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单身时不觉得,现在程城才知道回到家有热腾腾的饭菜和有人在家等候的感觉如此温馨时,难怪这世上会有婚姻制度,难怪多数人一生中至少要结这么一次婚,不比较是不会知道的。
通常吃完饭之后,他会陪着欧阳蓁一起洗碗,聊聊一天发生的事,本来并不排斥应酬的他,现在是尽可能的每天回家吃晚饭,不是为了吃,是为了一份感觉。
今晚的欧阳蓁则显得特别的沉默,她有些心神不宁。
“是你爸爸的身体吗?”程城关心的问,他知道唯有这件事可以令她牵肠挂肚。
“爸爸……看起来不太好。”她哽咽道。
“或许该住进医院接受治疗。”
“他不要我知道,他也不想进医院受罪。”
“可是……”
“我偷偷去找过他的主治医生,他的建议是接受一些新的药和新的治疗方式,但结果并不会有太大不同,反而是治疗和药物的副作用更折腾人,我想爸爸也知道。”她很伤心的说。
对癌症程城并不是那么的了解,他当然也约略知道台湾每几分钟就有多少人得癌症,可是真正得面临的状况他并不清楚。
“我好想帮爸爸减轻一些身体上的痛苦,但是我又似乎使不上一点力。”手中的碗滑落到水槽里,欧阳蓁想去捡拾。
程城抓住她的手,将她的双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洗,把她和自己的手都洗干净了,然后关好水龙头。
“碗还没有洗好。”她泫然欲泣的低着头。
“几个碗、盘没洗也不是世界末日。”
“我……”
“我知道!”他一个了解的眼神。
欧阳蓁其实并不是—个脆弱的女孩,从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路走到今天,她已学会和疾病相处,已知道怎么去调适自己的心情,但现在癌症是发生在她最亲的人身上,她手足无措了。
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反应,可是下一秒钟,她扑进了程城怀里,在他的胸前低声啜泣。
“我好害怕……”她恐惧的道。
程城只是轻拥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我会在你身边。”
但是欧阳蓁彷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没有去注意程城和她说了什么,只想到了自己的恐惧、无助,她会变成“孤儿”,她会孤零零的过一生……
“别哭了。”他哄着她。
“现在电视上有个广告,是关于生前契约的,我每看一次就难过一次,本来还以为那和我不相干,是很遥远以后的事,可是现在……”她揪着他的衣服,情绪有些无法自制。
“你别想那么多,这不是你现在该烦的。”
“我不知道若那一天真的到来……”
“我会在的。”
“但是……”
“雷汉宇也会帮你,你绝不会是一个人。”
“但爸爸一走,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有钱又怎么样?我宁可用全部的钱去换他的生命,我要一个健康的爸爸?”她捶着他的胸口。
程城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她捶着,她为什么要说她是一个人?他会照顾她啊!
“爸爸怕我受不了,现在还瞒着我,每天强忍着病痛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欧阳蓁痛苦的道。
“不如你跟他把话讲开来,你们两个都可以轻松一些。”他建议道。
“不!”
“你觉得这样不好?”
“如果把话讲开,我们父女之间的话题就只剩癌症,只剩死亡,每天的痛苦指数只会更加深,现在我们……至少还可以扯一些有的没的,还可以假装一切没事。”欧阳蓁愿意当一阵子的鸵鸟。
“如果你觉得这样子比较好。”程城没有意见。
“不该是我爸爸,他是那么好的一个父亲、那么好的一个人……”上天太不公平了。
“生死早已注定,你……”他只能这么说。
吸了吸鼻子,深深的呼吸了下之后,欧阳蓁放开了他的衣服坚强了一些,她抹了抹脸,不再把自己当成快溺水的人,也不再把他当救生圈,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我……”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已经够勇敢了。”
“不!我一向被保护得太好,所以才会这么懦弱、这么没用!”她打开水笼头,准备继续洗碗。“最近我常梦到爸爸过世,而我……”
“你想太多了。”他安慰道。
“有时半夜突然惊醒,我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道爸爸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去见他最后一面,我……我常怕得无法再入眠!”她的表情苦涩。
“如果你想晚上也在你爸爸那住,我不反对。”
“不!这样爸爸就知道了。”她摇摇头。
“那……”他还能做什么吗?
“如果……”欧阳蓁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乘机揩油,所以……”她说了一堆程城的好话。
“欧阳蓁,你到底要讲什么?”他不解。
“如果我作了恶梦或是睡不着,我……我可不可以……”她吞吞吐吐的道。
“可不可以怎样?”
“可不可以去跟你睡?”她终于心一横的说:“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想有个伴。”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什么鬼话?她居然说“她不会对他怎样”,她到底是把他当病猫还是柳下惠?
“欧阳蓁,我不会担心你对我怎样,倒是你……”他强忍着气。“你不担心我对你怎样吗?”
“你不是那种人。”她对他很有信心。
“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
“你是好人。”她露出忧伤的微笑。
“我是男人。”
“你不会的!”她相信他。
“你……”这个女孩真可以把他气出心脏病来,搞不好他会比她早因“心脏病发作”而上天堂。
“你在生气?”她研究着他的脸。
但是程城没有回答,只是使劲的冲着碗,好像这碗有多脏似的,他不该低估这个欧阳蓁,她……可以把他活活气死!
****
餐桌上,夏真面无表情的陪着雷汉字吃“早点”,说吃早点是有些可笑,因为只有咖啡而已,虽然两人都没有吃早点的习惯,可是雷汉宇一开始就坚持他们每天至少得共进一餐,所以应酬多的他,只有和她喝咖啡当早点时才算是共餐。
夏真无奈的做着她该做的事,但是她不主动跟他说话,她气他的蛮横、他的霸道,好像他是国王而她只是女奴,好像只有他有发号施令的权利,而她只能听命行事而已。
“你帮我准备好行李,我下午会派人回来拿。”雷汉宇看着她,刚起床的她总是红润着一张柔女敕的脸,不用任何的打扮就清纯得可以迷倒任何男人,但是今天……
夏真只是瞄他一眼,不吭气。
“我晚上出发去美国。”他又说。
她还是不做反应。
“给我准备六件衬衫、两套西装,还有……”
“我不是佣人!”她不想听的打岔。
“你是我老婆!”
夏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他的老婆,不如说她是他的伴、他家里的装饰品、他的泄欲工具,好像从结婚以来,他们就不曾快快乐乐、心平气和的一起做一件事,她什么自主权都没有。
“你要出国多久?”她还是问了。
“一星期。”
她讽刺的问:“这么短?”
“所以你不会想我?”
“想你?”她没劲的看他一眼,这几天她都不太舒服,都觉得自己病恹恹的。“只怕我还来不及要想,你就已经回来了。”
“要不要给你带什么?”他好意的问。
她冷冷的随口说:“美金。”
“你要美金?”
“去美国你不带美金回来,难道你要带台币?”
雷汉宇知道他和夏真从一开始就不是那么合,但是起码他们在床上方面没有问题,而既然月兑光了衣服他们可以水乳交融,为什么穿上了衣服之后他们反而像是宿敌,难道真应了夫妻是欠债那句话?
“夏真,我们不能像……不能像普通夫妻那样吗?”他有感而发。
“普通夫妻是怎样?我只结过这一次婚,也不知道其他夫妻是怎样。”她看着手上的咖啡杯,一脸的无聊。
“你该想我的,在丈夫出国的时候。”
“你该说‘我爱你’,当你有老婆时。”
雷汉宇早领教过夏真的伶牙俐齿和臭脾气,她不像他以前的很多女人,她们知道对男人甜言蜜语,知道怎么跟男人撒娇,知道怎么挑逗.勾引一个男人,而夏真还是率性女孩的性格。
“总之帮我准备好行李。”他不再和她辩。
“你现在就可以去自己收拾。”
“夏真,如果你连做这一点事都嫌烦……”
“好啦!”她不耐烦的道。“整理个行李也没有什么,至少我可拥有七天的快乐和自由自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是去七十天……”
“不准你再和常薇薇的哥哥出去!”雷汉字不是有意如此霸道,但他真的很不喜欢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出去疯。
“不准?!”
“不只是他,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行!”
“雷汉字,你好像忘了现在是二OO三年了!”夏真无法置信的道。“你要不要干脆把我锁在笼子里,然后把钥匙带去美国,还是你要不要找个人二十四小时的监视我,免得我红杏出墙?”
“你是不是太情绪化了些?”他微微皱眉。
“如果你不爽,就休了我好了!”
“你的脸色有点苍白……”他早注意到她的脸色不若以往那么红润。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她故意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这样你高兴吗?我想你想得脸色发白、食不下咽,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比较有面子、比较光荣啊?!”
雷汉宇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觉得自己不幸还是倒霉?”夏真嘟着嘴,存心要和他吵。
“夏真,你长大吧!”他容忍的说。
“嫌我幼稚、无知?那你……”
“反正你记住我的话,我不在乎你和常薇薇、司马星辰或是白子伶怎么去野、怎么去玩,甚至全算在我帐上都没有关系,你随时可以去找公司会计部的庄小姐拿钱,但就是不要和任何一个男人瞎混,你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他重申。
“他是薇薇的哥哥……”
“我不管他是谁的哥哥,也不管你和对方关系多单纯、多正当,就是不要!”雷汉宇的眼神严肃。
“如果我就真的想……”
“夏真,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夏真闭上嘴,反正他晚上就要出国,她将有一星期的安宁,所以对他好一点吧!而且说不定若飞机……
“不要祈祷飞机失事!”他看穿她的心思。
“我……”
“你没这么恨我的。”他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
“在床下我们或许是争锋相对,但是上了床……你并没有那么痛苦、那么难捱。”他看到她脸红了,于是不再揶揄她。“总之我很快回来,你就好好享受这一星期吧!”
“我会的。”她呕气的应。
****
“夏真,你什么都没吃。”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我有点想吐。”夏真一向最爱吃海鲜的,可是今天看到这些虾和鲜鱼,却令她一阵又一阵的反胃,只能拼命的吞咽口水。
“是不是肠胃不舒服?”司马星辰关心的问。“最近流行肠胃炎型的感冒,常常让人又吐又拉的。”
“好恶心。”白子伶瞪她一眼。“现在在吃东西,我们不要讲这个好不好?”
“夏真,你没事吧?”常薇薇盯着她看。
“我没感冒。”
“那么你的胃是不是……”
“不!”司马星辰的脑筋转得比较快,她打断了白子伶的话。“夏真,你‘那个’迟了吗?”
夏真想了下。“好像迟了。”
“那你……你没有想过自己怀孕了吗?”
“怀孕?!”夏真一震。
“怀孕?!”常薇薇和白子伶异口同声。
“拜托!”司马星辰很受不了她们三个的痴呆状:“夏真结婚了,她和雷汉宇有性生活,当然可能怀孕啊!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敝的?”
“是吗?”常薇薇惊喜的道。
“我要当干妈了?”白子伶也兴奋的问。
但是夏真的反应却是呆若木鸡。她怀孕了?!她有可能要当妈妈了?是这样吗?
“夏真,你们有没有避孕?”司马星辰又问。
她机械化的摇头。
司马星辰微笑道:“那么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你怀孕了。”
“恭喜你了!”
“好棒哦,这是我们四个人的第一个小baby!”
“不!”夏真突然说,一张脸是不安、烦躁与慌乱。“我不要怀孕!我不要生小孩!我不要当妈妈!”
“夏真,这是喜事。”
“是啊!雷汉宇一定很高兴,只可惜他现在人在美国,不然他一定……”
“我要拿掉!”看着司马星辰与白子伶,夏真的眼神空洞表情异常的坚决。“如果我真的怀孕了,那么我要拿掉小孩。”
“夏真,你疯了吗?”
“绝对不可以!”
“你不要乱来!”
“我不想生小孩。”她感到心烦意乱。“我和雷汉宇……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他并不爱我,我只是他的老婆兼伴而已,我不要和不爱我的男人生孩子!”
“但我觉得雷汉宇对你很好啊!”常薇薇并不偏袒任何一个人。“夏真,你会不会要求太高啊?”
“你们不是我!”
“好,我们不是你,但小孩起码是无辜的,你没有资格当刽子手,剥夺他生存下来的权利。”白子伶很认真的道。
“而且你问过雷汉宇吗?这也是他的小孩,你必须要尊重他。”司马星辰正色的说。
“如果我不会爱这个小孩,那么我干么生?”
“你为什么不爱?”
“这是你的小孩。”
“我们也可以爱啊!”
夏真摇头。“如果真要叫我生,那么我希望我的小孩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他要有一对恩爱的父母,他要在温馨、快乐的气氛中成长,而我和雷汉宇……至少目前无法做到。”
“你可以改变你和雷汉宇之间的情形。”常薇薇急切道:“他又不是在外面有女人或是每天照三餐毒打你,你们是天作之合……”
“够了,薇薇。”夏真打断她。
“你不要胡来,如果让雷汉宇知道你拿掉了他的小孩,他一定会……”白子伶打了个冷颤。
“先去做检查吧!”司马星辰一向比较冷静、实际。“先确定了之后再说。”
“我不要小孩!”夏真心意已决。
***
屋子里浓浓的中药味令刚进门的雷汉宇觉得很不习惯,他个人是没有吃中药的习惯,至于夏真……他也从来没见过她煮中药,怎么回事啊?
来到房间里,只见夏真正躺在床上假寐,她的脸色依然苍白,显得极度疲惫,于是他放下行李来到床沿坐下,一脸疼惜的看着她,手指轻触她的额头,想知道她有没有发烧。
夏真却整个人猛的醒过来,一见到他,她不自觉的露出一丝惊惶之色,本来觉得立场坚定,没有什么好不能面对他的她,这会居然有些心虚,因为她……谋杀了他的小孩。
“是我!”雷汉宇柔声道。“吵醒你了?”
她摇头,喉咙有些紧紧的。
他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想她,但是扣去在飞机上的时间,有五个独眠的夜里,他是那么的想她,那么的急着想回台湾。
“你不舒服吗?”他又问。
“我……”她居然讲不太出话。
“我闻到了中药味。”
“我……”她不想说假话,“我的身体……”
他担心的问:“你生病了?”
“我是……”
“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拿掉了小孩。”夏真低低的说,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脸。
有好似一世纪漫长的时间,她都没有听到雷汉宇的呼吸声,她不敢看他,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一张怎样的脸,常薇薇、司马星辰和白子伶拼了命的劝她,但她就是一意孤行。
“夏真,麻烦你再说一次!”雷汉宇不肯接受事实,他认为是自己长途飞行太累,耳朵有些耳鸣,他一定是听错了。
“我……我拿掉了……”她咕哝。
“不要告诉我你拿掉了我们的小孩。”他企图用平常的音量道。“不要。”
“你……我们又不想要小孩,所以——”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不想要小孩?”雷汉宇猛地抬起了她的下巴,他眼里没有温暖,而是一种冰冷、犀利、复仇的目光,仿佛可以置人于死地。
夏真看过他生气,但是她不曾看过他这种会令人打颤、会叫人心里发毛的眼神,好像想将她五马分尸,想将她活活掐死似的,难道他这么想要小孩?即使是和她生的?
“我不想要,我以为你……所以我就……”
“你就拿掉了小孩?”
“是的!”她承认。“我拿掉了小孩。”
“连问都不曾问过我?”
“你在美国。”
“你可以打电话,可以问一下我的!”雷汉宇大吼大叫,整个人像是一头疯了的狮子般。“你居然敢自作主张的拿掉小孩?你居然敢这么冷血的谋杀掉一条生命?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
夏真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如此的冷血,但是……她担心雷汉宇并不想要小孩,并不喜欢小孩啊!
“谁陪你去的?”他又嘶又吼的问。
“我自己一个人。”她低低一句。
“你那些死党……”
“她们不肯,她们以为没有人陪我去我就会打消念头,所以……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你一个人竟敢……”
“我……我以为……”
“夏真,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没心没肺的女孩,我只出国七天而已,不是一去七个月或是七年,你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谋杀’掉一条生命,你……你真是比蛇蝎还可怕!”雷汉宇一副想狠揍她一顿的表情,只是他拼命控制自己。
“我有权利……”她想为自己辩解。
“你什么狗屁权利都没有!”他差点就挥出手给她一耳光,但硬是忍了下来。“夏真,我们完了!”
“你……”
“我让你如愿,我们离婚!”
“离婚?!”夏真又呆又惊。
“我现在会离开这里,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了你,而我认为……你还不值得我犯下杀人罪,所以我给你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雷汉宇的心已经破碎了,他没想到他才出国短短七天就发生这么大的事。
“二十四小时……”
“我要你带着你的东西滚出这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然后我的律师会去找你!他恶狠狠的说:“你一秒都不要给我多待!”
“雷汉宇……”夏真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她不知道他的反应会这么可怕。
“要赡养费是不是?”他冷酷的一笑。“我雷汉宇一向最不在乎的就是钱,可是对你这种人……你一毛都别想要!”
“我不要你一毛钱,更从没想过什么赡养费,我只是不知道你……”她这会已乱了方寸。
“反正你给我消失!”雷汉宇冷冷的看她一眼。“别再让我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