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铁宇钧,我在跟你说话!”
“我在听。”收回飘远的思绪,他故作傲慢的掩饰失态,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看向间隔着两排人头的拍卖台。
“你知不知道你能坐在这里是因为谁的关系?”楚宁雀跃又倔傲的轻柔嗓音轻快得像风铃般,隐约牵动着一颗孤傲不羁的心。
“你。”俊目睨向逮着机会就想邀功的黠笑丽颜,眼神定格在她微微倾靠过来的细致眉眼上。难得有这个机会,他让她炫耀个够。
“你知道就好。”嗯哼,算他识相。“要不是我这头红发够招摇被醒目,他们也不敢放我进来。”
铁宇钧知道她这么说是暗示他,他嫌弃过的发色在重要时分成了扭转劣势的关键,但问题是,这不过是场拍卖会,她要如何扭转劣势?
“你不会忘了我们两手空空,刚才为了一顿霸王餐洗碗洗到手软的人不可能忽然变出一箱现金,如果你是奢望我身上还留有一手,那你是大错特错。”
他不说还好,一提她就火大,“我要是奢望你,就不会沦落到只能窝在骑楼下吃面;我要是奢望你,就不必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下下之策;我要是奢望……”
“永远都不要奢望我,因为你一定会失望。”
“我看是比失望更严重,绝望才对。”楚宁重重哼了一声,表示她极度的不屑,扭颈别开脸,眼角余光却偷偷瞧着身侧英挺的脸庞。
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深邃的眼神总是蛰伏着浓烈的阴郁,锋锐的目光偶有松懈,也不会让人看见,那时短短数个钟头的同床共枕,他并没有真正入眠过。
其实,防备得最重的人是他。
“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下一项由不具名人士提供的特殊拍卖物。”司仪敲响木槌,肃清在场的杂音。
雕花银盘呈上圆拱形樱桃木拍卖台,下方来自各地的买家屏息静候。盘盖骤然一掀,一块不规则宛若蔷薇花瓣状的湛黑色小匾额,雕琢入微的蕾苞可谓鬼斧神工,嚣张的立体浮雕刻写着一列传说中的魔鬼诞生日──六六六。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一块古怪的门牌引爆台下质疑的声浪。
铁宇钧拧起眉,侧眸看向身旁高举号码牌的兴奋芙容,再看一眼前方银盘上的黑色门牌,不禁想,这个女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块门牌就是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下下之策?”他好笑地问,怀疑自己怎会轻易听信她的话,跟着瞎闹。“现在,我能肯定这绝对是下下之策没错。”
莫名其妙地习惯了这男人恶劣的调侃讥讽,楚宁毫无所谓的继续和某几位识货的买家举牌竞标,冷哼着回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阵疯狂的价格厮杀,令人傻眼的数目字不断飙涨,但楚宁越挫越勇,举牌的手不曾放下,无止尽的数字追逐战在闷热狭窄的空间里持续上演着,没有人肯就此罢休,关乎数字的追逐最是迷人。
“你够了。”在不知第几次的举牌竞赛中,铁宇钧大掌一按,意图阻止玩上瘾的女人。
沉迷在漫天数字里的楚宁恼瞪碍事的大掌一眼,执拗地越发举得起劲。“你少烦我好不好?哪边有免费的粥就上哪边领去,现在已经是关乎粮食灭绝的殊死战,我是绝对不会让这块该死的烂门牌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刹那间,他的眼前彷佛出现一幕幻觉,身侧的女人骤然变身为一头红毛美洲豹,伸出利爪往眼前飞快的掠抓,骄蛮又不失优雅地狰狞着细致的五官,一声娇吼远比轰天雷还要震耳。
铁宇钧诧愕的放开大掌,任她继续为了生死存亡勇敢的抗战,接着转而抚额大笑。
楚宁啊楚宁,他总算见识到她传闻中的“强悍”,为了不饿着她娇贵的肚子,即使亡命天涯也要兼顾格调与质感的物质享受──扣除之前在面摊饱餐一顿。
这个女人真是……虚荣得好笑又可爱。
叩叩叩,沉重的实心木槌敲下确立成交的声响,将一票厮杀得面红耳赤的各方竞标客从恶梦中唤醒。
“耶!”楚宁骄傲地仰起白瓷般尖细的下巴,高举号码牌的高雅仪态宛若手握希望火把的胜利女神,神采飞扬地炫耀着;上一刻毫无生气的半鬈红发瞬间光彩夺目,像流动的明艳火花,令人慑服。
忽然听见噗哧的笑声,楚宁立即甩头看见咧嘴朗笑不辍的可恨俊脸,胜利女神的面具剥落,再度被打回落魄街友的同伴。
“铁宇钧,你笑什么?!”
是哈了笑气还是吸了过量大麻?笑得连森锐如刃的眼神也瞬间软化,害她控制不了的肾上腺素持续狂飙,兴奋失速的心跳跃动过剧,几乎超过能负荷的频率。
“宁宁,你真令我大开眼界。”他脸部一向冷肃酷戾的紧绷线条,因为嘴角上扬的弧度而一寸寸软化,彷佛萦绕他周身与人隔绝的氛围随之消散。
压抑着胸口剧烈起伏的异状,她佯装镇定的撇撇唇,“你也不差啊,把自己搞得这么落魄的狗熊,我到现在还真没碰过几个,如果可以票选‘最悲惨、最没钱、最不值得跟随的男人’,你绝对能持续夺冠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我从来没要谁跟随过我。”铁宇钧扬高剑眉,即使面带微笑,却仍隐隐约约横亘着一道铁铸高墙,恰如其分地拦下她几欲穿越警戒线的试探。
“那我算什么……”
“你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与我在一起,我并没有钳困着你,阻挠你离去,是你为了自救,才选择与我为伍。”
“没错,这只是权宜之计。”这是告诉他,也告诉自己,这一切皆是迫于无奈,她没必要因为他再度拉起隔开两人过近心距的铁幕而怅然若失。
没必要,真的,只是呢,偶尔她的心窗会关得不够紧,一不留神便让他侵门踏户地闯进来。
“宁宁?”
“不要乱喊,我是楚宁。”骤然掀开长睫,晶莹的瞳眸中淡淡映着哀愁。既然他不打算让她靠得太近,那她就同样拒绝他太过触心的亲昵接近,礼尚往来。
“喔,宁宁。”半挑眉头,他充耳不闻,继续以喊惯了的昵称唤她。“一块象是破铜烂铁的门牌让你标了这样的天价,你打算拿什么来付款?是要卖肝卖肾还是……卖身?”
“去你的!”她怒爆粗口,杏眼圆瞪,像只竖起红棕毛发的波斯猫舞弄着爪掌。“我是谁?”
“楚宁,虚荣又势利,非菁英不爱的女人。”
“没错……”不对,这么诋毁污辱的形容她还真的应声,神经。“铁宇钧,你少给我乱冠头衔!”
他一派闲适,单臂横挂在椅背外荡着,轻耸双肩,“随便说说,你听听就算,流言不都是从随口胡扯开始,然后透过每张嘴的传递渲染,再转变为传说,关于你和我的传说不都是这样来的?”
她斜瞅着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对,但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传说都是唬弄性质居多!”
尤其是关于这个男人有多英勇、有多令人肃然胆寒,翻脸时刻有多教人措手慌张……她一概不信,那些在脑海里根深柢固,关于他瑰丽如诗篇的每一则传说,从此刻起全扔进脑渣废弃区里,永不见天日。
明明只是个不修边幅,自私野蛮,喜欢开低级玩笑,有着一张贱嘴的王八蛋……是啦,他那张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的脸庞是够俊美,落拓不羁的气质能唬倒一票崇拜浪子气质的小女生,偏偏她早已过了盲目无知的年纪。
“你究竟要拿什么来买下标物?”好像只要他东拉西扯,她的注意力便会飘飞,总要他适时拉回她的心神。
“只要我出面就够了,还需要什么?”楚宁高傲的轻哼,练习华尔兹舞步似的完美旋转柔软的身子,轻盈的款款步上拍卖台。
铁宇钧探探身上的口袋,这才忆起刚才已抽完最后一根烟,继而将专注力转移到前方的娉影上,藉此按捺蠢蠢欲动的烟瘾。
监看得标物的工作人员恭候已久,脸色略显不耐烦,仍训练有素的问道:“小姐想选择什么样的付款方式?”
“支票。”
“这场拍卖会不接受……”
不待对方严词拒绝,握着钢笔的纤指飞快的挥写,在不流通于市面仅见于黑市银行的特殊支票上签下娟秀的字迹。
Trueling──错误的罗马拼音,是她有心的刻意谬写。
去掉其中一个字母后,等同于true加上ing,活在真实之中。
而她,坚决相信金钱即是真实。
拇指戳进湿软的红印泥里,在签名处印下鲜红的指印,她随手将支票扔向银盘,交换硬邦邦不能吃不能啃的蔷薇门牌。“喏,英国黑街伊氏银行兑现。”
伊氏,自俄国移至英国的着名黑金集团,提供黑市交易所需的私人账户,过程简单,毫不罗唆,一纸签名外加指印鉴定,随时能兑现。
伊氏订的规矩凡是黑市之人铁定买帐,这便是为何她甘心每年烧掉一堆账户管理费用,也要将血汗钱存放在伊氏银行的原因。
只可惜,存入伊氏银行的钞票仅提供黑市交易往来,不提供寻常储蓄保管之用,换句话说,进去再出来都是要给汇进他人口袋的废钞。
包可惜的是,伊氏还未将企业版图扩展至亚洲地区,她想干票假交易弄点现金出来应急都不能,最重要的一点……
“你哪来这么多钱?”铁宇钧慵懒的站到她身旁,瞄了支票上的数字一眼。按照拍卖会惯常的老规矩,得标金额必须再加百分之三十的佣金,嗜钱如命的她,就为了这么块恶作剧似的门牌,全然豁出去?
举止优雅地撩起垂落眼前的一绺红发,她看了一眼正仔细检查支票真伪的鉴识人员,纤臂敏捷的一探,拿过门牌塞进风衣暗袋,护在前胸,然后便一手拽过身畔的悍躯往外狂奔。
冲出货舱之前,红棕的鬈发刺刺痒痒的飘打过铁宇钧突出的五官,敏锐的耳朵及时捕捉她扭过雪白俏脸绽放粲笑的一声真心告白。
“算你今日幸运加上我心情好,免费奉送一句实话──我没有钱。”
铁宇钧勾起薄唇,弯起俊目,给了她一个发自胸膛灼热跳跃处的微笑,熠熠宛若远方指引下一个追寻目标的星晨。
她当机立断,选择转开头不再看他,白女敕的掌拚命地拽紧他的铁臂,疯狂地向前飞奔。
星光并非恒久不灭,总会有坠落的一天,她不需要谁来假惺惺的指引方向。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