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零五分,又是一个不知道哪位大师卜出来的开工吉时。
“爱杀”正式开镜,取景的山上刚下过雨,温度湿凉。拜拜用的祈福供品摆满了两大张方形折叠桌,所有的演员与工作人员到位,制作人、执行制作、监制……
甚至连一些提供赞助的厂商都到达现场,竟然还有拍照的媒体。
鞭炮声不绝于耳,众星云集,镁光灯闪不停,乱哄哄地好不热闹。
沈芝柔虽然已经拍了好几部戏,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她已经可以预想到这部戏在宣传期时会得到多大的版面与宣传,而今日的靳扬也令她十分惊讶。
他以往总是略长的黑发修剪得整齐清爽,脸上凉淡轻佻的神情尽敛,虽不热络,但已能与厂商和媒体客套周旋,就连工作人员,也能不失礼节地一一上前招呼。
仔细想想,她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也很久没能跟他好好说话了。
在家休息养伤的这段期间,靳扬马不停蹄地忙着筹备,忙着勘景,每回到她家里来探访,都是蜻蜓点水似的地匆匆来回,没有办法多作停留。
近两个星期,靳扬忙得更是变本加厉,总是两、三天才来通电话。
就连今天,他们也不是一同到片场来的,靳扬与制作人同行,而她搭沈芝青的车来,姐姐是“爱杀”监制之一。
虽然知道他很忙,但总是觉得有些寂寞……
啊!好饿,没时间胡思乱想了!沈芝柔赶忙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神思挥去。
她从天未亮一踏进片场,便开始张罗东张罗西,就连坐下来喘口气喝口水的时间也没有,等等开拍,想吃东西更是难如登山,她一定得先吃早餐才行!
沈芝柔确认过外头没她的事,几个大头都还在与媒体说话之后,便迅速闪进剧组借来当化妆间的小木屋里。
“李姐李姐,我好饿,你这儿借我窝一下。”进化妆间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和化妆师打招呼,沈芝柔熟络地向化妆师亲昵撒娇。
这位年近半百的李姐之前跟她合作过一档戏,总是把她当女儿似地关照。
“幸好你自己进来了,不然我还正想出去叫你呢!大家刚才都吃过了,就你忙着弄拜拜、弄演员,发香发金纸,忙进忙出的……”李姐一边抱怨,一边将工作人员方才用余,被场务收进化妆间来的一袋汉堡、三明治等西式早点递给她。
“谢谢李姐。”就知道李姐会帮她留早餐,沈芝柔打开袋子的神情看来好开心。
李姐探头看了看小木屋外,记者都还没定呢。
“慢慢吃,外头还有得忙呢!”拍了拍她的肩,唯恐她吃太快又闹胃疼,出声提点。
“好。”沈芝柔拆开一个三明治,大口咬下,朝李姐笑得甜甜蜜蜜的。
能再度跟李姐共事真是太好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样?她跟靳扬提过李姐曾经很照顾她的几天后,便看见李姐的名字确定在剧组名单内。
等下回来问问靳扬好了,可是,就算这件事是出自他的手笔,问他恐怕也是不会说的吧?
沈芝柔正自胡思乱想,才吃了几口,李姐又拿着个纸袋,堆到她面前的桌上。
“这也可以吃,这是导演早上买来的。”
“啊?导演买的?”沈芝柔张嘴的动作一顿,瞪着外星人似地望着眼前的纸袋。
想当初,她在剪接室要买饮料给靳扬时,靳扬还嘲讽她,说她巴结讨好呢!没想到现在居然为工作人员张罗点心?
沈芝柔唇际不禁扬笑,看来靳扬头发剪了,性子也转了?
他真的很重视“爱杀”这部戏呢!也或者,他是原就如此喜欢拍戏?
总之,不管如何,沈芝柔都觉得,靳扬能重执导演筒,能继续做他这么喜爱的事真是太好了,她喜欢他这么有活力的样子。
她接过李姐拿来的纸袋,什么都还没开口,李姐又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这些汤啊,导演今天一到片场就发了,说是清晨山上冷,我和演员梳化时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好,你也快喝吧,都快凉了……唉,传闻果然不能乱相信,本来还以为这导演靠不太住,没想到今天才一来就收服了老婆子我,这么贴心,让我刮目相看……”
呵,瞧李姐一副好感动的模样,沈芝柔微微一笑,心里业觉得好高兴。
这样很好,工作人员喜欢导演好,片场气氛好,拍的戏自然好,她盯着袋上的Logo,心中甜意更盛,原来是麦当劳。
她打开纸袋,玉米浓汤的香气扑鼻而来,才把玉米浓汤拿出来,唇边的微扬笑弧就要收不住,李姐又将纸袋里剩余的东西倒出来——
“这袋也有?”李姐拿起那些方形圆形的小包装,好惊讶又好笑地叹道:“麦当劳这大夜班还是早班的工读生,也不知道是太想睡觉好事怎样?买的又不是咖啡,为什么要给糖包跟女乃精?竟然每一袋玉米汤都有耶。”刚刚她和演员们喝的每一袋都有。
细砂糖跟女乃精,当然是得特别跟店员叮咛才会有的,对着目瞪口呆的李姐说:“既然拿了,就不要浪费,我来喝看这样好不好喝?”
“啊?不会太甜吗?”李姐惊呼。夭寿,她看得胃都痛了。
沈芝柔若无其事的几口喝掉,怎么会甜呢?甜的是她的心,此刻甜腻得不像话。很甜很甜,很暖很暖。
是谁说过,女人想要喜爱一个男人,必定得先崇拜他才行?
长达八页的首场戏,高难度的一镜到底,为了确保演员每个走到的位置都能完美对焦与光源充足,摄影师与灯光师严阵以待,为了不NG不忘词,每个演员都卯足了全力熟读脚本。
不管开拍前,剧组里有多少人原以为靳扬只是个不济事的绣花枕头,都在靳扬的第一个镜头摆出来之后,便对他瞬间心服口服。
至此,没有人能否认靳扬真的一身才华。
沈芝柔坐在化妆室里,和李姐一起,一边对靳扬感到敬佩。一边看着片场内的人仰马翻,兼之调制下场戏要用的血浆。
对,血浆,“爱杀”是黑色推理剧嘛,今天要拍谋杀现场,怎能够没有血浆?演员们忙着背词,所以她便有空帮着李姐做杂事。
待无数的杂事忙完,早上的戏也拍完,好不容易等到中午饭,当沈芝柔收完随身物品回神过来时,整个片场里居然只剩她一个人。
她拉着行李箱走离片场,正准备到中午放饭的山产餐厅集合,才走了几步,便看见靳扬不知道忘了拿什么折回片场,朝她迎面走来。
心口猛然一提,竟然感到好紧张,她是第一次谈恋爱没错,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见过这男人无数次面,交往过好几个月,见到他时还会这么紧张?
为什么她每一次见他,都觉得他比上一回好看?
“靳——”沈芝柔开口欲唤。
“你怎么这么慢?”靳扬来到沈芝柔面前,一站定便开口抱怨。
应付了一早的大人物,他已经好累好累,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在饭桌上又迟迟寻不到她的身影,索性走回来找她,顺便偷一点独处的时间。
讨厌,不失“我很想你”、“我担心你所以回来找你”这种对白,而是“你怎么这么慢”,真的是,好靳扬……沈芝柔啼笑皆非。
“我有很多东西要收嘛。”又不是人带去就好了,她行李箱内都是连戏道具和剧本,重要得不得了,他也知道的。
“给我。”靳扬伸手欲拿她拖着的行李箱。
“不要啦。”沈芝柔大惊失色地抢回来。“导演帮场记拿包包像什么话嘛……”万一别人看见怎么办?
“随便你。”靳扬睐了她一眼,将手插进口袋里,迳自往前走。
算了,一个沈监制妹妹的抬头已经够她受了,再加上另一个导演女朋友的头衔怎么得了?到时候一天到晚被演员还是工作人员调侃就不用工作了。
再怎么说,这里也是片场……靳扬伸手扯了扯自己还模不太习惯的短发。
真要命!怎么会一见到她,就更觉得自己思念她?
他很想问她,他的新发型好不好看,也很想把她拖到无人角落里对她这样又那样,只可惜片场人来人往,随时会有人冲进来,他怎么可以忍受自己这么久没见她?
真烦!靳扬前行的步伐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光景,沈芝柔便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这要气她避嫌也不是这样……沈芝柔又好笑又好气,脚步越跟越急,一不留神,行李箱绊到角落里道具灯电线,靳扬才回首,便看见足足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道具灯摇摇欲坠。
“芝柔!”电光石火之间,靳扬飞奔过去,却没想到眼明手快的沈芝柔早就回身扶起灯架。
“没事没事。”沈芝柔朝他一笑,月兑口而出。“拍了好几部戏,老是要清场拦车,我现在反应很快。”
反应快?反应?
靳扬一言不发地瞪着她,正想念她走路不看路算哪门子反应快,却又惦记着不能向她说气话的约定,硬生生把话吞回去,努力收敛怒气。
他目光烧灼地注视她,一秒、两秒……然后眼眸倏地瞪圆,吃惊地盯住地上不断增加的红点。
靳扬连想也不想,便大步冲向前去,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沈芝柔扳过身来,视线寻到她腰侧不停渗出血迹的伤处。
“我送你去医院!”靳扬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脸色惨白。
医院?她为什么要去医院?沈芝柔完全反应不过来。
“靳扬?”突如其来的腾空感令她紧紧攀住靳扬的脖子。
他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忍耐一下,山下就有医院了,先压住流血的地方,等等就没事了,乖,别慌。”靳扬抱着她疾行往外走。
他叫她别慌,但他却看来好慌好慌、好急好急,什么流血的地方?到底谁流血了?
“流血?我哪有?我又没——”沈芝柔顺着靳扬的视线往下看,接着无比惊愕地看见她的白色上衣被印染了一大片怵目惊心的血迹。
为什么?她又没被道具灯压到,也没被任何尖锐物品碰着,更可况,她又不痛,一点也不……
沈芝柔不自禁伸手去碰那艳色黏稠,而后想通了什么,难得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靳扬,我没受伤啦!”沈芝柔将一根红色食指举到他面前。
“这是刚刚在李姐那儿调的血浆,我怕放行李箱里压到破掉,就先放我身上……”靳扬此时的脸色好苍白好惊恐好生气,居然令她感到心口有些泛甜,又有些想笑。
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以为她只是被道具灯碰了一下就会流血?这是关心则乱吧?还是,这也算是创伤症候群的一种,上回她在停车场里出的意外把他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