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蕾莱惊悸的屏息,遏抑不断反胃的反应,不甘示弱的瞠大泛红的双眸,虚张声势。“你要我配合你什么?”
“将那把琴交给我。”他垂垮的脸皮抽离了笑意,死寂得如同一具悬吊于墙上的装饰标本。
“什么琴?”她故作诧异迷惑,努力不让对方看穿内心剧烈的波动。
“傻瓜,在我这里无须害怕,那把琴是属于我们的,本来就应该回到它的归属之地。”施奈德轻声劝导。
怕你个大头鬼!无缘无故把她弄来这里,乱七八糟的认亲之后又理所当然的向她索讨她的幸运物,除非她吞了失心丸丧失理智,才有可能交给他!
罗蕾莱抿起唇,微微耸肩,“这种事你应该去问拜伦,在我被软禁的这段时间从没再碰过那把琴,连它现在身在何处都不清楚,你跟我要根本是浪费时间。”
施奈德笑道:“你的口才不错,希望不是经过拜伦特别教导,那个吃里爬外的混蛋说穿了只是一根墙头草,就跟他窝囊软弱的父亲一样毫无半点用处。”
听见老怪物刻意的污辱字眼,她忽觉恼火,“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故意一再把我们牵扯在一块儿!”
“先别急着否认,男人要摆平女人的方法都一样,只是花招的多寡罢了。”
施奈德脸上暧昧的笑,令罗蕾莱感觉一阵难堪,仿佛赤果果被拆穿。
“你和拜伦究竟是什么关系?”
“关系?打从他父亲把一个小表头扔给我之后,我想这个字眼就不再具有任何重要性。他是我一手培育的杀人工具,他却跟他父亲一样多愁善感,一天到晚只想了解自己生存的意义何在……可悲又愚蠢。”
罗蕾莱受够了施奈德扭曲的说法,愤慨地反驳,“他居然还把你这个老怪物说是恩师,你这恶心又没有血泪的老怪物活该下地狱!”
莫非拜伦所谓的相像便是如此?养育他成人的老怪物不把他当成一个存有感情的个体看待,一如她像个可供交换的货物般受到无情的对待,假使真是如此,那她一点也不想了解彼此的相像点,这未免太过悲哀了。
施奈德发出哑笑,“他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条训练失败的狗,连咬人都还会犹豫不决,根本不值得你为他辩护。”
“我不过是站在人道立场替他说话。”她坚决否认自己的愤怒是出于心疼拜伦,以不耐烦的神情睨视着老怪物,问道:“说到底,你究竟想怎么样?”
施奈德也早已丧失扮演慈蔼长辈的兴致,凸起的眼球阴沉的瞪着她,嘲笑她的愚昧无知。“你大概不晓得自己身边竟然带着一个极大的宝藏吧?”
“……宝藏?”罗蕾莱一呆,喃喃地问。
“你的母亲跟着小杂碎私奔,当时,我并不知道原来这个小杂碎是名家之后,家族里全是著名的制琴师。相信阿玛蒂这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当然,世界三大名琴之一的阿玛蒂,深谙提琴历史的人都应该清楚。史特拉底瓦里、瓜奈里、阿玛蒂,古典乐界流传下来公认的三大珍贵名琴,所以习提琴者们甚至是天才琴师无不神往渴求,三大名琴的价格以出产年份与琴音优劣而订,动辄便是百万美金的天价。
“相信你一定清楚我在说什么。”施奈德迳自往下道:“作梦也想不到,这个小杂碎的祖先竟然曾经受雇于阿玛蒂家族,对史特拉底瓦里的制作秘方也略有所通,这些秘密全藏在一把琴中。”
谜底霎时揭晓,老怪物贪图的是这笔“宝藏”!
天晓得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这些流传百年的世纪名琴,制作方法以及漆料的配方神秘依旧,一如达文西画作的颜料来源与成分一样奥秘难解。
假使有人解开这古老的秘方以及名琴的制法,恐非一夕致富如此简单,那肯定是爆炸性的颠覆整个提琴市场、整个古典音乐界。
罗蕾莱觉得喉头艰涩如噎,硬是挤出声音,“这才是你绑我来主要的目的……你想知道那些秘密……”
施奈德阴恻恻的接话,“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一支好的曲子胜过一支军队’,伟大的希特勒首领更曾经秘密训练一组音乐菁英,企图实践这个理论,在他的藏宝库内,更是发现高达十多把失窃日久的绝世名琴,你不会相信那画面是多么壮观,其中还包括一支一七零七年的达斯金。”
一连串的震撼接续朝她投掷而来,轰炸得她头晕目眩,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这些怪人究竟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居然连二战魔头希特勒都能搬出来!
她冷静地道:“老头,不要跟我说你是纳粹出身。”
施奈德哑声失笑,刺耳的笑声像是锐器刮过玻璃,她扭颈横觑一眼同样面露微笑的莫里斯太太,那表情透露着她问了一句愚蠢至极的废话。
“罗蕾莱小姐,”莫里斯太太终于开口,浓厚的英语系腔调,怪异的中文发音令人想笑。“不用怀疑你的眼睛,虽然将军已逝,但精神依然不灭,追随他理想的子民们只是暂时沉寂,蓄势等待重出的机会。”
无怪乎莫里斯太太一身卡其色改良式军装,老怪物陷入疯狂的眼神和纪录片里冷血变态的盖世太保如此神似,罗蕾莱心想,倘若不是她的神智够清晰,恐怕会误以为自己是错闯时空,回到二战时代。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罗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这些人是从精神病跑出来的疯子还是……
最重要的是,那个把她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如今人在何处?假使,这全部是一场天大的骗局,她究竟能听信谁的话?
“我需要你来帮忙解开藏在琴中的秘密,现在,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必须千方百计将你弄来我身边。”末了,施奈德如是道。
***
足以穿破厚厚云层的尖叫,震响了每一片镶嵌于天井的琉璃菱窗,连锁效应般,追逐的脚步声仓惶地响起。
“放开我!”
匆忙奔窜的纤细娇影在转弯处被成功的阻拦。谁料想得到,眼前这张哭惨的漂亮脸蛋,短短数日,耍尽了骄纵难搞的性子,彻底磨光了众人的包容。
“我不属于这里!你们要我说几次?”一想到要再次被带回陌生的建筑物进行一堆繁琐的检验,顾不得公主形象,发抖的娇吼道。
“够了。”隐身于二楼露台处俯视许久的男人,淡淡出声制止守卫们的擒捕行动。
拜伦双臂横挂在斑斓的马赛克砖柱上,烟雾弥漫中的俊脸异常冷淡。“脾气耍够了吧?别以为每个人都有那个闲工夫把力气耗在你身上。”
“拜伦,我好害怕……你明明说只要帮你露个脸就好……我好想念爹地,你能不能送我回台湾?”
拜伦只手支颚,薄唇叼着短烟,兀自吞云吐雾。蠢,无知,漂亮的脸蛋令人发腻,他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意停留在她身上,那太浪费也太没意义,若不是为了通过最终考验,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比二氧化碳还要不如。
垂睇半晌,他轻蔑地道:“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什么?”
从白痴小鲍主过于雀跃的目光推敲,肯定是幻想着他告白的画面,可惜的是,下一秒钟,他即将毫不留情地亲手敲碎这些愚蠢的粉红泡泡。
拜伦漫不经心的牵动嘴角,仿佛谈论天气好坏般闲闲的笑道:“我忘了告诉你,你是罗家领养的孤儿,同样被遗弃在圣心育幼院,只是你幸运地遗传了罗兰家的基因,拥有一张好脸孔,所以那个注重外貌的富商才选择领养你,而不是她。”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之前尚在台湾时那般温柔,但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抹着剧毒,直射她的心。
底下的骄纵小鲍主一如他所预料,震惊地跌坐在地上,长久以来信奉的一切全盘瓦解,这讯息宛若世界末日猝然降临,毫无缓冲时刻。
“不,不可能的……爹地说我是遗传了妈咪,才会这么优秀、漂亮……你骗我……你骗我!”
“你优秀的基因来自于罗兰,但你令人厌恶的性格倒真的是遗传了那个姓罗的暴发富,这一点我不否认。”拜伦俊毅的脸庞面色不改,犹然笑着。“不过,正因为归功于你的性格,才让我节省了不少时间和力气。”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不是爹地的小孩……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Dolly频频摇首,拼命催眠自己这是拜伦的恶作剧。
拜伦深吸一口烟,笑容更大,看见一尊完美无瑕的女圭女圭在自己面前崩溃,这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远胜于烟瘾的满足,是啊,他从未否认过自己身上的每个细胞全是坏胚子的极劣基因,他甚至因此引以为傲。
最好是粉碎个彻底,这样才不枉他一再容忍那令人反胃的伪装与安抚。
刹那间,一张咬牙切齿,总是充满愤怒的圆眸,永不认输的苍悒脸蛋劈进他的脑海,搅乱了全副心神,间接控管了他的心绪。
是的,一切都是谎言,所有关于两个罗蕾莱的每一句,全是一场卑劣又可笑的骗局。
罗兰家族要的那个罗蕾莱,是此刻失去了光彩的Dolly,不是她。
他终是渗透了她自以为坚不可催的心防,利用了她多愁善感的尖锐敏感,铲除了最终考验过程里不必要的小麻烦。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这个冒牌货扔给了泯灭人性的施奈德——那个害死他父亲并欺瞒他将近二十年的幕后真凶。
他们很像,太过容易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使得自己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巧妙地运用了两人过于相像的弱点从旁设计,看似迂回曲折的圈套,实则步步皆致命,而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只因为她的心已然受制于他。
如今,他必须再次亲手掀开那层粉饰谎言的美好表相,即使后果将会令她跌入痛苦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