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童雅女回来,笑吟吟将几碟凉拌小菜放在他面前,都是他爱吃的。
“我昨晚腌的,还不是很入味,因为我以为你明天才会到。尝尝看。”
她盛了一碗白饭给他,却见他脸色古怪。“怎么?我记得你写信说国外都吃不到这些小菜,很想念,说回来后要吃很多。”他不开心吗?
“你特地做给我吃?”
她抿唇微笑,没否认。“吃看看吧!”
那美丽微笑像致命的小火苗,又将他点燃。他不记得自己信里抱怨过这些,她却记得……或许,一切还不是太绝望。
他欢喜了,动筷挟小菜来吃,大声赞美。“嗯,好吃!”
“听说你要进公司?不再深造?”祁家的“光研”从事相机制造,由祁家父亲创始,近年转入数字相机生产,事业发展得不错。
祁融点头。“我爸虽然还挂名总裁,但身体不好,事情多半是我哥在处理,我想都念得差不多了,也该进公司帮忙了。”
“他安排什么职位给你?”
“副总经理。”
“哇!”
“‘哇’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能胜任?”
“你之前从没接触过公司事务,一进去就当副总经理,做得来吗?”
“这就是天才与凡人的区别。别人家是纨绔子弟因为投对胎,混个职位来做,我不一样,我是真材实料的天才,绝不是尸位素餐,我是适得其所,就像警察负责抓坏蛋,消防队负责灭火,天造地设刚刚好。”
“嗯,我知道你一向很厉害,先祝你上任后一帆风顺了。”不伦不类的比喻让她直笑,他神采飞扬的模样教她心悸。
终于得到她一句赞美,他可得意了。“你呢?还在画那些有的没的?”
“不是有的没的,是小说的封面和儿童绘本。”
“你要这样一辈子画画?不找工作?”
他口气彷佛绘画是没出息的工作,她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工作啊,也是我的兴趣,做得也不错。而且韩慈开了绘画教室,专门教小朋友,他问我要不要去开课,我还在考虑。”
“喔。”那表示她和韩慈会走得更近,他绝不乐见其成。“我看还是不要比较好,你要想长远一点,教课的收入能有多少?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找个稳定点的工作。”
“我刚才很诚心地祝福你,你不能也祝福我吗?我的工作有这么差吗?”
“我是很想,但是摆明没前途的东西,我还夸你,不就害你越陷越深?你又不会用计算机,都手绘的,整天趴在桌上画图,近视上千度了,就不要哪天搞到瞎掉。而且你要是画得好,怎么还没出名?我看你也画得不怎样,到现在还是没没无闻的小画家——”警觉这话有点过分了,他住嘴。
童雅女没回答。她望着他,唇边的笑已消失,眸光清澈冷冽,平静得教人看不透心思。
祁融被这样的眼光看得很紧张,直冒冷汗。要道歉吗?她也知道他对这回事的反应就是这么恶劣,听她讲绘画兴高采烈,就是很刺耳,他厌恶她和韩慈共有的那个世界,那个他无法涉足的世界,他一直想把她从那里拖出来。
他才不会鼓励她,让她跟韩慈混得更起劲,也休想他会道歉,因为他真的很讨厌她提画画的事。祁融板起脸强撑,跟她美丽冷淡的黑眸相望,心里七上八下。她生气了吗?
半晌,童雅女淡淡道:“我也才画几年,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大画家。如果一辈子都画不好,那就是我天分不够,能够登上金字塔顶端的人本来就只有几个,我当垫底的也没关系。”
她没生气,因为一提到绘画,他就是这种轻蔑口气,她早就习惯了。
但为什么她还是有种受伤的感觉?为什么她感觉受伤比气恼更多?
幸好她没骂他,祁融松口气。“咳,其实我是担心你,你这么不积极,接几个小case,下的功夫那么多,只赚点小钱,要就赚大一点。所以,我要给你一份工作。”其实这是他临时起意的念头,但边讲边想,他觉得这念头很赞,可是一个把她拖离韩慈身边的好机会。
什么?话题太跳,童雅女傻了。“啊?”
“我说我要给你工作,你来我家公司,公司每年都会做一些月历或万用手册,作为公关用途。往年都是拍些公司的照片拿去制作,今年我们想来点不同的,请画家来素描或写生,总之改用绘画的方式呈现公司的面貌。我跟我哥商量过了,决定把这个机会给你。我把合约拟好带来了,你看看,不满意的条件还可以谈。”他打开带来的牛皮纸袋,抽出合约,放在她面前。
童雅女错愕了下,忽然笑了。“我有没有听错?你要雇用我?你刚刚还说我是没没无闻的三流小画者,现在说要雇用我?你觉得我画出来的东西能看吗?”
“我哪有说你是三流的?既然出版社愿意用你的稿子,可见你应该……有一定的水准。”
“喔,是喔。”瞧他“水准”两字说得不甘不愿,她微笑。“帮我谢谢大哥的好意,不过,我拒绝。”
“你确定?我们给的报酬不低,而且这是你打知名度的大好机会,你考虑清楚。”
“谢谢,我真的不想接。”
“该不会因为我刚讲那些话,你生气了吧?拜托,心眼别那么小,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这些话应该是她对他说吧?也不想想是谁因为自己不会画图就耿耿于怀二十年。她解释。“我有我自己的工作,最近新绘本要推出,我很忙,你突然跑来就要我接这工作,我没办法排出时间。”不过,她没接过这类case,感觉很新鲜,有点跃跃欲试,可是再想想自己的工作进度,她犹豫难决。
“真的不行?”
“恐怕没办法。”
“好吧,我懂了,你有空在韩慈那边开课,没空帮我们公司画年历,你跟他是好朋友,交情好嘛,我算哪根葱?”他语气很酸。
“不是这样,开课的事我早就在考虑,你讲这个太突然了。”
“又不是要你马上画马上交差,时间很充裕,可以慢慢来。”
“可是……”她真被说得有点心动了。
她显然动摇了,他接着说:“其实,除了这工作,我还需要你帮个忙。”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刻意压低声音。“大概半年前开始,我们公司有不少构想常被竞争对手抢先做出来,我哥怀疑有员工泄漏机密,结果上个月对方推出单眼相机,和我们开发中的产品有七成相似。从成品来看,不是知道细节的人根本做不出来。”
她吃惊。“你们抓到泄密的人了吗?”
祁融摇头。“查好几遍了,就是抓不到,所以我想安排一个我和我哥都信得过的人,暗中帮我们调查。”
“等一下,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吧?”见祁融点头,她吓得猛摇头。“不行,不可能,我哪会做什么调查工作?这种事应该找专业人士处理才对吧?”
“我们早就做过内部调查,约谈很多员工,结果弄得士气低落,大家压力都很大,我才想换个方式。调查还是会继续,但公司没人认识你,你可以用特约画家的身分到处走动观察,也许会发现我们漏掉的地方。”
“不可能,我不懂你们公司的情况,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留意什么,你们没别的人选吗?”
“其实我们原本没打算找外人进来,我跟我哥是在讨论明年月历要做哪一款时,我哥说不想再用老套的照片,我说——不对,是我哥提议说可以尝试手绘的风格,我们就聊到你了。”
“你跟你哥推荐我?”真稀奇,还以为他对她的小事业不屑一顾。
“没有啊,我没有特别提起,只是讲到画画,本来就会想到你。其实是我哥先想到,问我意见,我说……呃,我什么都没说,是我哥觉得你的作品不错,就这样决定了,都是他的意思,我只是来转达。”他讲得含含糊糊,总之是极力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出半点力。
在童雅女听来,他是欲盖弥彰,自尊心要他不屑,又不肯承认好意,只好假借自家大哥名义,那副别扭又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很可爱,她忍不住偷笑。
她有点心动,但想到附带条件又冷掉。“可是我实在没办法帮你们调查什么。”
“没关系,你主要目标是把月历完成,能帮我们发现什么,那很好,没发现也无所谓。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可是,你们公司里有害虫,对公司影响很大吧?”
“是很糟糕。我们跟日方签约进行技术合作,万一对方把日方的技术外流,巨额的违约金会让公司元气大伤。”
听起来好严重,童雅女很担心。“你爸妈知道了吗?”
“知道一点点,我哥讲得很简单,只告诉他们虽然有员工泄密,但情况他控制住了,不想让他们操心。毕竟我爸有高血压,我妈身体也不好。”
“喔……”祁家双亲待她很好,把她当亲生女儿似地疼爱,如果她帮得上忙是应该义无反顾。“但是要我当福尔摩斯,实在不可能。”
“安啦,福尔摩斯是我,你是我的助手。所以你答应了?”
她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他笑逐颜开。“那你看一下合约,没问题的话就签吧!”他从外套口袋里模出钢笔,不小心掉出一本橘色小记事本,他迅速捡起,若无其事把笔记本收回口袋,钢笔递给她。
她翻着合约,不放心又问:“我只能保证我的专业范围喔,如果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你可别怪我。”
“安啦,我就说你专心工作就好,其它不强求。别这么担心,你不是一个人,有我在啊。”祁融豪迈地拍拍她肩膀。“放心吧,我会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