他留在她卖场里的那猝不及防的,自开张以来的唯一一枚污点。
“何先生,鞋子我收下,但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双手盘胸,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像在谈条件。
“什么事?”
“帮我把卖场的评价改回来。”
何楚墨微微挑眉,脸上的表情看来有些为难。
“我承认,我话没听清楚,把周六之前收到跟周六收到货品这件事搞错了,但是,先别提我们见过好几次面,有些半生不熟的交情这件,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亲自跑到你家来送货,这么有诚意的分上修正一下评价?”拜托,有许多买家看到卖家有负评就不会下标了。
何楚墨依然没有立刻回答。
佟海音以为他是说一不二,不想答应这种评价给了又修改的要求,却没想到何楚墨只是跟拍卖卖场不太熟,不太清楚已经给出去的评价该如何修改的缘故。
“不答应?”
“不是。”
“那是怎么了?”这一脸却言又止的神色是?
“我回去研究一下,有找到能修改的方法会立刻修改。”脸上有着面对不熟悉事物的尴尬。
佟海音愣了会儿,意会之后,不到两秒便做出应。
“走,我们去网咖。”拽住何楚墨上臂,回身便走。
事不宜迟,要是他一直找不到怎么弄,结果就理所当然忘个干净怎么办?
“嗳……”她迫不及待的反应令何楚墨真想放声大笑。
“为什么要去网咖?我家就在楼上,我答应妳,我一定会修正的。”他忍着笑,食指指了指身后建筑物。
她该不会以为他家没电脑吧?怎么可能?她明明每周都看见他提着笔记型电脑到“初秋”去。
佟海音猛然顿住脚步。
“我跟你又不熟,怎么可能跟你孤男寡女待在你家里?”义正辞严。
呃?这倒也是。
不和已婚的男人单独见面,不和不熟的男人共处一室,Z小……不,佟小姐的原则可真多。
“我已经承诺妳,务必会修改完成,若是今晚没处理好,我明天将笔电带到『初秋』去请教妳如何?”
不不不,开什么玩笑?负评多留一晚,就不知道多几千几百个人看见,少接好几笔生意了。
“你把笔电拿下来,我在这里等你。”佟海音飞快地作出决定。
“……”何楚墨盯着她既有魄力又无比坚定的双眼,心中感到既无奈又好笑。
好吧!拿个电脑下楼也不什么难事。
“妳在这里等我。”扬声交代。
“好。”佟海音颔首,才正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垂眸,便看见地上掉了个什么东西,很像,唔……很像识别证?
“何楚墨。”佟海音唤住他。
“嗯?”前头的男人脚步一顿,旋身望她。
佟海音三两步走上前,将那张识别证捡起。
“这是你的吗?”她问。
何楚墨走到她边来,定睛一望。
“是,谢谢。”他是下班后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的,这一定是他方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时,不小心落下的。
佟海音垂眸,目光不自觉落在何楚墨识别证上,瞬间,美眸圆瞠——
社会局社会救助科科长何楚墨
这不就是她这阵子一直以来在与之缠斗,送了好几次申请,都被明言拒绝的单位吗?
“你在社会局上班?社会局?公家单位的那个社会局?台北市的社会局?有处理案件、有援助弱势女或是受虐儿的那个社会局吗?”语调瞬间高了八度。
“是。”怎么了?
一般人看见社会局,看见社会救助科,大概都是些什么好辛苦、好麻烦、好热心又好铁饭碗的僵直反应,哪有人像她这么……呃?也不是高兴,总之,是情绪太过亢奋了。
除非……除非……
“何楚墨,拜托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佟海音手上提袋一落,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又拜托又恳求,脸上的激动表情像极了想向他下呃。
唉,他就知道,何楚墨抬头望天,浅叹了口气。
除非……除非是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