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太,恭喜你,你怀孕了。”
从满脸笑意的妇产科医生手上接过超音波照片,程祈洁注视着上面黑黑的一个小点,原本应该欣喜若狂的她,此刻心中却五味杂陈。
“你一定迫不及待想跟先生分享这个好消息吧?下次产检可以带先生一起过来,这是你们的第一胎,先生一定也很想参与这个过程吧?有些注意事项我可以跟先生说,比如说前三个月要好好小心,饮食作息跟情绪都要好好控制,才能有个健康的宝宝。”
这妇产科医生或许也是姐姐的医生的关系,对她们家的情况很了解,也很亲切。不过对现在的程祈洁而言却有点“太过”亲切了,让她有些无法承受。
她硬挤出一个微笑,“谢谢,我知道了。”
一个人走出医院,天空飘起雨,程祈洁茫然地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别人都有家人陪伴,她却孤身一人,不禁感到一丝寂寥。
等了一会儿,终于拦到计程车,她跟司机说了公司的地址,车子很快驻、驶离医院,雨越下越大了。
她静静地注视着车窗上奔流的雨水,现在的情况跟她一个礼拜以前挂完号,想像如果证实怀孕以后会是多么快乐的情境差别很大。
那时的她沉浸在幸福中,那时的她以为她是被疼爱的,那时的她以为她跟丈夫的关系会渐入佳境,甚至以为他开始有些在乎她了……
没想到一切都在瞬间改变。
自从庆功宴那天晚上以后,她就察觉了他的冷淡,他不曾再抱过她,不曾再有那些甜蜜亲昵的时刻,他们变回新婚那时的相敬如宾。
不,比那还糟,他连续好几个晚上没回来,在公司也把她当隐形人。
他似乎讨厌她了,对她的眼神冰冷得让她不由得打起寒战,让她连问他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转变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他就算听到她怀孕,也不会有多高兴的反应。程祈洁低头抚模着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肮,里面有着他跟她爱的结晶,可是孩子在,爱却没有了。
她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滑落,但她硬生生忍住。
不行,她不能哭,医生说情绪波动太大对孩子不好。
眨眨眼,她仰起头,拒绝让自己崩溃。
忍耐,她最擅长忍耐了。她可以办到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她不要想太多,只要想着孩子就好了……
不断的催眠自己,车子到了公司,她走出计程车时,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已经做好了。
早上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看医生,程祈洁一走进郑氏大楼就接收到同事们怪异的眼光。
不太熟识的那些一直盯着她看,她一回头,又纷纷转头装没事,比较熟识的则用一种怜悯与同情的目光看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才不在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她走到自己的办公室,远远就听到她的助理对着电话咆哮。
“我们程小姐不在,你们不要打电话来了。Nocomment.”
不予置评?对什么不予置评?她的助理一直是个温柔的小女生,今天怎么会突然抓狂?
“怎么了?”
小助理看到她走进办公室,一脸激动,眼眶发红,好像眼泪就快要掉下来的样子,偏偏问她怎么了她又不回答,憋得一张脸红通通,好似有许多的委屈。
“是谁打电话来?”
“那些八卦记者……他们,他们真的很过分。”
“记者找我?为什么?”
“程小姐你不知道?”
程祈洁摇摇头。
助理迟疑了一会儿,眼里蓄满泪水,一咬牙,把今天刚出刊的八卦杂志拿出来,递到程祈洁跟前。
封面是程祈洁再熟悉不过的男人,她的丈夫,照片里的他跟前女友相偕走进一间旅馆。
她不知道每个看到丈夫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妻子是不是都有过跟她一样的感觉——觉得自己急速坠落,脚下仿佛开了个大洞,整个世界都崩毁了……
她捂住唇,觉得喉咙深处好热,仿佛有东西梗在那,想吐出来,却明白自己只能尽力把它压抑下去。
“副总他……太过分了。”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助理讲了这句话,她没说什么,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本杂志,甚至还对助理挤出一个微笑。
“没事的,可能只是误会,没事……”
没事。
程祈洁急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眼前一切扭曲了,泪水终于失控的落了下来。
水珠落在杂志封面发出啪的声音,她看着那张照片跟耸动的标题。
所以这就是他变得冷淡的原因吗?他发觉前女友比她好了?她曾以为的幸福原来保存期那么短?
心痛得无法呼吸,她不知道会这么痛,以前她也会嫉妒,但现在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痛苦却是过往的千百倍,如果他们不曾有过那段甜蜜温馨的日子,在此刻想象他对另一个女人是不是也跟对她一样……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吓得她几乎跳了起来。
接起了电话,是气急败坏的爷爷,要她跟郑邦睿立刻到他办公室。
她不想去。
爷爷要问她什么?她能说什么?说她为什么绑不住丈夫的心?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不要问她。
焦虑的低头咬着手指,用力咬着,直到尝到一阵腥味才注意到自己竟把手指咬破了,鲜红的血狰狞的流了满手。
疼痛让她稍稍清醒过来,抽了几张卫生纸擦了擦自己的伤口,程祈洁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逃不掉,她挺起背脊走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郑正堂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站在面前的孙子痛骂,但郑邦睿冷着一张脸,对摊在桌上的八卦杂志没有做任何的解释。
“太不像话了,你是个结了婚的人,居然还闹出这种事,你有没有考虑到老婆的心情?我真不懂,有小洁这么好的太太,你怎么还不知道珍惜?你跟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怎样?你倒是说啊,现在就跟小洁解释清楚。”
郑邦睿的嘴抿得死紧。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在一旁的程祈洁,心里窜过熟悉的刺痛。
看到她,就想到她的心计,想到自认聪明的自己,竟然被这个看来柔弱无害的女子耍得团团转,他就难以压抑住心中那份不甘。
不甘——因为他傻傻的照她的计划爱上她了。
那就是这几天他不想见她的理由,也因为这样也到旅馆住了几天,也因为这样让还没死心的田双双缠着他进了旅馆,也因为这样就被八卦杂志拍到了,也因为这样现在他得站在这里听祖父的训话。
懊死,他已经是个成人了,祖父越是用这种口吻教训他,就越激起他的反抗心。
“你说话啊,混账小子,你敢对不起小洁的话——”
“你就要怎样?把我踢出家族企业?我已经听你的话娶了她,你到底还想要求我怎样?”
他这话一出,郑正堂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要冲过去揍他,而程祈洁则是脸色瞬间刷白。
郑邦睿没管祖父的反应,反而在看到程祈洁脸上的凄楚时,心忍不住一缩。
也许他是说得太过分了……
他正想解释,她却先冲过来挡在他跟郑正堂之间。
“爷爷,您不要生气。你知道邦睿他说话总是很冲,其实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这张照片是误会,一定是凑巧两个人都去同一间旅馆才会被拍,再加上记者看图说故事乱掰……邦睿会去那家旅馆是去找一位从日本来的建筑师,他有跟我讲过。”
郑正堂眯起眼睛,“是吗?那他怎么好几个晚上没回家?”他还有疑虑。
“他在跟那建筑师商讨未来的合作计划,您也知道邦睿对这个土地开发案有多重视。”
虽然还有些怀疑,不过如果孙媳妇都这么帮邦睿说话的话……
“没事就好,啧,叫那些记者不要乱写,好好的搞出这些乌烟瘴气的新闻,是会害人夫妻失和的。”
又听郑正堂抱怨了。
“你还真有说谎话的天分呐。”
听到他突然冷冷说出的话,她抬起头,对上他写满讥讽的双眼。
“我只是不想让老人家担心……”程祈洁试图为自己辩解,但随后想到她确实是说了谎,话就这么从她嘴里说出去,只想息事宁人,只想每个人都开心,那是她的直觉反应,但在他眼里,她可能就是个不诚实的人吧?
她丧气地低下头,“对不起。”
她唇边的苦笑加深他的愤怒,即使知道她说谎为了替他辩解,可是他却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他不要她替他说话,他不要她永远扮演完美妻子的样子。
“你难道不问我那是怎么回事?我有没有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她的喉咙好像被掐紧了似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想问,但她有那个权利吗?
如果她像个妒妇一样歇斯底里地要他给个交代,会不会把他推得更远?让他更厌恶?
想到那个可能性,她就害怕得不敢问了。
她咬牙摇头,“我不会干涉你。”
“是吗?你还真是个度量大得不可思议的女人。”他扯动嘴角,笑得讥讽。
程祈洁没有想到她说不干涉,郑邦睿听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更火大了。
怎么可能会有妻子不介意丈夫跟别的女人传绯闻?除非她不在乎他。
这想法点起他的无名怒火。
愤怒之下,郑邦睿也无暇细想他怒火产生的原因,他到底是为了她喜欢他喜欢到不惜设计嫁给他而生气,还是因为她不够在乎他还允许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生气?反正此时他的一颗心都被眼前这女人扰乱了,所有的理性跟聪明才智好像都不管用了。
“我真是个幸运的男人,娶到你这么识大体的妻子。”
气恼的说完这句话,他就抛下她离去。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程祈洁整个人好像置身冰窖。
他生气了,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她觉得自己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讨他开心,可能他就是不喜欢她吧?所以无论多努力都不会有用的……这想法让她感到寒冷,她抱住自己的身子,茫然痛苦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祈洁浑浑噩噩的度过噩梦般的一天,不断有媒体打电话来问她的看法。
必于你的丈夫出轨,你的心情怎样?
那些问题愚蠢得她连敷衍了不想,一律要助理挡掉,不过有些电话是她挡不掉,那包括她的爸妈,女乃女乃,跟姐姐……
“没事,是杂志乱写的,对,我们没事。”
没事。
一整天她不知道笑着说几次那两个字了。她好像一直在跟别人这么说,好像说久了就连自己也能说服……
好累。
她真的好累。
选择比平常早一个小时下班,因为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她想躲进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好好痛哭一场,哭泣的渴望强烈得令她心痛。
她可能真的太不舒服了,脑袋乱糟糟的,没有多想就走出办公室,一群记者见她走出大楼,就宛如闻到血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上。
“郑太太,发表一下您的看法。”
“你们是不是已经谈到离婚?那样的话,郑氏跟程氏的合作是否就会破局?”
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像锐利的尖刀,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面对不断冷却的镁光灯跟几乎让她跌倒的人群,她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肮。
她得坚强,她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在这一刻被击垮。
“我相信我的丈夫。”程祈洁用最镇定的语气开口,只有捏紧拳头而掐出血的掌心泄漏出她的真实情绪。
“那周刊上的照片怎么解释,那女的就是他的前女友吧?他们在你们婚后一直有在来往是吗?你会接受丈夫纳二房吗?”
“我相信我的丈夫。”无论他们怎么问,程祈洁仍坚持只说这句。
幸好公司的警卫终于过来帮她解围,护送她到车上。关上车门,她所有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了,只能颓然倒在后座。
闹出了那么大的新闻,在祖父的要求下,郑邦睿每天晚上都有准时回家吃晚餐,郑正堂很得意,因为他的话还制得住孙子,但对程祈洁而言,这反而成了酷刑。
晚餐餐桌的气氛就宛如坟场般死寂,她得想办法找话题转换气氛,面对面无表情的丈夫,得装作没事,得装作他们很好,很恩爱……
她根本没办法吃下任何东西。
她只是机械性的把食物放进嘴里不让人看出异状,程祈洁一口吞下一块红烧鱼,突然觉得一阵酸水上涌。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在吐出来以前,她急急冲向厕所。
郑邦睿看着她纤细的背影,锁紧了眉。
她好像更瘦了?
可恶,她的腰好像一握就会断,整个人像是一张纸片一样,苍白,脆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来一样。
她表面上表现得跟平常没两样,可是知道她是个多厉害的骗子之后,他察觉她的“很好”都是装的。她不可能很好,他们冷战了那么多天,她在人前却还要逞强。
他很气,每次看她硬撑都让他心中燃起怒火,那份怒气阻止了他向她妥协的冲动。
他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她设计了他们的婚姻又怎样?是因为她喜欢他啊,而且喜欢很久了……
最近他越是想就越在心里为她辩解,渐渐的,对于她的欺骗也觉得不是很重要了,反而还有种喜悦涌上心田。
还有就是……
懊死,她真的太瘦了。
等会吃完饭他要好好跟她谈,他们之间有很多事情该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