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二年,冬末。
一个瘦削的白色身影坐在屋檐下的小摊旁,有一画没一画的写着春联。
“哈……”打了个呵欠。今天太早起了,竟然在正午前醒来,现在好想睡觉……卧冬拍拍自己冻僵的脸,提醒自己打起精神。
师父也走了八个年头了,每逢下雪,就会想起师父老是喃喃告诫的话──
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
这句箴言,他算是实行得很彻底了!
他能坐着就不会站着,能躺着就不会坐着,能窝在哪就窝在哪,不听街坊流言,也不求富贵,更不求功名,没事就写写字画,换些铜钱糊口,这是师父唯一要求他的两件事之一,而师父这么要求,无非是希望他能平心乐活。
师父走时,他大概十余岁,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岁,师父也不知道,但严格来讲,师父算是很长寿了,管房租的浣姨是这么说的,跟师父买字画的客人也是这么说的,那大概就是了,他也不想深究。
师父走时,他哭了一夜,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只剩他一个人。
避房租的浣姨嘴巴坏心肠好,卧冬也不知道她在咕哝些什么,只知道她帮师父处理了后事,还让他留了下来,没有将他扫地出门。
既然没有赶他走,他就窝了下来,能卧且卧,但他也没有白吃白住浣姨的,虽然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每天他还是会写些字画去卖,或是偶尔去员外家教教那些娇贵的胖小子,该给浣姨的房租,他都没有少给。
浣姨是看着卧冬长大的,她就看着那老学究把一个孩子教成一副不上进的样子,让她看了好生气。
“卧冬。”浣姨尖细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又来了,卧冬好想捂起耳朵。
“我说你看起来应该也有二十了,一辈子就要这样写写字、画画图,窝在这里混吃等死吗?你好歹也去考个功名讨房媳妇吧!不要学你师父,他是考一辈子考不到,你却连考都不去考!”
这几年浣姨的女儿和儿子都各自婚配了,浣姨闲得发慌,就管到他头上来了。
卧冬叹了口气,“浣姨,我对当官没兴趣。”不只是没兴趣,他也不能去考,他小声喃道:“我要是考上了反而是欺君之罪呢!”
“你在说什么鬼话?”浣姨听不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卧冬把浣姨推进屋里,“浣姨你去忙你的吧!”
“你这孩子就只会逃避,我告诉你,我这屋子也不能供你住一辈子,再过一两年如果我大媳妇生了,他们就会过来住了,你如果不快找个出路,到时看你要上哪去。”
“是是是。”卧冬敷衍的回答。老是拿这来威胁他,她大媳妇的肚子都还没个影儿,急什么呢?能卧且卧,能卧且卧啊!等到要生了,他再来想去路也不迟啊!
应付完浣姨,花太多力气,更想睡了,果然还是不该太早起啊!
雪下这么大,也不见什么客人,卧冬正想将东西收拾收拾好回家补眠之时,一袭赤褐色的长袍自他低垂的眼角飘过。
“好字。”悦耳的嗓音带点威严与不是中原口音的韵味。
卧冬连头也没抬,随意点点头,“多谢,一幅五文钱,要收了,随便卖。”
“五文钱?”嗓音里有些诧异,似乎在为这幅好字抱不平。
“嫌贵吗?那三文钱就好,我要回家睡觉了。”卧冬打个大呵欠,一边收拾毛笔,急着回家好好休息。
赤褐色长袍的主人轻轻笑了一声,“不了,一幅五文钱,全买了。”
这下子总算让卧冬抬起头来,他总要看看这一口气买了二十几幅春联的外地客人,到底知不知道春联是做什么用的,他该不会要拿来当壁纸用的吧?
声音的主人有着一张混着西域与中原血统的脸孔,细长的眼隐约可见浅褐色的眸子,透着令人猜不透的笑意,带点玩世不恭,却又有令人难以轻视的霸气,严格来讲,还有一丝说不出哪里诡异的邪气。多年来醉生梦死、远离灾噩的直觉告诉卧冬,这个男人绝非善类!卖完字画就赶快闪人。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藻墨色短袍的书僮,书僮低垂的头除了恭敬外,看不出有任何一点表情,他动作迅速的数好春联,拿出几串铜钱递给卧冬。
“这是春联。”卧冬正在考虑有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向这个异域客人讲解春联的功用,以及一个门最多加个横批、贴三张的规矩。
“我知道。”男人似乎习惯了被视为外地客人的态度,他好看的薄唇浅浅一笑,不打算多作解释。
卧冬倒觉得他微弯的唇角似乎在嘲笑他小家子气。
他耸耸肩。随便他了,客人喜欢就好,卖完了最好,省得他还要收拾,他这个人最随性了,越方便的事他越欢迎。
只见书僮将春联小心的卷好放进行李里,然后连忙跟上已经跨上马背的主人。
奇怪的客人!卧冬再度打了个呵欠,不愿意多花精神去思考,回家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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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早起出门,卧冬真想好好的赞许自己一番。瞧瞧卖豆浆的大婶才刚要打开第二桶豆浆,平常他起床时,三大桶热豆浆早就卖得一滴也不剩了!
虽然这“早起”有些心虚,毕竟他是从昨天吃过午饭就一路睡到今天早上,说是早起似乎说不太过去,但不管了,天气这么冷,先喝杯热豆浆再说。
“豆浆婶,我要一碗大碗的!”
“哟!是卧冬啊!今儿怎么这么早起?”大婶一边盛豆浆,不忘调侃卧冬。
“这还用说,当然是豆浆婶煮豆浆的香风把我叫起床了。”
“你这小子就那一张嘴,伶牙俐齿。”豆浆婶乐得呵呵笑,舀得满满快要溢出来的一大碗豆浆。
豆浆婶一边忙着,一边盯着卧冬道:“阿浣每天都在抱怨你这小子不成材,她都把你当她儿子看啦!”
卧冬嘴里的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昨天才刚逃过浣姨的碎碎念,没想到这里也有浣姨的眼线,这像话吗?虽说他是只身一人,但他打小在京城里长大,这儿就像是他的家,每个人都像是他的家人,有时候他会想,要不是京城里的这些叔伯姨婶每个都这么爱对他管一管,那大概师父离开那一年,他就饿死街头了。
“豆浆婶,浣姨的话你听听就好。”卧冬咽了一口口水,他最不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了,尤其主题是自己的时候。
这下子换豆浆婶开始义愤填膺了,“怎么可以听听就好?我和阿浣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就看你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懒懒散散过了这么些年。我豆浆婶是没念过书,但也知道读书人是要当官的,就算不当官也该好好的当个先生,像你这样教书教没几天就不教了,别说阿浣担心你以后的生活,连我看了都替你捏一把冷汗啊!”
这……这这这他才要冒冷汗吧!卧冬擦擦被豆浆蒸得冒汗的额头,“豆浆婶,没这么严重啦!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豆浆婶摇摇头,放弃继续对这冥顽不灵的小子说教,他那我行我素的懒散性子,可不是她几句话就可以说得动的,真要有人可以逼得这小子全力以赴,京城的这些叔伯辈恐怕都要将他供起来拜!
从来不曾喝一碗豆浆喝得这么紧张。唉!他这样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大伙儿何必一直为他着急?像师父求了一辈子的功名利禄,最后还不是看破一切,有了前车之鉴,他又何必重蹈覆辙?他本来就不是个勤劳的人啊!
信步走到啸天门前,看见一堆人围着柱子上的红纸观看,卧冬直觉就要往回走──人群聚集之地是非最多,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正要回头,一个胖员外的儿子认出了他,“爹,是先生!先生在这里!”
小胖子这么一喊,围在柱子边的人都转过头来,七嘴八舌的。
“那胖小子叫那年轻人啥?先生是吧?啸天山庄现在正缺先生呢!”
“废话,当然缺,有那种少爷谁敢去教啊!”
“话不是这么讲,啸天山庄包吃包住包银两,就算什么都不教,挂个名混吃等死也不错啊!”
“你蠢啊!最近没听到风声吗?离教近来……”
“嘘!别在这里说,小心人头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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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员外一见到卧冬,简直如获大赦!
啸天山庄乃武林世家,在官道上经营多家客栈,名为啸天别庄,供道上人士休憩,而会投宿啸天别庄的旅人多半是武林人士,或是往来西域的商队镳旅。啸天山庄的庄客遍布各别庄,负起维护别庄安宁的责任,也因此啸天别庄成为往来官道各方人士的暂时安栖之所。
然而,啸天山庄近来接二连三发生意外,让庄主陆鸣峰疲于应付,并急于帮小弟陆祈岚找到递补的先生,而周员外就是被赋予这个任务的人。
周员外不是没考虑过介绍卧冬给陆庄主,但卧冬是怎么教他儿子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卧冬这个人根本没有丝毫上进心,要他多教几天他都不愿意了,怎么可能答应到啸天山庄当先生,更别说教的是“京城第一神童”──陆祈岚了。
每个先生一听到陆祈岚的名号,都吓得纷纷推辞,再加上陆祈岚的前任先生,新科状元谭双仁,竟然才教不到一个月就连夜卷包袱走路,躲到他的岳父刘相爷那儿寻求庇护,啸天山庄暂时也动不了他,谁还敢说要教呢?
其实谭双仁逃走是可以预料的事,不要说陆祈岚好不好教,就只说离教的事就好,知道内情的人,谁还敢留下来?
既然找不到人,又不能随便抓个人充数,周员外于是办了个“比文招师”的擂台赛,看谁能斗倒陆祈岚,谁就是新任先生,看有没有哪个呆瓜不知道内情,又能让陆祈岚服气的。可都已经过了正午,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报名,看热闹的人多,敢上台的人没半个,可真是急煞周员外了。
没想到天字第一号呆瓜自投罗网了!
他敢打包票,卧冬绝对不知道内情,而他更不会去打听,现在只差要怎么把这家伙推上台去,祈岚少爷满不满意是一回事,只要有人上台就好。
周员外赶忙上前,亲热的拉住卧冬,“先生,你来得正好!”
卧冬心里暗叫不好,这周员外平常都是用鼻孔哼气的,看到他上课和他儿子一起打盹,也是哼一声,就自动帮他扣一两银子,今天这么亲热的拉着他,绝对有鬼!
“这么不巧,员外您有急事?我也有急事要走了!”先闪为妙。
“先生,您真爱说笑,您整天这样晃啊晃的,会有什么急事?倒是我这儿有个好差事,想请你上去跟那个小鲍子讲两句话,他如果中意你,你就去当他的先生,包吃包住包睡包银两,还有丫鬟给你差遣,你说这差事好不好?”
有这种好差事?八成是周员外知道他的性子,胡诌一通,没听过当先生还有丫鬟的,还包吃包住包睡包银两,这铁定是个骗局。“不用了,多谢周员外。”
卧冬还要推辞,周员外却像溺水者攀住啊木一般死命的拉住他,“我不是骗你的,先生,你自己看。”周员外指着红纸。
啸天山庄比文招师,诚聘先生一名。
啸天门前胜祈岚少爷者,聘为先生,终生录用。
薪俸:五百纹银一年,啸天山庄独房一间,丫鬟一名,每日备餐。
卧冬沉吟着。这真是太奇怪了,这么好的条件,应该大家抢着要才对,怎么会轮到他这个慢郎中?其中一定有诈!师父说,人不可以贪心,而他只是懒了点,但是绝不会贪心。
“周员外,还是不了,谢谢你。”他再次推辞。
周员外还不死心,“别这样,先生,你不是缺地方住吗?我听说你的屋子都快被收回去了,眼下有现成的地方让你待,你就试试吧!”
浣姨一定要弄到全京城的人都帮他找出路吗?居然连周员外都知道了!卧冬在心里叹气。
“唉!周员外,有这么多先生,你又何必找我呢?”
周员外看得出卧冬态度软化了,连忙继续劝说:“当然是觉得先生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
这是用鼻子哼气的人讲出来的话吗?卧冬暗嘲,脸上不动声色。
周员外显然发现这样的赞赏没办法打动卧冬,连忙换个说法动之以情,“我也找过其他先生,我想您也知道,祈岚公子是京城第一神童,其他先生都没胆子来,连他上一任先生都卷铺盖逃走了……”周员外神色一正,“但是,我相信以先生您的才智和勇气,一定可以胜任的!”
原来是这样啊!没有先生敢教第一神童吗?好吧!他就勉为其难的试试好了,反正他也想找个地方待,若啸天山庄包吃包住包睡包终生,听起来很适合他,反正他这人除了爱睡之外,还有一项特性,就是脸皮够厚,能赖着就赖着,既然有地方可以窝,那就窝吧!
看到卧冬点头,周员外当真是喜出望外,拉着卧冬就往台上跑,连报名也省了,直接将他送到擂台上。
擂台上分三席,啸天山庄果然是个武林世家,连比文招师的擂台味都那么重,首席位在东边,看来是等着拜师用的先生席,另两席位于首席座下,其中一席已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鲍子,他脸上稚气未月兑,只有眨眼间的眸光偶尔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伶俐。
卧冬被拱上台后,擂台下已经开始叫嚣,大家都万分期待这京城第一神童,与京城第一会睡的卧冬的交手。
这站在擂台上的感觉真是不好!卧冬最不喜欢引人注目了,他摇摇头,在陆祈岚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也不开口,等着看这位小少爷要玩什么把戏。
相对于卧冬的兴味索然,祈岚倒是兴致勃勃的打量眼前这个应试者。出乎他意料之外,竟然还有人敢上擂台?今天的擂台赛本来只是做做样子,目的是要看“那个人”会不会来,至于是不是真有人敢上擂台,他是不怎么介意。
“敢问兄台大名?”在还没有打算录用之前,陆祈岚不打算尊称对方先生。
哦喔!开口了,开口了,卧冬等到快睡着了,台下也鼓噪了好久。
“在下无名,字卧冬。”
无名?果然有意思,“卧冬兄,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说。”这孩子真不可爱,先生就先生,卧冬就卧冬,卧冬兄听起来怪别扭的。
“倘若有朝一日将您囚于一陌生国度,不准出境,不准回国,余不限,卧冬兄会如何看待此事?”
台下又是一片鼓噪,知情的人冷汗直流,不知情的人搞不懂比文怎么问这奇怪的问题。
陆祈岚的眼神不只锁住卧冬,还盯住另一个人,一个难得嘴角露出兴味的男人,他就在啸天门旁,方便看热闹的酒楼阁楼上。
这是什么怪问题?!这京城第一神童的脑袋果然和常人不一样,比文不是该考些诗词等等的,或是问些为官之道,考这什么奇怪的问题?卧冬皱皱眉头,“天地为家,囚于他国,有如换个房间,既然只是不准回原来房间,这事又有什么重要的?”
这句话,让两个人眼神同时一亮,一个是陆祈岚,一个是阁楼上的男人。
“房间?”陆祈岚反覆咀嚼这两个字,不禁笑了起来,“好一个房间,天地为家!好一个卧冬先生!先生,请受我一拜!”
他不怕“那个人”,也不怕和他交锋,但只要想到要在陌生的国度和他交锋,心中一直有所不安!
但是,卧冬的话让他茅塞顿开,不过是换个房间罢了,有什么好不安的?他陆祈岚岂是换个房间就可以被打败的?好一个卧冬先生,他们一定会成为绝佳战友的!
台下的人有看没有懂,也不知道为什么卧冬被录取了,又是一阵鼓噪,接着卧冬就被请上首席,燃香斟酒,拜师典礼开始。
连卧冬自己都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陆祈岚不是第一神童吗?做事怎么没个章法?讲没两句就把他拱上首席?这……这会不会太容易了些?
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两天净遇些怪事,昨天遇到一口气买走二十几幅春联的外地人,今天则遇到讲没两句话就要尊他为师的小毛头,这年头做事都不讲道理的吗?罢了罢了,还去细想理由就不是他卧冬会做的事了,人家要包吃包住包银两,就让他包吧!反正啸天山庄那么大,多养他一个光会睡觉的先生也没啥大不了的,这下子浣姨终于无话可说了吧!
也不知道是怕他逃走还是反悔,拜师典礼完毕,卧冬就被打包回啸天山庄了。说是打包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他当真是被庄客拥回他的住处,迅速收完东西就直接送进山庄,连和浣姨好好说几句话都来不及,看浣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欲言又止,看到庄客就又赶快打住的样子,卧冬还真不知她是高兴还是难过。
没道理啊!他当了啸天山庄陆祈岚的先生,听起来大有前途,照理说浣姨高兴都来不及了,怎么会一副又高兴又难过的样子?这事情是出了什么差错?
太费脑力的事让他越想越困,就在马车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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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用早膳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尽责的站在床边,呼唤着打算睡到天荒地老的卧冬。
卧冬懒洋洋的咕哝一声,不去理会那嗡嗡作响蚊子般的叫唤。
“先生,用早膳了。”小丫头可急了,她才第一天被派来伺候先生,这也是她第一份活儿,上头吩咐她要在辰时之前让先生用完早膳梳洗完毕,而后陆庄主要和先生见面。
但是,眼看还剩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辰时了,先生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她也不敢去推先生下床,只能在床边先生先生直叫。
想也知道这点声音怎么可能让卧冬醒来?
小丫头就这么呆站在那儿,直到庄主陆鸣峰走到门外,她才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启禀庄主,先……先生还在睡,请原谅小玉失职。”
旁边的管事挑了挑眉,指责小丫头,“不是吩咐你一定要在辰时前让先生准备好吗?你在做什么?”
小玉不敢辩解,只能低着头,将委屈往肚里吞。
陆鸣峰挥挥手,阻止管事继续指责这吓到说不出话的小丫头。他高大的身形除了武人的特质外,还带了一点商人的霸气,他用和顺的语气道:“你叫小玉是吧?没事的,先生重眠这件事我也听周员外提过,这么早来拜访是我的不是,以后你就好好伺候先生,午时过后我会再过来。”
小玉当下感激涕零,觉得庄主真是菩萨转世,“多谢庄主,小玉一定会尽好本分。”
陆鸣峰点点头,对房里那个嗜眠的先生起了一分好奇,能让他那个鬼灵精弟弟折服,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小玉送走庄主后,她的苦难才真正开始,她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睡到午时还不醒来?他真的应该改名叫作睡觉先生,他是来教睡觉的吗?万一午时过后先生还在睡该怎么办?别说管事要骂她,连她都觉得自己失职。
正当小玉苦恼之际,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是少爷!小玉如获大赦,是救兵来也!
“祈岚少爷,您来得正好,我正想不出能用什么办法把先生叫醒,您头脑好,赶紧帮帮忙。”
陆祈岚年纪和小玉相仿,他记得每个下人的名字,且一向不摆架子,小玉才刚进府还在管事手下训练时,就受过他许多帮助。
陆祈岚不觉失笑,“小玉,你是说先生还在睡?”
小玉点头如捣蒜,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我已经从辰时叫到现在了,先生丝毫没有动静!”
陆祈岚摇头浅笑,“先生真是奇人,看来坊间的流言是真的。”
“什么流言?”
“请师莫请字卧冬,教睡更胜授诗书!”
小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这么会睡,少爷为何还要请先生?”
“学学怎么睡得安稳,无牵无挂倒也不错。”陆祈岚展扇一笑,迳自踏进屋内。
眼见床上的人睡得沉,怪的是衣着整齐,显然昨夜并未更衣就寝,倘若不是急着睡觉,就是懒得换衣服。
“先生?”陆祈岚低唤。
无效,跟睡死了一样。
“先生?”
陆祈岚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玩心一起,捏住卧冬的鼻子,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卧冬皱着眉头挣扎了一下,睁开嘴巴呼吸继续睡。
陆祈岚差点笑出声,小玉虽然被他的举动吓得半死,深怕庄主进来指责她放任少爷对先生乱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偷笑。
既然捏鼻子也不行,陆祈岚只好另寻他法。
此时卧冬嘴里喃喃念着梦话,“豆浆、包子,不要跑!”
小玉觉得自己快要抱着肚子打滚了,这是什么先生啊?净说些奇怪的梦话!
陆祈岚忍住笑,“小玉,先生用过膳了没?”
“禀少爷,没有。”
“那你去端午膳过来,说不定有效。”
“是。”少爷真聪明,她怎么没想到用食物来引诱先生起床呢?少爷真不愧是第一神童,小玉用充满崇拜的眼神望他,而后跑去备膳。
丙然,午膳才刚摆好,打开食盒,食物的味道充满整个房间,床上的人儿就悠悠的醒转,“吃饭了吗?”
如果不是先生醒了,小玉真的很想大笑三声,她正色道:“是的,先生,我是负责伺候您的小玉,祈岚少爷想跟您一起用午膳。”
“祈岚少爷?”卧冬揉揉惺忪睡眼。这是哪里?不是浣姨的厨房吗?浣姨怎么变成一个丫头了?
哦!对了,这里是啸天山庄,他昨天住进来了,他怎么会忘了呢?啸天山庄的床铺还真不错,很有助眠的效果,只是一直有蚊子嗡嗡吵了一个早上。祈岚少爷就是昨天那个小毛头嘛!他是要来当他老师的不是吗?卧冬终于慢慢清醒过来了。
卧冬梳洗完毕,来到桌旁,“少爷,真是失礼,让你等我用膳。”
“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打扰先生睡觉是祈岚的不对。”陆祈岚说得客气。
小玉可就有些埋怨了,“先生,庄主早上来找过您,他午时过后会再过来一趟。”
庄主来过?那可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庄主吃了闭门羹。卧冬只惭愧个一瞬间就结束了,立刻又露出笑容,“真是失礼,那我们可要快点用膳,不然等会儿庄主来就更不好意思了!”
“先生,请坐。”
“祈岚,你也坐吧!当我的学生不用那么多礼,我不太习惯,至于你想学什么就说,我会的就教,不会的我也没有办法。”
小玉越来越觉得卧冬先生根本是冬烘先生了,他到底是来干嘛的呢?少爷是京城第一神童,根本不需要什么老师,要不是庄主为了找个人陪少爷去那种地方,也没必要再找个老师,可是,这种老师有比没有还要令人不放心吧!
“敢问先生,您的字有特别含义吗?”陆祈岚一直觉得卧冬这个字应该是富含深意。
卧冬没想到这小子连吃饭都要问问题,连忙故作优雅的把口中的鸡腿吞下去,回道:“我的字没什么大不了的学问,是我师父给的,意指‘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
“人生如冬,不求达通,能卧且卧,平心乐活?”陆祈岚喃念这句话,是这句话造就了先生的人生观吗?
听起来很潇洒,但也很消极,先生的师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如此平淡的期许,养成了先生独特的性格。
“别想太多,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人生在世,能够睡能够吃能够活,就是好事!”
陆祈岚淡淡挑起眉,凝视着卧冬,“先生,什么事情可以逼得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甚至不能活呢?”
他很好奇,像卧冬这样无所执着的人,是否会有被逼到不能如此轻松的时候。
卧冬回望这孩子认真的眼神,心中不由得叹气,他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抄书?窝在师父怀里睡觉?吃饭?玩耍?哪里有空去思考会不会被逼到不能轻松?
其他呢?是了,知道自己没有父母时,他是难过了一下下,可是他有师父啊!还是可以睡可以吃!师父走时他也难过了一下下,可是他还活着啊!有什么事可以逼到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不能活呢?他想了一下,“没有人可以逼一个人不能睡不能吃不能活,除了自己。”
“自己?”
卧冬放下筷子,决定发挥一下先生的功用,好好开导这个第一神童,“别人要让你不能吃不能睡不能活,只能杀了你,否则有东西吃你就可以吃,有地方睡自然就可以睡,只要活着,没有人可以让另一个人不能吃不能睡,不吃不睡都是自己决定的,所以只有自己。”
陆祈岚不死心又问:“那如果没东西吃又没地方睡呢?”
卧冬摊摊手莫可奈何的叹口气,“那对方就是打算杀了你了,没办法活其他就没话说啰!”
陆祈岚不觉莞尔,“所以说,只有要被杀的时候,才能逼到先生不能吃不能睡?”
“此言差矣,不能这样推论,被杀,我已经不能吃不能睡了,不是被逼的,而是直接就不能动了,所以能够逼人的还是只有自己。”
“自己。”陆祈岚笑道:“先生的敌人只有自己,那当真是所向无敌了。”
卧冬笑道:“你的敌人也是自己不是吗?”既然是京城第一神童,自然能够有所领会了吧!
倒是小玉,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只听见自己来自己去的,讨论着吃跟睡的问题,这先生果真是来教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