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逸薇的手指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但是不管她怎么按,总是少了那么些钱,房子的押金、租金都付了,和日本厂商的合约也签了,但剩下的一百多万,她要去哪里筹呢?
开店一直是她的梦想,尤其是开一家卖皮包、皮件的店更是她的努力目标,努力工作了三年,存下了点钱,但是开家店哪那么容易,要花的钱更是远远超乎她的想象,什么都要钱。
刁仁志站在女儿的房门外,看着她对着计算器发呆,由女儿姣好的侧面,他好像看着年轻时的夏芹,那么的灵秀、那么的飘逸,有种无法形容的高雅气质,就像是一朵纯白的玫瑰。
女儿不只长得像她死去的妈,连纤细、高挑的身形与所留的长发都和夏芹年轻时如出一辙,如果硬要比较出母女俩的不同,那就是刁逸薇的眉宇之间多了一份倔强和坚毅,像拥有不轻易向生命妥协或是屈服的韧性,这一点……夏芹没有。
听到了声响,刁逸薇回过身,当她面对自己爸爸时,她是乐观的。
“嗨,爸!”
“还差多少?”刁仁志是个不得志的词曲家,二、三十年下来,歌曲是卖过不少,但总拿不到几个钱,可以说是两袖清风,这几年还好刁逸薇已能独立赚钱。
“爸,你不用操这个心啦!”她起身走向父亲,五十出头的他已一头白发。
“我是想操心,但我好像帮不上任何忙。”刁仁志嘲弄着自己。“我是个无能的爸爸。”
“我不会哄你哦,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她和爸爸开玩笑。
“逸薇,妳……一直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他突然感慨万千道。
“爸……”
他注视着女儿,某个念头在夏芹死后已存在于他的脑中,但他一直想多陪女儿几年,而现在女儿是真的不再需要他,甚至他已是她的包袱、她的负担,他该认清这一点。
“逸薇,我做了个决定。”他转身走向沙发,该是和女儿摊牌的时候了。
刁逸薇的心不由得狂跳。因为妈妈烧炭自杀的阴影始终在她心中挥之不去,所以她一直很留心爸爸的情绪,生怕悲剧再次上演,她真的受不了再一次的死亡,尤其是自我了结生命的方式。
“爸,我现在真的很脆弱,为了开店的事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你别吓我!”她撒娇的往爸爸身边一坐。“不然我就昏倒给你看。”
“逸薇……”刁仁志苦涩的笑着。
“我讲真的哦!”她强调。
他模了模女儿的脸,看着女儿,他知道夏芹没有爱过他,不然她不会丢下他、丢下女儿,在她的心里,似乎只有那个男人。
“逸薇,妳妈走了多少年了?”他问。
“五年。”她闷闷的答。
“妳……不再怪她了吧?”
“爸,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吗?”她掩饰着心中害怕的情绪,把不耐烦摆在脸上。“都是过去的事,我们讲好不再提的!”
“逸薇,我决定出家。”刁仁志毅然决然的说出。
“爸,你确定你嘴里讲的和心里想的一致吗?”刁逸薇差一点笑出来。
“我要出家!”他微笑。
“做和尚?!”
“我要做一个六根清净的人。”
“爸……”还以为劲爆的事都是七年级生或是新新人类才会干的,但是她老爸真令她跌破了眼镜。“如果你真有这种念头,也该是在……”
“妳妈刚死时?”
“我的意思是……”
“逸薇,我知道妳的意思,当时我已万念俱灰,甚至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是看着妳……”他挤出笑容。“我无法让妳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失去母亲又失去父亲,我不要妳当孤儿。”
她只能抓牢了父亲的大手,生怕自己在下一秒钟会失去他似的。
“但五年后的妳已可独当一面,都准备要开自己的店,而我……我只想好好的休息。”刁仁志微笑表示。“我不想再累了。”
“爸……”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男人,但是妳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这个爸爸,妳妈也没嫌弃我,可她的不嫌弃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他选择了逃避。“她根本不爱我、不在乎我。”
“妈妈她只是……”
“逸薇,我和妳妈的事我自己清楚,我从来没有怪过她,甚至感激她给了我一个妳这么棒的女儿,如果不是妳,她不会多活这二十年。”
刁逸薇不语的深深呼了口气。
“妳大了,已不再需要任何人,而我……想过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没有生活压力、没有烦恼只有神佛,那样的日子才是我现在想要的。”他很明确而且坚定的表示。
“爸,我会照顾你的!”她强调。
“妳当然会,但是我不需要。”
“爸,你要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快活。”她故作幽默。“太差劲了!”
“逸薇,现在就好好过妳的人生,不要像我到了五十出头了才想通这一点。”刁仁志露出真正放下的表情。
“爸……”她鼻塞、喉头哽咽。
“妳会活得很好的!”
很多事是难以预料又鬼使神差,它的发生好像是命定、就是该发生的。
如果不是父亲留给他老唱盘,万圣恩不会开始留意黑胶唱片并上拍卖网站找一些唱片,就他得到的讯息,好的唱片可能贵得十分离谱,但从前的黑胶唱片有完美的音色、像真度,是爱乐者所追求的境界,加上不少知名的演奏家、指挥家、乐团及歌唱家的早期作品,大多数以黑胶唱片作首次发行,使得某些黑胶唱片已经成为稀有的物品。
既然他爸爸把唱盘当无价宝,那想必他除了希望自己的儿子用心珍藏之外,还能好好的运用,所以他才兴起收藏唱片的念头。
而网络上第一眼引起他注意的是她的名字──
刁逸薇。
名字优雅、梦幻,但是姓氏却又那么的犀利、坚硬,还有她的二十张唱片,竟然要开价六十万。一些用过、听过的唱片竟然敢开这种高价,她为什么不干脆去抢银行算了,可也因为如此,他想见见这个女人,她为什么会有这些唱片,因为年纪够大或是从哪弄来的?
刁逸薇和可能的唱片买主就约在她即将开张的皮件店见面,来电询问的人不是很多,再过滤掉不是很适合的人选,她最后只谈定了和两个人碰面。
和第一个人谈的经验令她很沮丧,因为他在看了唱片之后,只开价十万,他的精明、专业令她起疑,猜他八成是什么二手唱片商人,专门低买高卖,所以她婉拒了他,他还直言她不可能卖出比十万还高的价钱。六十万?!连门都没有。
店门上的风铃响起,她从进货单里抬起头,原本不太抱希望的她,在见到这个走进她店里的男人时,忍不住眼睛一亮。
说不出他像哪一个大牌明星,只知道他有一双忧郁又深邃的双眼,两道浓眉使他看起来专制、霸气,而他的嘴唇又薄得叫人感觉严肃,这个男人非常的不好搞、非常的难缠,加上他那削瘦又直挺挺的身躯,女人真的不知道是该上前去抱他,还是离他远一点。
不能否认的,他是一个极具男性魅力的男人,可是……也充满了危险性。
万圣恩也同时在打量这个女人,年轻、聪颖、散发着阳光气息还有一种年轻女性少有的自信、稳重,她穿着一件松垮垮但有型的黑色大毛衣、微露香肩,再加上紧身牛仔裤,灵气逼人。
她就是刁逸薇?!
她居然拥有搞不好“年纪”比她还大的老唱片?抑或纯粹是替人拍卖。
“万圣恩?”她清脆的唤。
“我是。”
“刁逸薇。”她自我介绍,放下了进货单。“不用握手,我们现在认识了。”
万圣恩微微扯动嘴角,这个女人很有主见而且明快。
“要先看唱片吗?”她公事公办。
“妳方便的话。”
“我当然方便。”她微笑。
接着她弯下腰拿起一个她就放在柜台下的纸箱,里面摆了保存得不错,起码外观包装都很OK的唱片,她将整箱唱片放到了柜台上。
“你随便看。”刁逸薇大方的说。
“谢谢。”万圣恩随便的翻了下唱片的封面,有披头四的唱片、爵士乐、经典老歌、钢琴演奏曲,种类还算满丰富的。
“我不懂。”然后他看着她,坦白而且直接的说出他的观感。
“不懂什么?”
“妳是怎么订出价钱的?”
“因为我还需要六十万。”她亦没有隐瞒。
他看了下这家店,货架上有些地方仍是空着的,但看得出来快要开张了,他注视着这个女人,相信她应该不只是店员,她有那种老板的味道。眉毛一挑,他露出了笑意。
“妳的店?”
“欢迎以后光临。”
“妳还缺六十万?”
“对,就只差这该死的六十万!”她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文诌诌的女人。“能卖的卖了、能押的押了,所以……”
“这些唱片是……”
“我妈给我的,她过世了。”刁逸薇淡淡的说。
“我很遗憾。”万圣恩也淡淡回应。
“如果我们有做成这笔交易,那我要另外加上一条条款。”她很正经的看着他。“日后如果我有能力买回,你必须以六十六万,也就是成交价多加一成的价钱卖还我,我有第一优先权利。”
“但既然妳卖了……”
“这是我妈的遗物,只要难关度过了,我当然希望能物归原主,你知不知道卖掉亲人留下来的遗物是万般不得已的事?”她无奈道。
“如果我直接借妳六十万……”他提议。
“你为什么要借我六十万?”她怀疑。
“我有钱啊!”
“所以你很习惯当凯子、冤大头?”不是她不知好歹还出言不逊,而是他们素昧平生,他有什么理由借她钱?他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居然可以这样的撒钱?!
“刁逸薇,妳的店就在这里,难道我怕妳会跑了吗?”万圣恩看她一眼。
“但我的店不知道做不做得起来。”她和他抬杠。
“妳没有信心?”他取笑她。
“我当然有!”她马上顶嘴。
“那我怕什么?”
“是我怕,我才不相信现在这种社会还有好人!”刁逸薇把整箱唱片又收到柜台下。“我很忙,所以如果你已经没事……”
“这代表我们是成交还是交易取消?”他没有掉头离开,反而兴趣更浓。
“你要买?”她意外不已。
“妳不是要卖吗?”他施施然的笑问。
“你家有唱盘?”
“有。”
“六十万?!”
“六十万。”他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支票本。“现金票,妳马上可以兑现。”
“你真的肯花六十万买一堆老唱片?”
“妳都敢开出这价码了,我为什么不敢买?”
刁逸薇不知道自己是走什么鸿运还是碰到了疯子,但这个又酷又带劲的男人明明不像疯子,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精明,他……他真的认为这交易划算、合理而且不吃亏?
“我……早晚会把它们买回来。”她强调,既像是知会他也勉励自己。
“那妳准备好六十六万。”
“你会……好好保存?”
“我没有毁损东西的习惯。”
“既然如此……”她真的需要这笔钱,没有理由再拖拖拉拉。“我们成交!”
“好,一手交支票、一手交唱片。”
“唱片先寄放你那,请你务必珍惜!”
项唯伦带着他的“男友”去欧洲玩了两个月才回来,当他听到刁逸薇为了筹钱而卖掉她妈留给她的老唱片时,他当场跳脚。
“妳妈没从坟墓里爬出来找妳算帐,算妳走狗运!”他毫不留情的批评。
“你人在欧洲嘛。”
“我的手机有国际漫游,妳不会打我手机啊?”
“太麻烦了。”
“妳真是无法无天。”
“有钱我会把那些唱片买回来。”
“那我现在马上给妳钱。”项唯伦家有的是钱,是那种家财万贯的公子哥儿,唯一见不得光的是他是个同性恋,家业庞大的他,说什么都不能公开这秘闻。
“也不光是钱的问题,我有直觉……”她还在整理店内的货物,开幕的日子已逼近。“他会好好的珍惜那些唱片,而且他家有唱盘耶!”
“要唱盘我也可以去买,那当初妳为什么不把唱片卖给我?”他曾想买她的唱片,他是个有品味、懂得什么是好东西的男人。“口口声声是妳妈的遗物,说什么都不能割爱。”
“那的确是我妈的遗物。”
“妳已经卖了它们!”
刁逸薇微瞪了他一眼,因为和他是“姊妹淘”,所以两人一向有话直说,再直、再冲的话也不会让他们真正翻脸。
“项唯伦,别再提醒我!”
“那家伙帅吗?”他嘟着嘴问,表情有着女性才会有的媚态。
“不能用帅来形容,但是非常……”她真的很难形容。
“非常酷?”
“非常男人!”
“废话,他是男人,当然──”
“那你不是男人吗?”她马上反驳。
“我是男人中的男人。”项唯伦手指一扬的指着她。“我漂亮、干净、优雅、多金……还要我继续说吗?”
“我今天不想踹你。”她一哼。
“我还是觉得妳错了。”
“如果真是错误,那……也认了。”
项唯伦不能认同的摇头。“刁逸薇,我没认识像妳这么顽固、这么好强的女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妳把男人都当什么了?”
“姊妹!”她调侃道。
“又不是每个男人都是同性恋。”他抗议。
“同性恋也没什么不好。”刁逸薇真心的说:“像你既真诚又幽默,有品味又懂得生活享受,真心的对人,你比大多数的男人好多了。”
“我要哭了哦!”他感动不已。
“别在这哭,少触我霉头。”
“开店是大事,我该送妳什么大礼?”他实际的问。“大红包?”
“多帮我介绍一些客人就是大礼。”
“妳真的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女人要有事业。”
“妳就算事业做得再大,还是得要嫁人、得走入家庭,得为臭男人生小孩、煮三餐。”他挖苦着。“除非妳不是女人。”
“你的观念叫人唾弃。”她嘘他。
“妳不结婚?”
“那将是我最不得已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