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铁锅中冒着袅袅白烟,底下垫着旧报纸,静置于木制的客厅桌上。
前方的电视播送阒晚间新闻,后方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手拿便当的女孩。
她静静扒着手中晚餐,还算专注的看着主播播报的新闻内容。
忽然,门铃响起。
“唉……”
重重叹了口气,她认命的放下手中才吃不到三分之一的便当,套上毛茸茸的保暖室内拖鞋,起身去应门。
厚重的铁门一开,预期中的脸庞随即映入眼帘。
门外的人身着黑色军装外套,脖子上绕了条格纹毛呢围巾,卡其色工作长裤的末端,全被包进黑色金属扣的半高筒军靴中。
“晚安。”手中拎着便当,周律英扬起笑容,向前来开门的她打声招呼。
“学长,你很闲。”游尤亚面无表情的指出事实,很无奈的接受此人打扰,转身让路给他进入屋内。
她真是遇到无赖了。
“如果我很闲,应该会每天来你家报到。”已来过几回,他象识途老马的进入客厅就自个儿找位子落坐,完全不用人招呼。
进厨房拿了另一只碗出来的游尤亚,正好听到他这段话。
“千万不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招惹到这学长的,只知道一个月前,莫名其妙的和他当上朋友后,他就成了唯一会来按她家门铃的客人。
月兑去身上的厚重外套和围巾,他将之挂在椅背上。
“哈哈,就算我想也没办法,我约会还很多。”他一脸遗憾,表情自大得让人想祈求上天落一道雷劈死他。
不只无赖,她觉得自己还遇上神经病!
这个在学校品学兼优、温和有礼,且有着功菱白马王子称号的学生会会长,骨子里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在人前,他斯文、有礼,对所有女生都保持一点距离。
实际上,他阴险、自大,对送上门的女性几乎是来者不拒。
或许她不该和他有任何交集的;自从认定她是个不八卦、守口如瓶的家伙后,他在她面前真是什么恶行恶状样样都来,一点也不怕她说出去坏了他的形象。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象是心理医生,遇上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不定期的需要帮他看诊,让他发泄一下在校内无法表现出来的真性情。还好他在校内依旧非常努力的在维持他的形象,跟她少有交集,只要他不是在众人面前接近她,害自己跟着受注目,私底下看他发发疯倒还能接受。
“请你努力的去约会。”最好天天排满,别再拎着便当出现在她家。
“等等还有约。”他给她一脸请放心的笑。
“请约早一点。”省得还来这消磨时间。
“小学妹,亏我还冒着十五度的低温,骑了快一小时才到你家。”他一脸不赞同,“你很没良心哦。”
舀了碗汤,她小口轻啜,有些含糊的嘟哝,“没人叫你来。”
明明就象经过高速公路的休息站,充其量他不过是进来吃个便当,喝碗免费的汤而已,进得义正辞严,真不害臊。
将她细微的声音全听进耳里,他笑了笑,转了个话题,突然间:“你妈什么时候回来?”
她家的情形,母亲时常出差,妹妹读住宿制的私立女校,只有假日才会回来,平时大都是她独自一人在家。
“下礼拜五。”
“那我下礼拜五来找你。”
“别闹了,学长。”盯着电视的眼睛动也不动,她还是慢条斯理的喝着汤,压根懒得理他。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不,我觉得你在胡言乱语。”
拿起另一只空碗,舀了碗汤,周律英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那天别乱跑,我会来的。”他也学她慢慢喝着汤,盯着电视,嘴里讲出的字轻淡得好象无关紧要。
“喀!”将碗放下,游尤亚终于把视线转向这个荣登她心中无赖榜首的家伙。
“学长,你是不是很见不得我平静?”语气依旧稳淡。她是有着满月复的疑惑,毕竟这段时间来,他的举动一点也不含蓄,非常明显想搞乱她的平静诉求。
就从第一回他踏入她家的情形说起好了。
记得那天她明明拒绝了他送她回家的提议,没想到在公车站牌等车时,他竟直接骑车到公车站牌前,丢下一句话,“上车或是我陪你等。”吓得她二话不说,马上接了安全帽就跳上车。
天晓得当时站牌前还有多少功菱的学生!幸好他安全帽加口罩包得密不通风,打扮也跟平时形象完全不同,让人很难马上认出,否则她的校园平静生活大概就要毁了。
之后每回来到她家,嘴皮功夫更是一点也不客气!
虽然依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他大都是口头上吓唬她的成分居多,但难只哪天他不会突然来真的。
“我是满想看你变脸的。”他大方承认,讲得脸不红气不喘,一点也不害臊。
脸皮微微抽动,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没救了。
“这样好看多了。”他不怕自己的嘴脸看起来有多欠扁,大力的称赞这因他而起的变化,“我是担心你颜面神经久未使用会失调。”
“学长,请注意你的形象。”她还比较怕他人格扭曲,哪天会突然疯掉。
“放心,你不八卦。”
“……”这需要他来说吗?
“而且,我形象太好。”不怕遭人抹黑。
“……”
“再来,我心机很重。”想陷害他的,下场一定更惨。
“你用不着如此对我掏心掏肺……”再不开口,不知道他会再蹦出什么自白来。
这学长老在她面前努力破坏自己的形象,虽说要做朋友的事是他提的,但用得着诚实到这般地步吗?
“一定要的,是我说要做朋友,当然得毫无隐瞒呀,小学妹。”他笑得诡魅。
被他的笑容盯着,游尤亚只觉得自己象被猎人盯上的小白兔,小命堪虞。
“为什么是我?”这一个月来的疑问,她终于问出口。
“因为……”周律英双手抱胸,往身后的沙发椅一靠,“第一,你不八卦;第二,你家地理置好;第三,我真的满想看你变脸的。”他笑得好不诚恳。“这一切多么凑巧。你完全符合我的交友条件。”不怕泄密,去约会前还可以先进来喝杯茶,最重要的是,她的面无表情,实在是勾起他的劣根性。
最好有人的交友条件是这样!“我能拒绝吗?”
“可以。”他大方点头,“反正我们学校见面机会就够多了,不差校外这一、两个小时。”双手环胸,他的语气诚恳到了极点。
这是威胁,“你的性格转变如此剧烈,不会疯掉吗?”
“放心,当事人没那么快,旁观的会先疯。”他笑得温和。
这是在指她?
游尤亚决定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闭上嘴,将桌上用餐后的垃圾处理掉后,再把次碗和铁锅拿回厨房清洗。
周律英则自动自发的将桌面用抹布擦过一遍,这才抬头看了墙上的挂钟,时间已超过晚上七点半。
“我八点还有约,先走喽。”抓起椅背上的围巾和军装外套,他朝厨房内在洗碗的背影喊道。
“不送。”她连头也没回,只专心手上的小铁锅。
在碗洗好的同时,也听见外头传来铁门阖上的声响,她回到客厅将电视、电灯关上,拿起书包回到二楼的房间准备洗澡写作业。
这好似成了常态性的剧码。
或许,他们真能算得上是朋友吧……虽然相处模式另类了些。
饼了一个寒假,学生会改选。
前任学生会长风光退任,一堆女同学都在哀悼今后少了许多能在朝会上见到白马王子的机会,但游尤亚的心中想的完全不是这回事。
她只觉得,这个人的闲时间变多了,搞不好会倒霉到她。
站在位于三楼的教室窗旁发呆。三月天依旧寒冷,外头的树枝绿叶上,好象始终覆着一层水雾。
无视低温,操场上许多竞赛人员,正为即将到来的样庆加紧练习。
“小亚,你发什么呆呀?”言依依从一旁冒了出来,跟她一道挤在窗边。
“晒晒太阳,坐着太冷了。”
“也是。”她认同的点点头,“你妈咪寒假带你们去大陆过年,结果如何?”
原本想找她一起出去玩的,结果找了好几天才知道她们出国去。
“她大概会再婚。”寒假就是带她和妹妹过去跟她的男友见面认识。
对母亲要再寻找她的幸福第二春,她完全没意见。只要当事人高兴就好,不过妹妹的反应就不开心了。
“再婚?那你们要搬过去吗?”现代人结婚、离婚、再婚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这距离她们有些遥远。
“不知道耶,只是去见个面而已,有什么再说喽。”摇摇头,她对这话题没太大的兴趣,因为决定权不在她手上。
“嗯,真要搬的话要记得说耶!不要象这次一样,害我找了好几天!”忍不住要小小抱怨,电话打了一礼拜都没人接,害她以为发生什么事。
“是——”
自知理亏,她只能认错的回应,但好友好象对她的回答没多大兴趣,突然猛拍她的肩膀。
“嗳嗳嗳!学生会长耶!”言依依兴奋的指向前方一道人影。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离一年级校舍不远的前方,一道英挺的身影正穿过操场,朝行政大楼的方向移动。
“前任的。”她提醒道。学生会已在三天前交接。
不知是否意识到有人正在讨论他,周律英目光抬起,往她们所站的位置望去。
“他在看我们耶……”言依依压低音量,以为是刚才自己叫太大声引起当事人注意。
周律英马上注意到窗边的游尤亚,两人眼神对上,后者依旧面无表情,没避开目光,也没给个招呼,就象赏花般的与他对望。
一个寒假不见,虽然没特别协调过,但只要她家人回来的时候,他都不会出现,而当她妹妹才搬回宿舍的隔天,他就又现身在她家客厅吃便当。
与其说他们两个是密友,她觉得更象饭友……
“呃……学长是在对我们笑吗?”言依依紧张的扯扯好友的衣袖,不解对方为何会有此举动。
也难怪依依会紧张,因为那个人正使出他的把妹笑脸在朝着她们放电。
他是在挑衅。
“你可以笑回去。”
不认识时,她还觉得这种电力十足的男人需要保持距离,如今,已认清此人真面目有多么无耻的她,就象打了预防针,可以对他的伪笑完全免疫。
“啥?”言依依微愣,不解好友的建议是真或假。
“周律英学长对每个人都这么笑,只要回笑一下,当作招呼就好。”她解释。
“也对厚!”恍然大悟。她依言朝他回了个笑脸。
看到言依依的回应,周律英嘴角扯了抹笑,将视线收回,继续朝他的目的地前进。
他这段日子来还真是教有方,看小学妹刚才对他的眼神有多不屑,虽然有点伤他的男性自尊,但也算他计谋成功,总之,已不是那无半点波澜的表情。
出了操场,还未踏上走廊,一道白净的人影挡在他身前。
“你站在操场上傻笑什么?”宝铃铃站在走廊里,老早就发现站在操场边对着空气放电的怪咖。
“我在跟学妹打招呼。”
宝铃铃只是挑了挑眉,摇头不语。
“你想暗示我什么?”摇头?
“没呀,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笑得不象平时的招呼。”她解答,“更痴呆,又多了些电力。”
痴呆……
“姑女乃女乃,我最近男性信心严重丧失,别再打击我了。”他半倚在公告栏旁,抓着手上的纸张轻抵额头。
“打击?你是周律英耶,哪个女人打击得了你。”她轻笑,“我听律也说,你最近热爱野餐,常把便当带出门。”虽然周遭没人靠近,但为了律英的形象,她还是压低声音。
“我饭局多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他外务有多繁忙,两家小孩都很清楚。
“你都带人上餐馆,哪需要自备便当。”就是这点古怪。
“因为我直闯民宅,对方家也不开伙,我只好自备。”没特别想隐瞒,他只是无聊的跟她闲扯。
“直闯民宅,朋友?”律英的朋友要遵守的规矩一堆,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去他家也不能带他回家。
所以她直觉认定,他所说的这个人是归类为朋友。
“是呀。”眼神落在这打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身上,他脑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想法。
“铃铃。”他突然冲着她笑,笑得极为灿烂。
好欠扁的笑脸,“干么?”
“麻烦你一件事。”他朝她勾勾手,靠在她耳旁仔细交代。
越听,宝铃铃的表情越是扭曲。
“老实说,我不大支持。”她摇头,“你这糟糕的性格,当你朋友真是够倒霉的。”小心哪天被退货。
闻言,他不怒反笑,还笑得十分开心。
“日子太无聊,总要找点事做。”
“劣根性!”白他一眼,正巧她等的人从教务处出来,来到他俩面前。
“律英学长好!”吴以芳露出周律英所熟悉的表情,开心的朝他打招呼。
“你好。”扬起招牌笑容,他一双幽眸透过镜片勾着对方眼睛,整个人电力暗暗提高两成。
刹那间,吴以芳觉得周遭飞起片片玫瑰,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眼前的白马王子,不断地旋转再旋转……对嘛,这才是女生见着他最常见的痴迷表情。
暗自翻了个白眼,对于青梅竹马的缺陷行为,宝铃铃很给面子的没在外人面前吐他糟。
“以芳,走了。”她直接扯扯被电得已不知身在何处的好友,将她带回教室。
至于律英交代的事……好吧,她就当作举手之劳,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