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障派人送信进长晏宫,说要跟摄政王以人换人,交换父亲崔有忠的性命时,北宫澈嗤之以鼻地展信。
但当他看清楚这封信是谁写的时候,立即从榻上坐起。
“巴武,送信来的信使在何处?”
“禀王上,正在宫门外候传。”
“快让他进来,我要亲自问问他。”写这封信的人是不是真的是署名的那人,是不是他魂牵梦系的华皇?!
当巴武领来信使,北宫澈精神一振。“俪人?”
“俪人见过摄政王。”俪人在他面前一拜。“公主派我前来传信,希望摄政王放了崔丞相,若摄政王肯放崔丞相,她愿意以命换命,回到宫里。”
她为何要说以命换命?
她是他爱的女人,她回到他身边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为什么她要为了崔有忠跟他谈条件?
而且她为何会落到崔晔的手中?难道自政变后,他一直遍寻不到她的原因,是她早落入了崔晔手中,受他控制吗?
他甚至不懂,她为何字里行间对他怀有敌意……
可他不愿多想,只因华皇仍平安活着的消息对他已是莫大惊喜,只要她还活着,什么都无所谓……
“这封信,想必是崔嗥命公主写的,他利用公主的自由,想跟我换崔有忠的性命?”华皇不可能背叛他,但若他是因为崔障的威胁,而崔障是为了救父才亮出公主这张牌,倒也合理。
只是,一切便更如他所想,当初企图绑架华皇的人果然是崔有忠,崔家父子对广朝确实并非全然忠心。
若他理智,应该立即拿下崔氏父子的性命,然而如今华皇在崔障的手里,对他而言,她自然比崔有忠重要。他可以不介意暂时留崔有忠一命,只要华皇能平安回到他身边——
“俪人,我问你,公主确实在崔障的身边平安无恙?”
“是,我一直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平安无事。”
“那好,你回去告诉崔嗥,说我同意他的要求,我会将崔有忠无罪释放,但他必须保公主生命无虞,平安回到我的身边。”
只要华皇能够回来,他甘愿纵虎归山,就算这头老虎是他的大患,可他既能擒他一次,便也有能力再擒他第二次。
崔有忠被释放之后,华皇跟俪人也依照约定,被崔晔送回了长晏宫。
当北宫澈见到一身朴素、面容清瘦的华皇,激动得上前拥住她。
“华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她失去记忆,不记得曾见过眼前的男人,却被他突然地抱入怀里,她着实受了惊吓,可又隐隐觉得被他这样怀抱着的感受好似有过,而且让她莫名地心拍加速……
就在她心思一片混乱时,她想起自己跟雕龙太子的约定、还有他的种种罪行,顿时理智回笼,便忍不住想挣月兑他。
北宫澈察觉到她的抗拒,低头望着她问:“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他的视线让她一震,差点又心绪乱律,可想起自己的目的,她也由惊慌中变得冷静,于是作出扭捏模样。“这里人多……请摄政王自重。”
他懂了,于是伸出手握住她的,含笑带她往宫里走。“公主回来就好,请先与臣返回东宫休息,晚些再与文武大臣见面。”
他不再抱她,可是他的手还握着她出汗的小手,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因为面对他太紧张,还是因为他那让她无法控制心拍的温柔,她才会失去冷静?
但北宫澈一点也不怀疑她,满心沉浸在她历劫归来的喜悦中。华皇暗暗打量他,也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假装迎合他,在他的带领下回到东宫。
东宫就跟她记忆中的一样,纱帘、凤榻、满屋子的牡丹,还有……
华皇的目光忽然寻到了一件簇新华美的彩凤嫁衣,可这嫁衣让她陌生得蹙眉,好不解地望着它。
“我命绣女们重新赶制了一件,原本以为很快就可见你穿上,没想到竟拖了这么久……”他不提那日东宫的大火,怕她想来伤心。“你看看,肯定跟之前那件一模一样,巧夺天工。”
她看了一会儿。“美是美,可这么华丽的嫁衣一定耗费人力、浪费国帑吧?”
“别担心,就算现在广朝正在交战,但让你成为天下最美的女子,这黏能力我还是有的。”北宫澈以为她挂心军饷,微笑安慰她。“对了,我先让人进来为你更衣梳洗吧?虽然你这身朴素没什么不好,却也不适合你。”
他的华儿适合天下最好最美的东西,像是那件嫁衣跟这座长晏宫,因此他一定会把她曾经失去的那些美好,全都要回来给她。
华皇抬眼看了下他,看见他眼底充满深情与疼爱,那一刻,她的目光也为之一凛,心弦像是被狠狠扯动了似的。
为什么他要这么看她?
这么多情、这么温柔……像是世上他只在乎她一个人。
可是他怎会在乎她,他要的不是广朝的天下吗?
当这个念头跳入脑海,她立刻敛下眼,不愿再迎视他的炽热目光。
不!他一定是为了骗她,故意露出这样的神情。
就像临行前雕龙太子所说的,一旦她回宫,北宫澈为了掌握她的心,必定会对她极尽虚情假意,拉拢她为已所用,好让她以公主身分,在他已危急的摄政王位置上背书……
他太无耻了!
不但与别人连手杀了父皇,强占李朝天下,现在还以如此奸诈的方式利用她?
华皇忿怒地思忖,忍不住揪紧了衣袍下摆。
可北宫澈没察觉她的心思,温柔交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晚一点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离开东宫,留下了华皇跟俪人。
“公主……”跟在其后的俪人担心地喊她。
“我没事,俪人,不必担心。”
待他离开后,内心对他充满怨慰的华皇缓缓平复,冷静环视整座东宫。
爆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熟悉,和父皇在世时一样,教她想起好多好多跟父皇共处的回忆……唯一不同的,依然是那件昂贵的嫁衣。
他那么想娶她吗?
不……北宫澈,本宫一定不会如你所愿!
华皇想起跟雕龙太子定好的计划,伸手掐紧了那件嫁衣,好似想将之撕烂一般。
为了替父皇报仇,她愿意以身为饵,来到北宫澈身边,当然不是为了跟他双宿双飞。
而是她必须让广朝文武知道,北宫澈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也只有她主动亮出刀剑,天下人才不会被他伪善的面孔继续欺骗。
然而,她不只要照雕龙太子所说的,在广朝文武之前揭发他的罪行,她更要亲自为死去的父皇报仇,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为了恭迎华皇公主回宫,北宫澈在长晏宫设宴,邀请满朝文武——也是为了要众臣见证公主平安无恙,重武帝的遗旨仍有效力,大广朝除了华皇公主,没人可以代她称皇。
这样一来,就算雕龙太子确实是文庆太子的嫡子,也没有借口代公主而替之,没有挑拨三国是非、搬弄广朝群臣的机会。
当华皇以公主之姿出现在长晏宫的睡莲池畔时,文武大臣惊喜莫名,彷佛不敢相信他们的公主竟然真的活着!
北宫澈在阶下候她,含笑对她伸出手。
看着他递来的大掌,华皇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会被他看穿。但她还是将手交到他的手里。
他好温柔地握住她,当她为他不像假装的珍惜而困惑时,他手心的温暖一瞬间也让她恍惚,让她有种好安全的错觉。
华皇立即撇开心中的杂思。
他怎么会让她安全呢?只要他活着的一天,她便永远不会安全!
当华皇这般告诉自己,她的另一只手也悄悄抚上胸襟,像是想确认某件东西是否还在,也像是想抚平自己焦躁的心……
北宫澈带她入座,自己则退至摄政王之位,举杯代众臣对华皇贺道:“臣等恭迎公主回宫,匡正广朝帝位——”
阶下众臣相继附和。“臣等恭迎公主回宫,匡正广朝帝位——”
“众卿免礼。”华皇润润干燥的唇,极力表现平常。“自父皇遭弑,本宫落难民间,这些日子幸赖摄政王辅政,与众卿齐心治国,才让广朝天下不至于倾覆……这一切,本宫理当归功于摄政王才对。”
北宫澈立即俯首抱拳。“公主言重了,臣只是尽自己本分。”
“摄政王不必谦虚,你有功于社稷,广朝众臣皆知,自当铭记在心。”华皇对他露出微笑,目光示好。“请摄政王不要拘礼,上榻与本宫同坐吧!”
她是在为他洗刷这些日子的不白之冤吗?
北宫澈望着她的笑容,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一切的坚持跟磨难都有了回报,因为她还活着,还能这么信任地对他笑……
他的满腔柔情因她而动,目光也为之深邃,于是他听命走向她身边,与她同坐一榻。
这时,朝下也传来众臣声音。“恭贺公主还朝!抱贺摄政王登位!”
北宫澈无视那些声音,眷恋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微笑。“终于……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她,多埋怨自己,如今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他怎能不感动,怎能不更加珍惜她?
华皇的目光却微微一黯,只有唇边的笑意依旧。“是,我回来了……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让我们一起敬堂下的众臣吧。”北宫澈为她举杯,率先起身。“本王敬公主,敬广朝千秋万世——”
当北宫澈向众臣举杯时,华皇也瞄准时机,下定主意,极快地从胸中抽出预谋的短刀,忽地起身,打算刺杀北宫澈——
“王上!”一旁的巴武发现不对劲,立即出声。
北宫澈回过头,当锐利的银光刺向自己时,他以手中的金杯挡下,随即松开金杯,分散她的注意,再伸出左手擒住了华皇握刀的小手。
华皇惊喘地被他抓住,霎时间,她也知道自己的行刺计划失败了。
北宫澈瞪视着她,目光既不可思议,又充满受伤。这瞬间,他像是不认得眼前的女子……不,应该说,是眼前的华皇认不得他。
可是她怎么可能认不得他?他即便化成灰,她应该也会认出他,就像他知道当日的焦尸并不是她一样。
当他冷静下来,也清楚看见华皇的目光里充满对他的惊恐,以及义无反顾的恨意,那么明显、那么坚决……
她真是他的华儿吗?
不!不对……他的华儿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她不可能这般仇视地看着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是谁?”他压着怒意沉声问。
华皇冷着脸道:“我是华皇公主,重武帝李厚的女儿!”
“胡说!你若是公主,便认得我是你的驸马,怎想杀我?”
“我要杀你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北宫澈,难道你以为我会爱上你吗?!”她咬着牙,眼神中透出对他的怨恨。
“不对……”北宫澈却对她、也对自己摇头,眼前的女子绝不是华皇,她不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不会这样仇视他……
从他第一眼看见她,她的眼里便充满热情与直率,她即便生气,也让他喜欢得发笑,何时对他有过这样的冰冷恨意?
所以眼前的她绝不是他爱的华皇!
他怒极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公主欺骗本王?”
“北宫澈,你看清楚!我就是华皇,没有人可以假扮我!”她的倾国容颜天下只有一人,除非父皇有双生女儿,否则天下不可能有人像她。
“大胆反贼,竟还妄想欺骗本王!”北宫澈握住她的力道越来越强,越来越无情。“快说出你的目的跟公主的下落,否则你难逃一死!”
“我的目的就是杀了你,为我父皇报仇!”她忿恨撂话。
“你——”北宫澈的鹰眸倏地一缩,忽然拉着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