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负谦还在各茶行送莲茶范品时,头几家先尝鲜的茶行已经开始派人寻找他的动向,想抢在前谈下莲茶合作,怕晚了一步就抢不到货源。也有人急着买莲茶,想回去研究制法好来跟着鸣茶脚步。
结果先找到蒋负谦的,竟然是绿芽。
打从他踏出家门开始,蒋英华安插在省城内的眼线就开始跟踪他,再沿路留下记号,待她手边的事处理完之后好跟上。她原本打算趁着蒋负谦不在时,找上杜晴蜜狠狠地挑衅及数落一顿,好消她心头郁结多年的怨气。
这回老天也站在她这里,阿水婶替了她的缺,让杜晴蜜整个慌张起来,只要再制造出个能让她深信不疑的误会,蒋负谦这下就算想哭也流不出眼泪了。
她找了蒋英华的眼线,要他们在街上若无其事地透露出蒋负谦的消息给杜晴蜜及阿水婶知道,在她决定出现在蒋负谦的面前时,已经确认她们两人就在街后藏着,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你想做什么?”蒋负谦冷睨着她,原本预计过午才要到龙家告知姊姊,绿芽来意竟是为了破坏他跟晴蜜的感情,没想到她今早就出现在他面前。
还好昨天跟晴蜜解释过,不然起先就乱了方寸,这场仗怎么打?
“做什么?不就是跟你讨个说法吗?”绿芽哼了一声。“我本来回省城只是为了悼念一段失去的感情,你成亲生子的事我已不想过问,偏偏你一见到我就像见到什么瘟神似的,四处打探,急着想把我找出来。再续前缘也就罢了,但你却是想把我赶走!我自知身分低下,配不上你们蒋家,可有必要连一点情分都不留给我吗?”
“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跟你之间有感情?不如现在下一道雷劈死我干脆!”他大可喊出她的名字,起她的底,不过省城人对她的印象就是当初与龙家二少爷龙君奕私奔的事,并不知道实情如何,若他揭了这底,同时也会伤害到他姊姊。“让开,少浪费我的时间。”
蒋负谦也不客气,直接将她推开往前走去。
绿芽不甘心极了。“你会喜欢上杜晴蜜,是因为她像我吧!”
躲在后头偷听的杜晴蜜顿时身子一紧,使劲握着阿水婶的手,抖得像秋季枝头上的枯叶,随时风吹草动,便心死落地不再回。
“像你?”蒋负谦转身,冷哼一记。“晴蜜良顺恭谦,哪里像你括不知耻、不知好歹!”
“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谁恬不知耻、不知好歹了?我出身不好,知道身分低下得看人眼色的日子不好过,我不想我的孩子也遭受一样的磨难,才因为你私生子的身分而拒绝了你,你不是也明白那滋味多难受吗?而你因为我一番话发愤图强,成就一方霸业,我何曾死皮赖脸求你复合?难道我一时做错,就连缅怀过往情分都不行了吗?”绿芽忍不住大吼,她知道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就算她想改过自新,试悔曾经做错的事,他们接受吗?就算她今天出现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见少爷一面,他们一样会四处寻她,想把她赶走。
难道喜欢一个人错了吗?绿芽不禁哭了。
她一哭,杜晴蜜的泪水也淌颊了,难道她也是负谦心里的疙瘩之一吗?
“随便你怎么说。但我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莲茶范品得晚点再送了,先到龙家跟姊姊商议这件事,看该拿绿芽如何才好,总不能放任她在省城里放话,就算是假的,听多了心里都合有疙瘩,必要时也得让姊姊亲自向晴蜜解释一下。
“你还记得我大哥欠了一堆赌债,本来想把我卖入青楼,后来是你才保我在龙家工作,拿出你多年积蓄先帮我打发赌场的人,我再按月摊还你的事吗?”因为蒋英华事前的情报,绿芽知道杜晴蜜有分月摊还欠款的事,若她以此事加以编造,就算漏洞百出,杜晴蜜也会照单全收,拿自己的例子套入审视。
蒋负谦不理她,径自走自己的。绿芽也不追,就站在原地,嗓音愈拔愈高,愈喊愈大。
“我知道你想忘了我们以前种种,但我永远都不会忘!”尤其是蒋家赶走她的屈辱!“你说从来没见过像我一样固执的姑娘,都叫我不要还,我还坚持着,拼命在吃穿上苛待自己,你无奈地笑着,却常常到外头买油鸡腿给我吃。我总说这辈子,只有你买给我的鸡腿,吃起来的味道不一样,是甜的……”
杜晴蜜的心快碎了。这是什么话?原来蒋负谦给她的怜惜,全来自其他姑娘,难怪他会紧咬着不放,非得查出究竟是谁把钱塞在土丸子里送到龙家。
难道他以为送钱的另有其人吗?因为联想到有个他曾经疼入心的姑娘,所以不忍她餐风露宿,领她回鸣台山,给她工作,甚至娶了她……
她跟前面那名对负谦哭吼的女子身形几乎一个样!
“你说我欠你的钱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不如嫁给你,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不用分得那么仔细,还可以一起打拼,在外头买田置产,不用一辈子当人家的奴仆。”绿芽的泪水流得更急了,如果这些谎话是从少爷的嘴里说出来的,她死也甘愿。“我也想嫁给你,可是那时你还是蒋家见不得光的孩子,我不想让我的孩子见不得光,又舍不下你,才拖了你几年,不肯点头下嫁,其间明示暗示你不要再把心放在我身上,直到最后实在不想继续耽误你,才同你说了实话。负谦,其实我后悔了呀,当初如果接受你,今天在宅子里唤你夫君的人就是我了呀!”
“你真的这么想唤我夫君?”蒋负谦止步,缓缓回眸,嘴角扬起,阴恻恻地笑了,似乎想推她下什么深渊似的,绿芽不自觉地颤抖着。“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现在跟我回龙家,把刚才的话跟姊姊还有姊夫说一连,只要他们同意,让你唤一声夫君何难之有?”
杜晴蜜瘫坐在地,如果不是阿水婶扶着,她这下肯定跌得不轻。
“人面兽心,真是人面兽心呀!”阿水婶气得骂了两句,幸好周遭不少人窃窃私语着,才将她的声音掩盖过去。
“阿水婶……”杜晴蜜的声音虚弱得很,整个人头重脚轻,站也站不起来。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这种滋味。“扶我回去,我不想听了……我不想再听了……”
她的丈夫娶她,该不会是为了圆满他的遗憾吧?不然以他的成就,也会看上一个没家世、没背景,又不懂经商的傻姑娘?
原来她顶的一直是别人的缺呀……杜晴蜜笑了。“阿水婶,你可以收留我几天吗?我不想回家……我不想、不想看到他……”
她没有爱蒋负谦爱到可以跟其他女人分享他身旁位置的胸襟,迟早都会因为善妒被休离,既然如此,她何必忍着这一口气苟延残喘?及早把蒋夫人的身分让给正主儿,给他们三个人一条活路走。
“好,你要待几天就待几天,我们回去,别受他的气了!来。”阿水婶实在即清杜晴蜜的遭遇,赶忙将她扶离现场。
“回头你到家里替我收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替孩子缝的衣物也怜上几件。我房间的床铺下有个陶罐也帮我带来。”那些是她的私房,出门在外不带钱她心不安,遂要阿水婶帮忙拿过来,打定主意短期内不回宅子了。
“好好好,你注意脚步,这些小事我等会儿就帮你打理得妥妥当当。”
阿水婶扶走杜晴蜜的事绿芽根本不清楚,为了让杜晴蜜彻底误解,她只好硬着头皮,顺着蒋负谦的话说。
“我知道少爷跟夫人对我成见颇深,既然你愿意再给我机会,我岂能错过?”等会儿一定要找机会跑,她……她不知道该以何颜面见少爷。
如果知道这回为了吐一口怨气,她又跟蒋英华合作,想破坏蒋负谦的人生,少爷会如何看待她?是不是连最后一丝情分都被她自己毁掉了?
“好,我想姊姊跟姊夫见到你一定很意外。”蒋负谦特别加重了姊夫两字,果真见到绿芽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走吧,别耽误时间,快点让我瞧瞧你诚意何在,有多想进我们蒋家门。”
“我就知道你还在乎我……你、你怎么还不走?”绿芽背眷发毛。
“我等你跟上,并肩走。”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她打的鬼主意?捅了马蜂窝,以为她能月兑身吗?
绿芽冷汗涔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见机行事,找机会逃了。
“很好。”蒋负谦见她跟上,像蛇盯老鼠一样,眼神片刻不离。这回不让她死心,也要让她无颜再踏进这里一步。
省城里好事的人不止阿水婶一个,他知道绿芽有逃跑的念头,便煽动人群一块儿来到龙家看事情如何发展,他如何给绿芽及他娶进门的妻子交代。就算晴蜜几乎足不出户,阿水婶也把她的事多少渲染给街坊邻居听,而且多是好话,他想这群人里知道晴蜜的人一定很为她抱不平。
在人群压力下,好几对眼睛帮忙盯着绿芽,她插翅也难飞。
“出了什么事,一群人围到家门口来!”龙君奕口气相当差。他正与舒月话别,下午就要远行到福州,时间宝贵得紧,不懂他手掌两家茶行,可从来没拖过工资,是来吵什么吵的!
蒋舒月掩嘴偷笑,绕过影壁见着负谦时,她愣了一会儿,等她意识过来他身边站着的女子是谁时,惊愕直接出口。
“绿芽?你真的找到她了?”
“是,不过她自称静红,是我在龙家任职时互相喜爱的对象,她今天来,就是希望能入我的门。”对一直给脸不要脸的人,蒋负谦认为不需要再客气,直接往她痛脚睬,要她当着心上人,也就是他姊夫的面前,把故事再编一回,让姊夫对她仅存的怜悯全数扼杀。
“啥?”龙君奕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明明是绿芽,怎么成了静红,又成了你的对象?负谦,你把话说清楚。”
“不如让她自己说吧。”蒋负谦推了绿芽一把,不留任何手劲。“把你刚才在街上慷慨激昂的话都说一遍,姊姊跟姊夫可以替你作主,别怕。”
绿芽恶狠狠地瞪了蒋负谦一眼,死活就是不敢把眼神放到龙君奕身上。
“不说是不是?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替你不平的也很多。”蒋负谦从人群中请出一名年岁跟阿水婶差不多的大娘。“请你讲讲刚才在街上,听见了什么?”
大娘只听过一回便倒背如流地将绿芽所说的事托出,虽然不可能一字一句皆相同无误,意思也相去不远了,漏提的旁边还有好心人补充呢!
“既然姊姊跟姊夫都明白“静红”方才在外说了什么,我们就入内谈吧。只要你们点头,我娶她又何妨?”目的已经达成,只要再编个故事让龙家奴仆传出去,绿芽还想在省城立足,他蒋负谦就跟她姓!
龙君奕脸黑了一半,蒋舒月则是全绿了。她说:“不用入内谈了,省得人家误会我们欺负人,在这里讲开最好。我嫁到龙家多年,还没有一个丫鬟叫静红的,倒是有个丫鬟长得跟你很像,叫绿芽。不知道各位乡亲还记不记得这号人物?”
昂谦大可以把这段往事引出来以便月兑身,迟迟不肯在众人面前揭露绿芽的身分,多半是顾忌她,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惜她不是脆弱且不堪一击的娇花,这点小事她怎么可能挺不过来?这谎言就由她来揭穿吧!
大伙儿开始议论纷纷,绿芽低着头,不发一语,等着龙君奕出声,看他会说什么话,是救赎她,还是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里。
“舒月,回家谈吧,这里不妥。”龙君奕不想把家丑搬上台面,却让怒火中烧的蒋舒月炽意再上一层。
“哪里不妥?你要私下谈,就由你们两个谈吧,反正她想当的不是蒋家妇,而是你龙君奕的妻子!既然你要给她面子,我就让给她位置!昂谦,我们走!”蒋舒月步下台阶,眼看就要离开,龙君奕赶紧捉住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多少心疼她,毕竟你视她如亲妹,是因为我,你才把她赶走,所以你私下找她,想确认她过得好不好,我都可以体谅,都可以装聋作哑,可她今天回来找我麻烦就算了,竟然还想破坏负谦的家庭!她在外头编派的浑话万一传进晴蜜耳里该怎么办?她肚子里还怀有我的侄儿呀!出事了谁赔得起?”
蒋负谦冷眼看待,因为他知道姊姊不可能闹得让姊夫下不了台,而且她说的没错,晴蜜出了事,谁赔得起?
“你冷静一点,别什么事拉上负谦就失去理智。”感觉他再努力都比不过负谦受一次委屈,他想独占全部的舒月有这么难吗?
“是呀,我一拉上负谦就不讲理,连自己人都顾不得了,我还给外人面子做什么?你要我冷静一点,那你说,这事该怎么解决?你回家谈是要谈什么?”蒋舒月见龙君奕说不出话来,心登时冷了一半。“绿芽,恭喜你,你到头来还是赢了!”
“舒月!”龙君奕慌了手脚,怎么忘了当初妻子就是因为误会了他跟绿芽之间有什么峻昧,长期累积下来才一病不起,险险撒手人寰。“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郁气。”
到这里,蒋负谦才松了一口气。他的冷静原来是屏息,倘若姊夫真为绿芽说话而不顾姊姊心情,就算他有能力把姊姊带走,让她过好日子,她仍旧不会快乐。
还好姊夫及时表态,他想姊姊很快就能冷静下来了。
“碗外的菜看起来就是比较香,你伸筷子去挟吧,就在那儿,我从没阻拦过你!”蒋舒月指着绿芽,没想到她个子小小的,坏心眼却这么多。“我蒋舒月善妒又无子,随便别人怎么闲话,我就是不跟人共侍一夫!”
“你说哪儿去了?我这辈子就你一个!”龙君奕哄着,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害躁,怕就怕妻子盛怒之下,一去不回头,损失最大的人是他。“绿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蒋英华是给你多少好处,非要把我们搞得乌烟瘴气不可?”
众人看向绿芽。蒋负谦眼底浮着不屑,他不是没给过她机会,偏偏她就是个有绳索也不攀,淹死了再怪佛祖狠心不现身相救的人。
“我……少爷,我……我只是……”绿芽激切迎眸,一对上龙君奕失望谴责的眼光,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忏愧地低下头哭泣。
“啊,绿芽不就是当初跟龙君奕私奔的那个丫鬟吗?”群众中有人想起这件旧事,愤愤难平。“先让大姊守活寡,再让小弟家庭失和,姓蒋的是欠她多少啊?”
“不安分啦!谁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摔下来变成鸡,只好四处啄人啦!难怪龙家少爷会浪子回头……”
大伙儿继续说着风凉话,落在绿芽身上的眼神充满都夷,她缩肩啜泣,屈辱上涌。
“唉,算了。负谦,把绿芽带进来吧。”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好受,既然绿芽假造身分诬赖负谦薄情的误会已经解开,她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一半,比较能静下心来看待这件事了。“误会已经解开了,各位乡亲请回吧。”
她不管民众要走不走,转身便路入大门,龙君奕也因此松了口气,不等蒋负谦及绿芽,立即跟着妻子的脚步,疼惜地哄着。
“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说姓这种人!还不走,难道想让龙家叫人架你进去?”蒋负谦对她一向没好气,敢把念头动到他极为珍重的家庭,晴蜜心里只要起一点疙瘩,她几条命都赔不起!
绿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进了龙家。绕过影壁,瞧见龙君奕及蒋舒月就在一旁的凉扇树下,几名仆人正从最近的厢房内搬椅子过来,似乎没有让她路入厅堂的意思,她征了一会儿。
“这是我的主意。”龙君奕先扶蒋舒月坐下,确定阳光晒不到她。“毕竟你非龙家奴仆,也非龙家客人,在在这里把话说清楚,或许比较恰当,还请你见谅。”
“少爷请息怒。”绿芽匆匆跪下。她只想给蒋负谦一点教训,但不能否认她有想借此与少爷见上一面的想法,然而在这种气氛下,她只想死。
“起来吧,你已非龙家奴仆,不用朝我下跪。把她扶起来,不起来就把她架着。”舒月说的对,既然对绿芽没有心思,就要想办法让她死心,已经拖了好几年,再不解决,以后想来都会懊悔耽误了对方的时间,是一种心里的业障,他就是认为误了绿芽,才会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蒋英华是给你什么好处,非得陷我们于不义之中?”
“我……”绿芽低着头,不敢看龙君奕,她不该一时让仇恨蒙蔽。“我只是想待在少爷的身边,做牛做马都愿意。”
蒋舒月支在把手上,头疼得很。“就像听戏人不知道唱戏人的辛苦,唱戏人不懂听戏人的痛苦,不如把角色互换一下吧。蒋英华都三十好几了还不成亲,急白了我娘不少头发,我就修书一封告知她老人家,说有个姑娘对我哭诉大哥玩弄她的感情,我猜不用到元宵,你就能进蒋家享福了。”
“不,我不要!我又不喜欢蒋英华,为什么要嫁给他?我不要!”绿芽反抗着,双目迸出火花,真怕蒋舒月真的如此毁了她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