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圣夫独自坐在窗边角落,桌上摆满了起士蛋糕,一点也不觉得甜品是可怕的东西,身为众人窃窃私语的焦点也不以为忤,甚至不在乎,特立独行的他习惯了。
每当工作上有暂时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不论再忙、多少天没睡觉,杜圣夫都想吃一块好吃的蛋糕或点心,借以舒解压力。
“嗨,杜院长,你也在这里呀?真是巧!”白水荷来到他的桌旁。
杜圣夫继续翻阅那本厚厚的书,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原味起士蛋糕,没理她。
“杜院长,我可以坐下来吗?”不等他答应,她径自拉开椅子坐下,牢牢的盯着她要的那三种口味蛋糕,然后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他现在是什么脸色,终于开口问道:“院长,你有这么多口味的蛋糕,不知道是否可以将提拉米苏、苹果白兰地和巧克力起士让给我?”
他继续看书,冷冷的说:“不可以。”
他比雪还冰的态度,让白水荷满怀着期待的笑容瞬间结冻。
“原来你看都没看就知道是我,刚才为什么假装没听见我问你的话?”她怪罪的说。
“你不也是?站在柜台那里看到点走你要的蛋糕的人是我,你迟疑了很久才决定过来跟我打招呼,而且是为了蛋糕。”杜圣夫象是没感情的机器,缓缓的分析。
耶?他怎么把她所有的行动和动机都分析得那么准确?白水荷一怔,还被他看穿了她做人不够真诚,这让她很尴尬。
“其实我也是来关心你的身体。”白水荷的双手搁在桌上,微微倾向前,试图再努力,“最近你们医院的护士都没预约,想必你们医院比过去一个月更忙,当然,首当其冲的是你,你的右半边发炎才刚刚趋缓,我还是想劝你少开几台刀。现在减少开刀,是为了以后能够尽快开多一点刀。”
“你很希望多一点人一病不起喔?”杜圣夫冷笑。
“才不是呢!我……我是……”她一心一意为了他好,竟然还被他故意曲解,这话传出去,怎么得了?白水荷却无法说出一个好的解释。
“一块蛋糕,死一个人。”杜圣夫乘胜追击,边吃蛋糕边看书,满不在乎的说:“要的话,就拿去吧!”
竟然用这种设陷阱的招数?白水荷又见识到他像机器般缜密的对待这世界和人类的方式了,教她怎么安心的拿?
“我努力的替你做芳疗推拿,无非就是希望冷血神……呃,杜神医你能尽快恢复健康的身体,多拯救一些人。”
看这个女人为了吃几块蛋糕,竟然可以硬逼着自己跟不喜欢的男人同桌,还配合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基于也是甜点迷,杜圣夫非常认同她能够为了甜点,连原则都抛诸脑后。
“都说拿去了,不要吵我。”杜圣夫继续看书。
实在很想翻白眼,但他肯让出蛋糕,还是让白水荷勉为其难的保持安静,把那三种口味的蛋糕移到自己的面前,亮晶晶的双眼凝望着它们可爱新鲜的外表,然后满心感动的叉起一小块提拉米苏,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终于一偿夙愿的白水荷,眼光向下移,看到他正在翻阅“基因治疗”的原文书,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本书跟骨髓移植有很大的关系,主要是相关学者讨论多年,针对找不到骨髓符合者的问题,研究该怎么走出第二条路。
他在工作之余,还不忘继续为自己的医学领域充电……白水荷心头一热。
“最近医院有骨髓移植的case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看的书。”
杜圣夫不得不抬眼将她看个仔细,那双眼好像是手术刀,要解剖她的心灵。
“这次患者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要找到符合的骨髓更是难上加难。”不知为何,他对她说起了正面临的烦恼。
“RH阴性?”她先是大吃一惊,随即若有所思。
“不要告诉我,白血病是可以针灸痊愈的。”他又恢复不讨喜的个性。
白水荷含怨的看向他充满戏谑意味的脸庞,沉默不语。
“提拉米苏一般尺寸的八分之一有两百多大卡,而起士蛋糕的热量一向比其他种类高,所以苹果白兰地起士将近三百大卡、巧克力起士也差不多。”杜圣夫像计算机一样,若无其事说出这段无情的话语。
她原就不开心的暗沉脸庞,再蒙上一层雾。
“三十岁到三十五岁的成年女性,一天所需的热量是一千五百大卡,你将用十分钟,吃进一天所需的一半热量。”他继续热心的解析。
“我还不满三十,请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好吗?”她纠正。
“三十足岁了没有,并不是你说了算,是你的身体会诚实的呈现,若想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来计算也可以,那你一天所需的热量继续超额增加吧!”
苞这个男人讲话真是会要了她的命,难怪大家都说他是冷血神医,难怪每个人跟他相处过都抱怨连连,学医的他,科学、数据、逻辑是他的生活重心,他凡事以此为依据,结果因为他很像大家求学时期最惧怕的数学老师,每个人都避而远之。
看吧,连在享用蛋糕的优闲时间,都还在看那种严肃的医学用书!
“算了,有你在面前,真是食不下咽。”白水荷放弃了,礼貌的一笑,拿着包包站起身,“告辞。”
“男朋友失约了,对不对?”他忽然开口。
“欸?”她一惊。
“三块蛋糕都拿回去吧!独自待在房子里,起士口味的蛋糕配红酒,再加上萧邦的音乐,不是很棒吗?为什么一定要人陪?恋爱这种东西,对于个人与个体而言,一点帮助也没有。”杜圣夫轻薄扁亮的镜片后,是一双说不上是毫无情绪或根本就没有感情的眼睛。
白水荷很不喜欢他擅自分析她的恋情,毕竟他们不太熟,好像在他绝冷的脸上绽放胜利的花朵,但是……他说中了。今天她已经够委屈了,不想跟任何人说,可是杜圣夫却一语中的,让她有一种又不幸又被了解的矛盾感觉。
如果遇到别的像他这样不近人情又以见到不幸的事为乐的男子,白水荷一定愤怒得拂袖而去,但望进他那双睿智又锐利的眼睛,她对他的反感竟然一点也没有办法驱赶他。
她不语,把三块蛋糕装进自己的纸袋里。
“两百元,不用找了。”她把钞票放在桌上。
“我没说是卖给你。”杜圣夫说。
“我一开始就不是要你请我。我怎么可能会让一个不熟又不打算跟任何人打交道的男性请我吃蛋糕呢?”
“第一,我不是请你,我想给就给,这跟‘请’是两回事。第二,所以这就打破你的第二段话,就算在你眼中的我是如此,我还是会免费给你蛋糕。”
又来了,又是超理性的分析!白水荷被他那跑得比光速还快的聪明脑袋弄得团团转,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想花精神去争辩的。
“好,你说的都对,杜老师。”白水荷露出虚伪的笑容。
“慢走。”
“谢谢。”她象是数学老师拿着鞭子在后面追赶,迅速离开。
那男人是怎么回事啊?哪有可能每件事都有道理可讲?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人生路是用来活的,不是用来计算,况且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有时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住什么,但最有信心的人往往最容易跌进失望的深渊。
走在小鲍园外围,寒风吹来,她回忆起他翻阅的那本原文书,在他冰冷的外表下,对于工作竟然还是如此热情,这让她自我反省,当初放弃医生工作,追随父亲的脚步学习中医,融合在芳疗师这个职业的自己,在高傲睿智的杜圣夫面前,忽然感到自卑……只有他能让她自卑吗?
他说中了,明明将与自己喜爱的男人步入礼堂,但她没有喜悦的心情。若结婚以后便得一个人面对那些皮笑肉不笑的长辈,她觉得好烦,还不如面对棘手的天才神医杜圣夫来得轻松多了,毕竟他冷硬,却洁净。
五星级大饭店的贵宾包厢里,服务生殷勤的上菜、换盘子,深怕怠慢了西南医院的院长金隆成、金夫人,还有亲戚。
“等评鉴结果出来,西南医院升级为医学中心,我们会宴请关系良好的同业院长及主任,还有出过力的政府官员,到时候啊,水荷,你就跟金妈妈我站在大厅负责迎接宾客。”金姚碧霞过了数十年的好日子,因此显得雍容华贵。
她说这话,好像是给了白水荷一张更上一级的通行证,上流社会的金家惯于举办大大小小的宴席和派对,可以跟金夫人并肩招待宾客,是每一位名媛千金的愿望,也是所有社交圈父母千方百计与他们打好关系的最终目的。
白水荷得到金夫人的一句承诺,似乎算是恩赐了。
“是啊、是啊……这太好了。”其他的亲戚无不连声附和。
“西南医院升级为医学中心,白小姐嫁进金家,呵呵……双喜临门呢!”
“医生世家最讲究门当户对了,但是我们金院长和夫人竟然如此大度,不计较白小姐的出身普通,实在是难能可贵。”
“水荷啊,听说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们院长下聘要找谁呢?”
金家亲戚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他们与白水荷的差别,分不出是恭喜,还是不以为然。
白水荷面带笑容,其实听得出来他们是如何暗地里酸这桩亲事,她一向受到院长及夫人的以礼相待,而她也回应得很好,不曾让他们失望过,金夫人曾说沛辉从前爱玩,比起那些不三不四又爱摆高调的女人,温柔大方又健谈的白水荷确实是最好的媳妇人选,所以她向来善待她这个单亲女孩。
只是没想到除了金家父母外,她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嘴脸和人心要应付。
斑级的五星大饭店、一流的餐点、完美的服务生,和繁复的礼节,都让白水荷渐渐感到手脚酸麻。
“水荷的父亲在世时曾经是中医师。”金沛辉试着扳回一城。
“中医师?那不是跟你们所学的不同吗?何况水荷也不是学中医的啊,那关她什么事?”嘴边长了颗痣的贵气大婶说道:“如果细慢调理,真的能延年益寿,他又怎么会这么早就不在了?我听说水荷现在是芳疗师,专门在替人按摩。”
“我不是在按摩,而是……”白水荷微笑的解释。
另一位姑姑打断她的话,“碧霞啊,你还要继续让她帮别人按摩吗?”
金姚碧霞表情复杂的笑了笑,想了一下,“我和隆成想过了,决定最近就让她辞掉芳疗师的工作,好准备明年初结婚的事,离评鉴的日期也快到了。”
白水荷一怔。金家父母从来没有问过她有关工作上的事,也从未跟她提过辞掉工作,为什么突然就跟别人这么说?再说,他们有问过她吗?
她眼神疑惑的看向金沛辉,他有点为难,显然他听父母说过这番话,只是他没有告诉她,难道在金家还有什么更专制的话是她没听到的?
“我没想过要辞职。”白水荷温婉的说。
“最近我们都太忙了,没来得及跟你说,但我和你金伯伯都觉得这么做最好。”金姚碧霞淡淡一笑,“既然你和沛辉决定结婚,有很多事情必须和我们同时发落,所以我想你应该也没空去工作了,不是吗?”
白水荷不置可否,牵强的笑说:“我要跟妈妈商量。”
“都要嫁人了,当然是婆婆最大,如果做妈妈的阻止未来婆家的一些决定,那就是妈妈不会教!”那位贵气大婶又提高音量发表意见。
对于有人说出质疑自己母亲的话语,白水荷很生气,随即察觉金沛辉按住她的手,并接收到他的眼神,失望的感觉渐渐的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为什么一向颇有主见的金大医生没有在这个时候替她说话?
这三年来,他不是一再表示为了她,他可以奉献一切的决心吗?
为什么在这个饭局上,他是如此的沉默,甚至还阻止她为自己的母亲发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