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实习就进了医院,这是诸葛忘言万万没想到的。
她在众人充满敬佩的眼神下吃完令人头晕目眩的可怕甜品,然后,灾难就开始了。
起先,身体并没有特别的异样之处,她只是很想吐,只是这样而已。莫大叔见她英勇的行为,当场流下两行清泪,抱着她痛哭。虽然她很想安慰他,但是刚吃完一道奇异的食物,她实在手脚无力,只好任由莫大叔将鼻涕眼泪喷在她刚买的大衣上头。
大概是精神凌驾于rou体之上,纵使胃部翻搅得乱七八糟,她满脑袋还是全塞着进入川行馆实习的美好画面,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胸前戴着象征性的徽章,诸葛忘言兴奋得差点飞上天,她觉得这样可怕的甜品再来十个她也顶得住的!哪里还管得了肚子里的九弯十八拐?
于是,她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对川行馆的一切感到好奇,高级的厨具和一流的设备令她满心欢喜,满箱满柜的顶级食材更是令她口水直流。她想,顶替别人的身分似乎没有这么糟,月复部绞痛的代价也不算很大。
阿东师傅还自告奋勇的带着她参观川行馆的内部,莫大叔笑着说,等她绕了一圈回来,就可以大吃一顿他精心准备的料理,让她一颗心跳得卜通卜通。
“川行馆的创办者最早可以追溯到清代的皇家御厨,啊啊!就跟你们大皇厨艺学院一样,你们学校的创办者应该也是御厨,是呗?”阿东师傅瞄了一眼走在后方的诸葛忘言。这丫头从刚开始就叽叽喳喳,兴奋得像只小麻雀,怎么一路走过来,话却越来越少?
“……嗯。”大皇厨艺学院?她怎么会知道?她又不读那间学校!诸葛忘言随意应了声。咬着唇,她忍住喉头涌出的酸意,脸色略略发青,刻意忽略的月复痛似乎越演越烈了。
她好想吐喔!一定是她稍早前吃下肚的恶心甜品在搞怪了!
“说到你们大皇厨艺学院啊,据说是出了名的严格,是呗?”阿东师傅有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听在诸葛忘言的耳里却是分外的亲切,但现在她已无暇顾及其它。
“我就知道你一定够优秀,万中选一!是呗?”阿东师傅哈哈笑着,丝毫没发现诸葛忘言的异样。
“阿、阿东师傅……”诸葛忘言虚弱的叫着。
“哎呀,我就说你太客气了嘛!年轻人要有点冲劲啊!对了、对了,我告诉你,现在我们走的这条长廊是通往饭店房间的,看到那座瀑布了没有?特地请名家来设计的,很漂亮是呗?”
走道的右侧是长型的水池,上头冒着几株水莲,颇有诗意,而水源来自不远处的人工瀑布,到处充满哗啦哗啦的水声,水气弥漫,沁脾凉心。
“……”诸葛忘言紧紧闭着双唇,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因为她下一秒就要、就要……
“我说你啊,要好好珍惜这一次的机会啊!往后要再来,可就要靠你自个儿的实力了,你懂呗?”这次开放实习先例,是他们众多大厨一致决定,往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很难说,毕竟川行馆的高规格和保障自家员工是出了名的。
诸葛忘言完全没听进阿东师傅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一直说着是呗是呗,她强忍着一阵阵的反胃,最终还是不敌一吐为快的魅力,她哇啦哇啦的呕吐声顺着水流一起淹没于清澈的池里。
“哇,还好水池里没养鱼,否则一定也被毒死,你说是呗?”
大伙对于诸葛忘言的呕吐并不意外,应该说,这件事早在他们的预料当中。就连医院的医生,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喔,又来报到了吗?今天换谁?”
医生冷凝着一张脸,例行公事般的开了一些药,稍微止住诸葛忘言的上吐下泻,高级病房彷佛早就为她准备好似的,诸葛忘言暗自叹了一口气,逞英雄的下场就是像她这样。
她撑着虚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好痛!”刚才她吐得太忘情,月复部还隐隐带着疼痛。到现在她还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好像傻傻的跳入一场骗局。
诸葛忘言模着挂在胸前的半圆形玉佩,脑海中不禁浮起那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孔,手臂上又起了阵阵的鸡皮疙瘩。她看着窗外,这样一番胡搞瞎搞也已经到了下午。
“惨了惨了!忘了请假!”匆匆忙忙打电话到平时打工的地方告假,被老板大骂一番之后,诸葛忘言开始产生了这一切都是梦的幻觉,太不真实了!
这下可好,为了梦想付出的代价可大了,老板刚刚已在电话那头大吼,两天后她要是不能及时上工,就等着被炒鱿鱼吧!
经济来源断绝,有家也归不得,呜哇,一个头两个大啊!但是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她说什么都不肯放过!
“实习有没有钱啊?”诸葛忘言盘腿坐在病床上,开始翻着那不属于她的小背包。
“啧,真的是见鬼了……”她盯着那张学生证,照片里的人不就是她吗?不,应该说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诸葛真言、诸葛真言……谁啊?
诸葛忘言下意识模着从小佩戴在胸前的玉佩,心底隐隐透出一股不安。老爸,你一定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吧?
正当诸葛忘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时,敲门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推门而入的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脸上堆满了温和的笑意。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如沐春风,现在她知道了。扣除他走路同手同脚之外,这男人就像春风一样卷了进来,令人打从心底感到舒服。
“对不起喔,我来晚了。”迟啸川带着歉意对着诸葛忘言绽出一抹阳光般的笑容。
“呃……你认错人了吧?”诸葛忘言愣愣的。
“嗯?是吗?”迟啸川暗恼,拿出口袋里的纸条,眯起眼对着床头号码,随即露出微笑。“没错啊,就是你!”
“咦?”她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那个……你今天吃的蛋糕是我做的。”迟啸川腼?的说着,温柔敦厚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
“啊!原来如此……”那来自地狱的食物。
“唉,我的手艺还是这么差劲,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有带一盒蛋糕来赔罪……”他抬高了手上的牛皮纸袋。
诸葛忘言头皮有些发麻,顿了一会儿,才问:“也是你做的吗?”
“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迟啸川脸上堆满了笑意,好像天生就适合阳光般的笑容。
“……”她很介意很介意、非常介意,她可不想又拿自己来做人体实验。
话题一转,诸葛忘言问道:“请问你在川行馆工作吗?”
迟啸川一愣,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是啊!”
“你、你该不会是厨师吧……”她要哭了!
他发呆似的想了想,露出温暖的笑意。“算是吧。”
噢!她怨念、她怨念……川行馆怎么可能会放任手艺这么差劲的人进去里头当厨子?没有天理啊!她的功夫虽然还很三脚猫,但比起眼前这位先生真是好上一百倍!这么烂的手艺都可以混进去当师傅,还不如请她工作!有没有搞错啊?世界颠倒是非啊!
“怎么了?”迟啸川见她阴沉着一张脸,温柔的天性自然而然的关心着她。
诸葛忘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冲口就问:“你是怎么进川行馆的?”
“这个……”他是怎么进去的?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耶!
“该不会是走后门吧?”诸葛忘言发挥她无穷的想象力,狐疑的发问。
“走后门?……要这么说的话也是可以。”迟啸川皱着眉头思考。
青天霹雳、天崩地裂,她心目中最最崇高的川行馆竟然也有黑箱作业啊!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居然是走后门才进入川行馆的,他都亲口承认了啊!
“没天理、没天理……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点心出现在川行馆……”诸葛忘言摇着头,大受打击。
迟啸川的自尊受到了一丝丝的伤害,这位小姐说话好直接啊!“这个……”他试图唤醒她的理智。
“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进入川行馆?”
迟啸川又是一愣,怎么进入川行馆?这位小姐的问题很深奥,他都没想过。
诸葛忘言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径自下了定论,“我就知道你不肯说,没关系……我靠自己!”她有的是志气!不搞后门那一套啦!
迟啸川笑了笑,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个实习生似乎非常有趣,喜欢自问自答。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莫大叔好像说过,叫什么诸葛……”
“诸诸、诸葛……”她一时不知道要说哪个名字,怎么办?
“嗯?”迟啸川眯了眯眼。
“我、我是……”她干嘛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忘了戴眼镜,看不清楚你的样子。”迟啸川一个劲的向她靠近。
这时候诸葛忘言才将他看个仔细,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除了有一身阳光温暖的气质外,还有着一口干净好看的白牙,身上飘着淡淡的沐浴饼后的香气,墨黑的发、带着微笑的唇,健壮高大的身躯包裹在高级西装里,明明是个男人却有着孩子气的表情。
直到彼此的距离剩下十公分,他才停止前进,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开车开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忘了戴眼镜。”
“……”这会不会太夸张?
“嗯,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他温柔的问道。
“小、小忘,我叫小忘,我、我朋友都叫我小忘。”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解释这么多,总觉得在这样温柔的笑容面前说谎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犯罪行为。
迟啸川勾出满意的笑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对吧?”
“嗯。”诸葛忘言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小忘啊!小忘……”他反复的咀嚼这个名字,像要将它烙进脑海里。
“怎么了?”她的名字有问题是吗?她没说谎喔!她的朋友真的叫她小忘。
“我怕我忘记,多念几遍。”说着说着,迟啸川又露出迷人的笑意。
诸葛忘言对眼前的男人感到好奇,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手工西装,一点厨师的样子也没有,他却跟她说他是走后门进川行馆的,而且他的手艺还糟糕得很,但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搞什么呢?这个人。
“请问你在川行馆工作很多年了吗?”她实在很好奇。
“嗯……是很多年了。”总算有一题他可以很确定的回答了。
诸葛忘言很想问他这样的手艺是怎么在川行馆里生存的,但这问题太敏感也太尖锐了,她才没傻到一开始就去得罪别人,更何况这好看的男人笑得傻里傻气的模样真是可爱……啧!她在想什么?当务之急是以梦想为重啊!她都抛弃原有的一切,甚至是身分混进来实习了,要认真、要认真!
她挥挥手,打掉身旁的爱心和泡沫。
“有蚊子吗?”迟啸川看着她奇异的举动,不禁发问。
“没、没有啦!……对了,你是?”没问她还不知道,这位从头到尾笑得春风得意的先生是谁?
“哦,我是负责带你回去的。”温暖和煦的笑容又挂在他脸上。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了!”诸葛忘言笑了笑,大概是因为迟啸川温柔可亲的气质,还有极烂的厨艺,她自动自发的将他归类为和自己是同一种人——他一定也是候补的!
诸葛忘言盯着放在自己脚边的纸袋,身体坐进皮质座椅里,身旁的男人好有礼貌,主动替她扣上安全带,但是……不着痕迹的抚上自己的月复部,她有点想吐了。
“咦?不是这条路,我又搞错了。”迟啸川转着方向盘,修长好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眼神充满困惑。
“这里刚刚好像来过了。”她好声好气的提醒。这位候补厨师从离开医院到现在已经绕了半个小时,要不是她也不熟悉路况,真想快点结束这种鬼打墙的局面。
“刚刚那个槟榔西施说第三个红绿灯右转对不对?”
“好像是吧。”她真的想吐了,这回不是因为吃坏肚子的关系,而是她会晕车。
“奇怪,我上次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了。”迟啸川几乎想叹气,天生的路痴毛病怎么改也改不掉,这些路线彷佛跟他有仇似的,永远跟他记忆中的图像不一样。
“这条路……已经绕过三次了。”诸葛忘言白着脸,很想自己搭出租车回川行馆。搞什么?这个人不是说他在川行馆工作很多年了吗?
迟啸川依然是一脸温和笑意,生气这两个字大概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不好意思,浪费了你的时间。”他温文有礼的道歉。
“你可以停车吗?我好想……”诸葛忘言话还没说完就赶紧捂着自己的嘴。
迟啸川又是道歉又是慌忙,赶忙将车停在路边后,递水、递卫生纸,笨拙的拍着她的背。
“小忘,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晕车,很抱歉我又是个大路痴……”高大如他,竟一时慌了手脚。
诸葛忘言有些想笑,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之后感到舒服多了,也开始对这个内在和外表似乎有相当大冲突的候补厨师好奇了起来。
“你一向都这样吗?”笨手笨脚的?后面这五个字她没敢说出来。
“怎样?”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俊朗的眉目融合着男人和孩子的味道,形成一股专属于他的特别神韵。
诸葛忘言抬头望着他,这个候补的,真的很不象话耶!他露出的表情实在是太像橱窗里展示的泰迪熊,只不过是超大型的那一种。
他像是天生属于阳光的,不是大剌剌的那种,而是属于午后温暖和煦的夕阳,令人看着他就微笑,忍不住懒洋洋的。
迟啸川不解的望着她,挪动高大的身子,替她挡去刺骨的寒风,人长得高还是有用的。
“你好多了吗?”墨色黑瞳里带着歉意。
诸葛忘言用矿泉水漱了漱口,脸色还是些微惨白。这人啊,一定是她的煞星吧!
“好多了。”她忍不住回以笑容。奇怪,看着他的脸,不笑一下好像很过分。
迟啸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懊恼,皱起眉头,抓抓后脑勺。“我的才能大概真的不在这里吧。”应该要请司机载的。
“你常迷路?”诸葛忘言问道,环着双臂。
“何止迷路……我到哪里都能迷!”他沮丧的垂下肩,他的基因里一定缺乏辨别方向感这种东西。
诸葛忘言盯着他,唉,真的好像泰迪熊喔!只不过是垂头丧气的泰迪熊。
她咬着唇,试图安慰他,“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物,迷路还好啦!就像有人是音痴、有人是舞蹈残障、有人是数学脑残……每个人都不一样嘛!”她要落泪了,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像人的话。
“小忘,你在安慰我吗?”迟啸川眼睛眨巴的望着她,脸上露出一个好大的笑容。
哇,她的眼睛差点就要瞎掉了!她赶忙道:“当然啊!”
“你人真好!我前几任的女朋友都说我只有长得高、还有笑容能骗人而已。”他笑着,有一点苦涩。
诸葛忘言愣了愣,这样就叫人很好?他还不知道她根本是假冒别人身分混进来的三流厨师。还有,他现在的表情已经升级到像被丢在垃圾堆里的泰迪熊了,一脸被遗弃的模样。这个人怎么搞的嘛!一直激起她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像是挑动心底最深处的那条神经末梢。
她嚅嚅唇,试图安慰他,“长得高比较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啊!笑容、笑容能骗人也不错……”至少骗到她了,她就很喜欢他这样的笑容。
“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沉思。
“不是你身边的人太木讷了,就是太爱说谎。”她立刻接口,想想又有些悻悻然,她自己不就是说谎的人?
迟啸川又露出他独特的招牌笑容,寒冬似乎一点都影响不了他,他本身就是温暖光芒的代表。“我好像被安慰了。”
诸葛忘言受到感染似的,眼底和唇边都是笑意。这个候补厨师真是个怪人!
“为了不再荼毒你,我帮你叫出租车吧。”他扯着温醇低厚的嗓音说着。
“那你是要一个人奋战到底吗?”她都已经做好和他再战三百回合的心理准备了。
他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推着她进入车里。“你身体不舒服不是吗?”
“你回不来怎么办?”这人的路痴功力高深啊!
“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他胸有成竹的说着。
“啊?”什么东西啦!
诸葛忘言几乎是无法反抗的被塞入出租车里,温柔的泰迪熊力气还是很大的。在关上车门前,他伸手进自己的口袋里拿了样东西,然后塞进她的手心里。
“拿去!听说这种食物会让人有幸福的感觉。”他大大的手掌包覆着她的手。
“先生,这么好,啊我有没有啊?”出租车司机调侃道。
迟啸川笑了笑,掏开自己的口袋,“没有了!我今天只有一人份的幸福。司机先生改天再分你啦!”
他微微一笑,关上车门。
坐在出租车上的诸葛忘言伸出食指抓抓脸,缓缓摊开自己右手,是一颗巧克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