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佑福刚走进客栈,还来不及谢谢店小二的通风报信,就听见楼上大毛不干不净的叫骂声,他心里陡地窜起滔天的怒火,三步并作两步的直朝着醉醺醺的大毛走去。
“臭娘们,你爷不嫌你丑,你倒拿起乔来,你要不是全佑福的女人,老子才懒得睡你,老子倒好奇,你哪来的骚劲能让那个傻瓜有这么好的上房不睡,为了你天天去睡柴房?”
大毛不知天高地厚的婬言秽语,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全佑福的好脾气全部飞上天,他怒吼一声,红着眼睛,向大毛飞踹去一脚。
“啊……啊……全爷爷,全爷爷饶命……”
喊饶命已晚,大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像残破的布偶般被踢飞,撞到墙上弹起,最后重重捽在全佑福的脚前。
他觉得自己好像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大毛瘫在地上,重重申吟。
全佑福双拳放在腿侧,放开握起,握起又放开。他知道自己的力气,所以从来不允欣自己动怒打人,因为他知道那样做的话后果会很严重,可今天,他第一次有亲手宰人的念头。
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平息冲天怒火,他深吸口气,转身敲门,声音温柔和缓,“姑娘,我是全佑福,吓着你了……”
话尚未说完,门就被急急打开,一张吓得煞白的芙蓉小脸从门后怯怯探出,小手上抓着剪刀,一双大眼泪汪汪的,红润小嘴被贝齿咬得几乎见血。她一见是全佑福,立刻丢了剪刀,猛扑到他身前又捶又打。
“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是不是要我死在这里你才来?你说你说,你真是买我来陪你那些兄弟的吗?你好黑的心,你对我那么坏……呜呜……呜呜……”
全佑福不痛不痒的任由她打,又怕她伤着自己,只好展开一双铁臂把圈进怀里,“嘘……不生气,不生气。”
“呜呜,你坏,你好坏,你知不知道人家快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会了,绝不让你再遇到这样的事。”除非他死。
两只小手紧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抬起泪湿的小脸,要求他保证,“你发誓。”
“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疼地把那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压到自己胸口,更用力抱紧她。
“他说的都是混帐话,你千万别信。我怎么会让你去陪我的那些兄弟?我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头发,谁都别想碰你一根头发,除非我死。”
裴若衣更想哭了。天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被他抱在怀里,宠着怜着哄着。
心头涌上一股复杂情绪--又气又委屈,又酸又甜,又痛又喜,她都不知该怎么办了,索性哭个痛快,把泪水鼻涕都往他身上揉。
什么叫死到临头还色胆包天,看大毛就知道了。
他本来打算瘫在地上装死,无奈全佑福怀里的小娘子,声音又娇又甜,勾得他一颗色心先酥了大半,想偷偷瞧上一眼。
他冒死抬头。
先见着一双穿着鸳鸯戏水的小绣鞋,那鞋尖儿翘翘的小脚让他一阵兴奋,呼吸急促,他掠过了绣花襦裙、缠着白缎儿牡丹隐花长裙带的小蛮腰、粉黄色锦缎短外裳,终于窥着那佳人惊天的容貌。
他大张着嘴,半天阖不拢。
乌黑丰盈的秀发因为懒起没梳理,有些凌乱地披在身后,盖过臀儿,在大腿处饶有风姿地轻摆:女敕女敕的雪肌牛女乃似的,透着粉色的光泽;小嘴不点而朱,挺秀的鼻尖因为哭泣有些微红,更惹人怜惜;一双黑漆星眸,眨啊眨,纯真得勾魂;黛眉赛远山,静静点缀在雪白的额头上,说是仙女下凡、西施再世也不为过。
大毛双手猛捶着地板。怎么这等天大的艳福却被全佑福那种傻瓜给占去了?
他刚刚应该出手再快些的,能睡上这等天仙似的小美人,就算被剁成肉酱也甘愿啊!
他还想再贪看几眼,不想一只大脚压顶罩来,还没踹到头上呢,他两眼一翻,自己倒先吓昏了。
“小二哥,麻烦你把这厮送到红石客栈。谢谢你刚刚通知我,这一两银子是赏您的。”全佑福把一锭银抛向店小二。
“是咧,小的先谢谢爷这么大方。”店小二欣喜地收下了银子,把大毛双脚一提,一路拖到楼下,下楼梯时,碰撞着木梯的声音铿铿哢哢的,明日他身上必定相当精彩。
“我们进去吧,嗯?”他轻晃怀里的佳人。
没想到佳人突然挣开他怀抱,娇嗔道:“谁允你抱我的?”
啊?这态度转变得也未免太快了吧?可怜了憨厚的全佑福,根本弄不懂姑娘家的心思,吓得连忙缩回手,不管谁对谁错,自己先主动认错。
“呃……是我唐突了姑娘,对不起。”
“哼。”小佳人下巴一昂,趾高气扬地瞥了他一眼,“下次可不准了。”
“是是。”为讨佳人欢心,他根本不敢反抗。
裴若衣迈着小绣鞋进屋,全佑福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进去,想进去又怕她骂,只能可怜兮兮的缩在门口等着佳人指示。
她回头见男人没跟上,傻愣愣站在门前,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她故意恼道:“呆子,还要我请八人大轿抬你进来不成。”
“喔。”得到佳人允许,他傻笑着走进门,还挺开心呢!
女人心,果然海底针。
“是店小二通知你的?”她故作不在意地问。
“嗯。我告诉过他要多关照你,一有什么状况就去找我。”他老实答。
“我……我还有事要问,你要老实说。”
“你问。”
“刚刚那人,说你为了我去住柴房,这是怎么一回事?”裴若衣紧紧盯着他,不许他撒谎。
“呃……这个……那个……”他眼睛开始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什么这个那个,你再不说,我……我就要离开这里,永不见你。”不知道这样吓唬他有没有用?
“别……千万不要……”他吓得大叫,连忙奔到她面前,又不敢抱紧她不让她走,一双大手左扇右扇,好像在赶什么要把她带走的小表似的。
裴若衣噗哧笑出声。
他急得满脸通红,“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没有,身子才刚有些起色,能走去哪里?我……我本打算带你回中原的……”
突然发现自己无意中说漏了私自的打算,他猛地住嘴,偷瞄她,想着她是否反对,见她没什么恼意,他才小心翼翼继续道:“你也没有盘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肯定是要回中原的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脸眼稍沉:“我被流放边关时,我的爹爹、叔伯和哥哥们还在大牢里待着呢,我是一定要回去打探情况的。”
“我可以带你回去。”他心中暗喜,“姑娘放心,救人救到底,我带姑娘回中原,绝不让你吃一点苦,我还会帮助姑娘找寻家人。”
救人救到底?好一份菩萨心肠,听着这话,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如果今天换是其他女人,他也会这样对她好,这样宠着她吗?
“你少转移话题,先前问你的,你还没答呢。”
一说到这件事,全佑福的眼睛又开始游移。
“好,你不说是吧?哼,随你的便。”
她银牙一咬,二话不说地干始收东西。自己巧手修改好的衣裳、无聊时绣的荷包、刚开始纳的千层鞋底,噢,一看到这荷包和鞋底就有气,又不是她要用的,甩到一边去,可一想到甚至连身上这套衣也是他买的,她还有什么好收拾的?
她要走,难不成要光着身子出去?
全佑福早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又不敢去拉她。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说,他就是嘴笨啊!
“你……姑娘,你别生气啊,你……你别走,你一个人能上哪去?”
“要你管!”她凶巴巴的回道,可心里也知道他说的都对,最后只能气呼呼地跌坐在床上,开始嘤嘤啜泣。
“别……别哭啊,我说,我说就是了。”
遇上了心尖上的娇人儿,恁是他再刚强勇猛,也顿时融成绕指柔,只要心上人能留在身边让他瞧着,要他怎样他都心甘情愿啊!
“呜呜呜,早让你说你不说,非把人家招惹哭了你才说,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欺负我!”她娇泣着指控。
欲加之罪,全佑福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
“别哭,别哭了。”哭得他心好痛啊,早知道开始就乖乖全说了,自己在那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
“知道错了?”裴若衣气他拿她当外人看,一边轻泣,一边拿那双水汪汪的眼儿瞪他。
“我错了。”除了乖乖低头,他还能怎么样。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可不许拿话哄我。”
“你叫店小二送刚才那人去的红石客栈,是驼队下榻的地方?”
“是。”
“你应该也有房住,为何去睡柴房?”
“我是为了看货。货物太多,堆在商家的仓库里,那柴房就在仓库前,反正每日也要和商家对帐、盘货,住在那方便。”他说的不过是理由之一,而且是最小的那个理由。
“那为何那人说你是为了我才去睡柴房的?”
“那是他误会了。”
“他以为你不睡红石客栈,至少也该在这里睡?”
全佑福连连摇手,“姑娘你别乱想,大毛那人喝了酒就会乱来,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
她打断他的话,继续问:“那这几日货物也该卖完了,帐本对得也差不多了,你应该可以回客栈睡了吧?”
“呃……因为我当初那房退了……”
“退了还可以再要。”
她一张小脸非常认真,眼眸盯着他,非要问个明白,他叹口气,投降。
“当初那房退了,房钱已经分给弟兄们做贴补了。”
“而且那贴补没有你的一份?”
“我是领队,怎好意思要?”他抓抓头,说得很理所当然。
她的左胸突然被一股气闷住,有些酸,有些痛,她是怎么了,竟心痛起他来?这男人的宽厚与善良,实在跟他那高头大马的外表相距太远了。
这是个滥好人,一个空有虎背熊腰,蛮横力气的老实头。
“你……你这个傻瓜。”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眸中又有了泪意,“你真是个傻瓜,人家睡客栈,你去睡柴房,甚至还让我住这城里最好的客栈,你……你……”
怎么又哭了?全佑福愁眉苦脸。老天,这姑娘怎么这么爱哭?
“今日你睡这里,我去睡柴房。”
“不可以!”他突然大声,吓了她一跳。
裴若衣怔愣过来,小嘴一瘪,泪花儿在红红眼圈里乱转,“你、你凶我?”
“没有没有!”他拚命摆手,也被自己吓一跳。他竟然对心爱的姑娘大小声?可他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只要一想到她一身娇女敕肌肤躺在又脏又乱的柴草上,他就忍不住要发狂了。
包重要的是,那柴房只有一扇破烂木门,连个门闩都没有,她长得那么好看,难保哪个色胆包天的小子不会晚上模进门去袭击她。
让她去睡柴房?哼,杀了他还比较快!
他开始好言好语地规劝佳人,“你一个姑娘家,去睡柴房会吃不消。”他不想吓唬她,但又怕她固执,衡量了下还是说了,“那里人多嘴杂,来往的男人又多,刚才的事你忘了?”
她想他重提这事,又因他的话想起自己差点被人侵犯,心里又怕又气。
犹豫片刻,她心里有了主意。“你既没地方睡,我又怕那人趁你不在时再来骚扰我,从今天起,你就睡在这里。”
全佑福傻了。睡……睡这里?他立即想偏了,一张大脸霎时红透。
“不不不,我、我不能……”他慌得连连摆手。她一个大姑娘,又没嫁他,他怎能坏她名声?
“呆子,你想什么呢?”裴若衣一见他那羞窘的模样,就晓得他脑袋瓜里转的是什么心思,忍不住踮脚,敲他脑袋瓜子一记。“满脑子胡思乱想,你以为留你在这,会让你睡在我的床上?你向店小二多要些棉被,睡外厅啦!”
小姐既羞且恼,娇小身子毫不畏惧地站在他面前,抑着一张小脸,以嗔还怒,用娇女敕嗓音数落着他。
这头笨牛!脑筋都不会转弯的,一根肠子通到底,又老老实实地被人欺负,他能好好活到现在,当上驼队的领队,还真应了老话:天公疼憨人。
全佑福听她这样讲,才晓得自己想错了,大手尴尬地搔着后脑勺,嘿嘿傻笑。
“就知道傻笑,我说的,你允是不允?”裴若衣瞪他,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知道姑娘是为他着想,但男女之防不可不慎,她如今虽落魄,但终归是个大家闺秀出身,他呢,出身草莽的男子汉一枚,书虽没念多少,但男女授受不亲,这他还是懂的,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他还是不能冒这坏她名声的危险,允她提议。
“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住这坏了姑娘的名声。”他也是拒绝得很心痛啊,哪怕他有那么一点点的资格可以拥有她……
去,你这混球满脑子转的是什么龌龊心思?人家天仙似的好姑娘,岂能被你这样的粗汉槽蹋?
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通,全佑福的眼神也黯了下来,反覆在心里叮嘱自己,别忘记自己的身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没资格。
他只要把她静静地放在心里就好,他会帮助她离开买卖城,帮她打探父兄的情况,会在她需要他的任何时候帮助她,就是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想要拥有她的念头,那像是一种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