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亮心力交瘁地瘫坐在计程车里,身旁的岑净一言不发地拿出纸巾替他擦去脸上的脏污。
从头到尾,他都表情木然地任由她摆布。爬起身离开已被人设计谋夺去了的公司,然后坐上她顺手拦下的计程车……
直到车子快接近齐家时,他才打破沉默。
“你究竟是谁?”他幽幽地问道。
“我……”她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不是我的琳琳,虽然声音神似得……可怕。”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我是尊夫人请来的特别看护,负责……照顾你。”
“呵,的确是‘特别’看护。”他讽刺一笑。“故意找一个声音和外型都与她差不多的人来作替身吗?”
“亮……呃,齐先生,很抱歉,我知道我不应该欺骗你。”
“你……来齐家多久了?”他又问。
“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如实回答,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变得十分陌生。
闻言,他倒抽了口凉气,随后仰头狂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迸出泪光。
“原来……你已经‘照顾’我那么久啦?真教人做梦也想不到呀!”
难怪他总觉得妻子最近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岂料她们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女人。是他自己不仅眼瞎,连心都跟着变得盲目了,才会识人不清,错认了妻子。
“你还好吧?”她忧心道。
“我……我好得很,目前还死不了。”他凄凉地自嘲道。
“我只是……想关心你而已。”天可怜见,她纯粹是出于善意。
他又沉默了片刻。“谢谢。”口气却极为生疏。
其实他如此冷漠的表现,是想掩饰此刻矛盾且复杂的心情,因为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身旁的这个女人。
她应该只是个陌生人,却对他远比妻子付出的还要多、还要温柔。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是她呢?”她忍不住要问,到底哪里露了馅。
“因为我刚刚在股东大会上碰到她了。”回想起柯琳真那时的冷言冷语,真教齐昀亮错愕不已,欲哭无泪。
“她也出席了?”她没料到柯琳真竟会当面给自己的丈夫难堪。
“她如今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之一,与齐旭光均分了我的‘亮永企业’。”
“太过分了!”也太残忍了。
“我这是养虎为患,自食恶果。”他将脸埋于掌间,沉痛地问道:“我猜……除了那晚跟我讨论财产过户的人是她之外,其他时间应该都是由你陪着我的吧?”
他甚至敢肯定答案为何了。
“嗯……”她嗫嚅道。
“你……叫什么名字?”
真可笑啊!一个早已和他同床共枕不知几回了的女人,他竟然连对方的芳名都不晓得,说出去恐怕要教别人笑掉大牙!
“呃……我叫岑净。岑是一个山,下面再加上一个今天的今;而净,就是干干净净的净。”她仔细地回答道,不敢置信他竟会开口问她的名字。
“岑净小姐。”他客气地唤道,觉得接下来想说的话有些难以启口,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讲完。
“之前曾多次……无心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对不起,如果我早知道你并不是琳琳,我们也不会发生……那种事。”
“不知者无罪。没……没关系,请别放在心上。”她不免受伤地说,因为那些全是她心甘情愿付出的啊,并非是种交易。
“只要我做得到的地方,我愿意……补偿你。”
“不用了。”她泫然欲泣道:“真的……不用了!”
对他所有的付出皆是源自爱,她并不希望他为此而有一丝丝的愧疚。
“这是我欠你的呀!”他刻意划清界线,不想占任何人便宜。
“别说了。”她深感委屈相难堪。“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也无须急着把我打发走。假如我的存在这么令你感到耻辱,我……可以立刻消失,绝不再惹你心烦。”她吩咐计程车司机停车,然后丢下一张钞票。
车子煞车后,他听见车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由得惊慌了。
“别走啊……岑净!”齐昀亮急喊道。
“不用担心,齐先生。再转个弯就到你家了,而且车钱我也帮你付过了。”她以为他正担心身无分文,怕会回不了家。
“我不是要说这件事!”他又气又急,有些恼羞成怒。
“请问齐先生还有何贵事?”自尊心严重受损的她再也没有好脸色。
“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他气急败坏地吼道,随即像颗泄了气的皮球。
“我只是……一时之间、心情太乱了,才会……”
她怔怔地伫立在车外,一只手还紧抓着车门,进退维谷。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拜托你先上车,跟我一起回家,好吗?”
岑净此时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有怒、有怨、有悲……亦有受宠若惊的微喜,可惜齐昀亮连一种也看不见,只觉得空气似乎凝滞住了,教人几乎快要窒息般。
最后,她仍是很没志气地先投降认输,又乖乖地坐上计程车。
谁教他才刚刚遭逢巨变呢,她是不是该多体谅他一点?
壁漏偏逢连夜雨,正好可以用来形容目前祸不单行的齐昀亮。
历劫归来,精疲力尽的他,居然在自家屋前被佣人们拒于门外。
“他们未免太贪得无餍了吧?竟然狠心得连你最后可用来遮风避雨的房子也要剥夺去,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岑净不由得愤怒道。
“这结果并不出乎我意料。”当事人反而异常地冷静。
“为什么?”为何他一点惊讶也没有,是受创过度了吗?
“因为这栋别墅一开始就是为了琳琳而建筑设计的,我还特别当作结婚定情礼物送给她作纪念,所以当初是登记在她名下的。”那时候他因为如愿娶了美丽娇妻而感到幸福得意呢!
岂料,这一切竟如南柯一梦,仿佛包着缤纷糖衣的致命毒药,让他遗憾终生。
然而再多的打击都远比不过今天早上,柯琳真硬逼着他签婚协议书时,亲口讲的那句话来得伤人——她说……其实她从没真的爱过他!
多么无情的告白呀,刹那间便将他判了死刑,让他对她彻底死了心。
本来他还绝望地以为最近所得到的温柔,是琳琳存心的虚情假意,目的只为了要骗取他的信任罢了!直到被人羞辱的当下,岑净如天使般翩然出现为止……
他这两个月来所深刻感觉到的,的确是……真情吧?这该算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吗?至少表示他并非是个无人爱的可怜虫……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这样……你还愿意陪着我吗?”他蓦地问道。
“亮……”她习惯性地月兑口而出。
“比起齐先生三个字,这个称呼让我自在多了。”他略微苦笑。“我很感谢你这两个月来的照顾和关爱,是你给了我勇气,让我能坚强地去面对一切。”
“你感觉到了?”她以为永远都无法亲口告诉他真相。
“我只是盲人,又不是木头人。”他失笑道。
她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一双小手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怯怯地表白道:“亮,我……愿意。”
“你不嫌弃我是个瞎子吗?如今跟着我不仅无法享福,或许……还有吃不完的苦。这样子你难道不怕?”他不希望她错把同情当作是爱情。
“我不怕!”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可以好好考虑,别急着回答,免得日后反悔,浪费了青春与感情。”
“我绝对不会反悔。”她斩钉截铁道。
毕竟她对他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七年多来日积月累而成,早已坚不可摧了。也就是俗语说的——爱着卡惨死啰!
“唉……眼下最大的难关,就是必须赶紧找到新的容身之处才行。”他叹道。
不忍见他那副苦恼的模样,她遂提议道:“跟我走吧!”
语毕,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
他深呼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才说:“也只好如此了。”
反正已无家可归了,既然两人有此奇缘,被命运之神牵扯在一块,那就随遇而安吧!从此天涯海角都跟随着这位温柔的天使的脚步,东奔西走……
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噪音……
“亮,还是让我帮你吧,这儿的环境你还不熟悉,就别逞强了嘛!”岑净猛敲着浴室的门,心中七上八下的。
“我自己可以搞定的,用不着再麻烦你了。”齐昀亮依旧固执道。
他的话才刚说完,浴室内再次传来乒乓匡啷声,听得她花容失色。
“亮,你没事吧?”她惊慌地问。
“不小心滑倒了,没……没什么大碍啦!”他忍痛应道。
他提醒自己,今后不能再事事依赖岑净了。
既然已经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厚着脸皮占她便宜,否则就太不知廉耻了。
虽然她一再表示愿意陪伴、照顾他一辈子,而他亦对她深具好感,可是……他们毕竟还算不上是情侣,充其量不过是有过肌肤之亲的“陌生人”罢了。所以,该有的顾忌仍是不能免的。
纵使她的一往情深令他感动,但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却也同时教他……迷惑着。因为他曾经浪费了三年时间将真心托错了人,换来痛心疾首的悲惨结局,现在还有能力立刻去爱另一个女人吗?
坦白说,他真的没有任何把握!
如今,未来要走的路可此他之前所想像的更加艰难了,在这种自顾不暇的窘况下,他实在没有资格给任何女人承诺:更遑论,还厚颜无耻地去享受别人如此全心全意的付出呢?
“亮,求你快把门打开吧!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
“我真的不要紧。”他痛得冷汗直冒。“先去忙你的,别管我!”
“你……这是何苦呢?”从他浊重的声音里,她肯定他伤得不轻。
岑净掩嘴低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拒她于千里之外。
难道只因为她不是柯琳真,所以他才不愿接受她的帮助?
说到底在他心目中,无论她做得再多,也仍旧难以取代他妻子的地位吗?
“岑净,你别担心,我……我真的没事。”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