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苏绢萍说自己没什么大碍,但范竣希仍坚持找来大夫替她诊治,确定她的脚只是瘀伤,没其他问题,且瘀伤几日便会消褪,他才不再担忧。
在诊治期间苏绢萍一直偷觑着他,两人分别十几日,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虽然多少有些尴尬,但内心也有几分喜悦。
他确实是关心她的。
“表哥,不和我介绍一下表嫂吗?”眼见范竣希一看到妻子就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沈宛茵见大夫离去后,终于忍不住酸溜溜的开口。
“你在见着我之前不都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还要我介绍什么?”范竣希瞧都没瞧她一眼,反倒是转过头对苏绢萍道:“这是我的远房表妹,沈宛茵。”
苏绢萍向对方点了点头,轻唤了声“宛茵”后,便没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看尽人情冷暖,尽避沈宛茵已尽力掩饰,她仍轻易看出对方隐藏的敌意。
她不知道被敌视的原因,也无意探究。但看在范竣希的面子上,她愿意维持礼仪和基本的友善,但要她讨好沈宛茵……就算了吧,毕竟人家不想和她亲近,她又何必拿热脸贴对方的冷。
而范竣希显然压根不在意她对沈宛茵的态度,只是皱眉看着她,“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他语气里不容忽视的关切,令苏绢萍收回本来放在沈宛茵身上的心思,心尖微颤。好久了……好久不曾有人用这种带着关心的责备和她说话。
虽然理智要她最好先和范竣希将话讲明、弄清他对自己的心思,即便是喜欢,又是为什么,再决定如何应对。可情感上她却已相信这男人确实喜欢她,并且愿意待她好,令她不由自主的心脏怦跳加速。
“哪、哪有每次?”她感觉自己的脸正发热,声音不自觉的慢慢低了下来,“也不过就两回……”
范竣希瞧着她双颊微泛红晕,带着几分羞怯的模样,连日来始终低迷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看来她对他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一旁的沈宛茵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甘心的嚷道:“表哥!”
“好了,宛茵,你在外游历好些日子,想必也累了,今日终于返回,不如先回房休息吧。”范竣希淡淡下了逐客令。
沈宛茵连忙道:“我才不……”
“我和你表嫂也有些话想说。”他打断她的话,不想有人再干扰自己和苏绢萍的相处。
这是摆明不让她再抗议的意思,沈宛茵恨恨瞪了苏绢萍一眼,跺了跺脚,气恼的转身离去。
见到她的反应,对于自己被敌视的原因,苏绢萍心中隐约有数。
范竣希可不知她在想什么,他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几日在范府待得可还舒适?”可话才刚问完,他便有些后悔了。
强娶她的自己不在家,她又有妹妹陪着,肯定过得很自在吧?他明知答案,又何苦问出口听她回答?
没想到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道:“你觉得,才新婚三日,你便一声不响把我独自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会过得舒适吗?”
他一震,不可置信的望着那眉宇间隐含着怨怼的娇颜。
她说的是实话,范竣希知道,他就是有办法分辨她是否言不由衷。所以,她现在是埋怨自己丢下她吗?
虽然知道她在生他的气,可他却打从心底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欣喜。
“我以为有湘梨陪着,你应该会过得不错才是……”他哑声道。
“……她也和我一样,人生地不熟啊,难免会慌张、不安的……”她咕哝着,那语气既像是抱怨,又似撒娇。
范竣希听着,向来没太多表情的冷脸,唇角不禁弯起一抹像是微笑的弧度。
没想到一向独立,心防极重的她居然会对自己撒娇呢!
他能不能假设,这表示她已多少对他有些好感,才会把这一面展露给他看?
“抱歉,这次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范竣希放软了语气,安抚她。
“还有以后?”苏绢萍不悦的抿了抿唇,“你先前既然不顾我的意愿便硬娶了我,又口口声声说喜欢,那为何娶了我以后又不声不响的把我扔在家?”
她不是不晓得自己这番话已逾越了界线,明明他对自己已经够好了,她却看准他不会生气而质问他,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她非常想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而这也许能帮她早日认清自己的心,给他一个答案。
范竣希凝望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情。
“对不起,我以为……你或许不想见到我。”他轻轻说出了心底话。
可笑吧?他这老被人说是冷血奸商的穆国首富,竟在乎一个女人的心情至此。
因为怕自己的存在会惹得她不开心,他便将宅子留给她,自己躲得远远的。这想法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会笑掉大牙。
不过他现在觉得,能因此听到她语句里透露出极隐晦的好感,就算他成了别人的笑柄也无所谓了。
苏绢萍的脸蛋更红了些,“那、那是两回事啊!没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在新婚的头几日便被丈夫抛下的。”
“所以你已将我视为你的丈夫了吗?”
她一怔,抬头对上他炯亮的眼,心跳忽然乱了几拍。
真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他的目光震慑得不知所措?苏绢萍暗骂自己没用。
“我们……都已经拜了堂,不想承认也不成吧?”她尚未厘清心意,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低头垂眸道。
她话说得好像挺不情愿似的,但范竣希听得出她并没有那么不甘愿,这份认知令他更为欣喜。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他向她承诺。
“随、随便你啦!”苏绢萍轻咳了下,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很像怨妇,脸上的红霞因困窘而更深了。
范竣希觑了她好一会儿,忽地想起某件事。
“差点忘了。”他自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这是给你的。”
苏绢萍疑惑的接过那古朴的木盒,带着几分好奇打开了它。
里头静静躺着一支木簪。
她对木材没有研究,自然不晓得它是由什么木材制成,然而一从盒中取出木簪,她便嗅闻到一股郁沉甜美的木头香气,显是用极好的木材制成的。
这木簪拿在手里比想像的沉了些,造型典雅,上头没有多余的花样,仅简单镶了两枚小巧却莹白圆润的珍珠,簪身偏红褐色,整支木簪有着如波浪般的美丽木纹。只一眼,她就立刻喜欢上它。
“要不要戴戴看?”范竣希没忽略她脸上欣喜的表情,心也慢慢定了下来。虽非名贵的金银或玉制成的簪子,可它的色泽造型皆极美丽,适合淡雅的她,他才买下。
苏绢萍犹豫了会儿,将簪子递给他,“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无论如何,自己这后半辈子已注定要和他绑在一块儿,那么便从此刻开始多和他培养感情吧。
丙然,他如她所料的扬起唇角,接过了簪子,不甚熟练的为她簪上。
“很好看。”他说着,取来搁在桌上的镜子递给她。
苏绢萍好奇的瞧了瞧镜里的自己。
其实他的技术不大好,那簪子别得有些歪了,不过看起来的确很别致。
“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她忍不住又模模那根木簪,诚心道:“谢谢。”
“你喜欢就好。”
见范竣希将镜子放回原处,苏绢萍却突然想起那表妹的事儿,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咳,范、范爷,宛茵……看起来是个挺有主见的女孩啊。”
其实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沈宛茵是不是同她和妹妹一样,都是穿越来的,否则该如何说明那些跨时代的“发明”以及“创意”?
只是这种事范竣希未必会知道也不能直接问,只能拐弯抹角的打探。
不料男人觑了她一眼,竟直接略过她的问题,“难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唤我范爷?”
“啊?”不然要叫什么?老爷?夫君?苏绢萍思索挣扎了好一阵,最后才妥协的含糊唤了声“竣希”。
这已经是她的底线了,他要是还不满意,她也没办法。
所幸男人似乎挺喜欢她这么叫的,原先略蹙的眉很快松了开来。
“宛茵是我的远房表妹,我和她不算亲近,我只是瞧她父母双亡,一个女孩儿日子难过,才接她来照顾,你若不想和她往来,也无须勉强。”他的心情好,自然也就有闲情向她解释两人的关系。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了,他照应沈宛茵仅是责任使然,她不必为了他的面子,特地与宛茵交好。
虽然苏绢萍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话由范竣希口中说出,自然又有另一种意义。
那就是对他而言,她这“妻子”远比“表妹”重要多了。
“我只是觉得她性格挺活泼,和一般女孩不大一样。”心中虽喜,苏绢萍却没表现得太明显,只斟酌道:“而且先前青儿告诉我,这镜子是宛茵发明的,她真是聪明呢。”
“宛茵从小便是这样,老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脑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念头,你若不习惯,别理会她就好了。”范竣希的语气极淡,像是一点儿也不把宛茵伟大的“发明”放在眼里。
她听了却感到有点奇怪。照理说依他的商人本色,这种拿去卖可以赚大钱的东西,他怎么会没让它在市面上广泛流通呢?
就算制作镜子的成本极高,也一定有买得起的人。况且物以稀为贵,制造的量少还可以顺便哄抬价格,这和冰品不同,实用性较高,应比较有销路。然而范竣希却似乎不在乎,真的很奇怪。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几乎可以确定沈宛茵不是这时代的人,而是与她和小梨一样,均是从未来穿越至此。
“倒不是不习惯啦,只是挺佩服她的聪敏而已。”她随口答道,“家里多个人也好,或许会热闹一些。”
“你若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也别勉强自己配合她。”范竣希点点头。
他对沈宛茵虽然存着一种责任感,总觉得该好好看顾她这辈子,可真要说有什么情分,只怕是少得可怜。
如果日后绢萍和宛茵处不来,他绝对是二话不说将宛茵送走。
苏绢萍望着他,弯弯的柳眉轻挑,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你总怕我受了委屈?”
若不是喜欢她,她实在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如此费心思。
但若说他喜欢她……她还真不明白这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开始的。
范竣希的唇微微一动,正想说些什么,房门口却传来于管家的声音。
“老爷,富满楼的许老板突然来访,说有要事想和您商议。”
范竣希闻言不觉蹙眉,因被打扰而不快。
当他正想说不见时,苏绢萍却道:“既然有人找你谈生意,就快去吧。”见他还一副不怎么情愿的模样,她补上一句,“我又不会跑了,若有什么话,晚点再谈也不迟。”
他听了,这才慢慢的站起身,却又调侃道:“那你好好休息,别再磕碰到其他地方了,否则李大夫一大把年纪了,可撑不住这样不断往返医馆和咱们府里。”
她脸一红,噘嘴道:“知道了啦,你还不快去?”
于是范竣希笑着离开了。
苏绢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男人的心思其实也挺好猜测的,根本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般莫测高深,他心里最在意的便是她,做什么也都先想到她。
她想着,没发现自己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
***
范竣希这一离去,便是一个多时辰,甚至拖过了范府的晚膳时间。
苏绢萍怕妹妹饿着,便要妹妹先去吃,自己却想等范竣希。
苏湘梨原先不肯自己先吃,但听说姐姐是想和姐夫培养感情后,立刻笑嘻嘻的单独用膳去,这种当电灯泡的事她才不做呢!
而苏绢萍又等了一会儿后,终究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问出范竣希人在议事厅后,便要青儿与红芳带自己过去。
然而才走至附近,就听到一阵男人的哀求声——
“范老板,您这么做岂不是要逼死我吗?您家大业大,这笔款子多宽限个几日……于您也无碍吧?求求您宽限几日吧!”
苏绢萍停下脚步,见到范竣希正好从议事厅内走出,他身后紧跟着一名神情慌张的福态中年男子。
范竣希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道:“话我先前已说得很清楚了,一开始就说好下个月还款,不得拖欠,这条件当初许老板不也点头同意?”
“范老板,这笔款子我下个月是绝对凑不出来啊!它对您来说不过是零头,对我而言却是全部的身家,您就不能再通融通融吗?”
男人紧抿的唇冷冷一勾,脚下步伐也未停,“这笔欠款虽然对我确实只是个小数目,但这和要你如期还款是两回事。若你下个月还是还不出钱来,便老实拿富满楼抵债吧。”
由于青儿和红芳是带苏绢萍从后头抄小路过来的,因此正往外头走的范竣希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青儿原想开口喊人,却被苏绢萍拦下了。
她静静看着范竣希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另一面——这便是那个旁人口中阴狠冷厉、踩着无数人尸骨往上爬的穆国首富……
“富满楼是我的毕生心血啊!”中年男子颤声道,“您拿去了,我要如何养活一家子……”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当初你拿富满楼抵押借款时,不是早该想到会有今日吗?”
盎满楼老板被他冷酷的言词打击得身子晃了晃,“我、我也不知那潇月楼竟有办法抢走富满楼大半的客人……”
那间在富满楼隔壁新开的酒楼对富满楼生意所造成的冲击,远超乎他的想像,这阵子莫说赚钱了,连他抵押富满楼借来的钱都赔个精光。
范竣希冷笑。“既然你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是别继续做生意了吧。不管我再宽限你多少时间,你也胜不了潇月楼的。”
“不会的!客人们只是一时贪鲜……只要时日一久,大家还是会发现富满楼才是真正的……”
范竣希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道:“许老板,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收拾富满楼吧,免得下个月我接收时,你还没整顿好。”
他这一转头,正好让苏绢萍看到了他那冰冷的眼神。
她怔了怔,还来不及有什么想法,身后就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