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次出征后入宫禀报战况时,牧战野心中总是对繁琐的礼节感到无趣不耐,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踏入宫中,甚至每次进去都想尽快跑走。
但这次不同,不是因为他刚从天牢里被放了出来,要感谢皇上,而是他下定了决心,打算趁着这次进宫把心中存在已久的那个决定给说出来。
进了御书房,他难得的端正了神色,躬身行礼,皇帝也没为难他,直接就让他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次进了天牢有何感想?”皇帝看着这个往常无赖得紧的将军,今日竟然一睑正色的坐在哪里,心中突地觉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往日那样不正经的人竟然也会端端正正的坐在那,瞧那表情看来像是真的多了几分的稳重,看来关在天牢的日子里让他领悟了些什么吧?
“回皇上,除了睡觉的木板硬了些,早午两餐的馒头不怎么样,饭不是太硬就是太软以外,臣没有什么感想。”
本来手里拿着笔正要落下最后一笔的皇帝听到这回答,手不禁滑了下,在白色的宣纸上落下长长的一划,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潇洒,但却把本来要盖玉印的地方给画没了。
皇帝额际忍不住冒出了青筋,只想把刚刚心里想着他稳重了些的话全都收回来。
谤本就应该让他在天牢里多关几天,看看他会不会检讨那鲁莽又冲动的性子,而不是只注意到天牢里的馒头好不好吃!
而且在天牢里还能吃馒头还抱怨?他等等得要记得下令,以后天牢只供清得跟水一样的清粥,省得让犯人吃了还多加挑剔,白白糟蹋了他拨去天牢里的银两。
“好了好了!指望你自己想出个道理看来是比登天还难。”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住嘴,头痛的看着他,“这次的事情虽说是有人搞鬼,但是你把那些人质俘虏全都杀了,也难怪让人有机可乘。”
说实话,皇帝是偏爱这个行事看似鲁莽的臣子的。
他最看重的就是牧战野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平时莽撞,但在大事上并不胡涂,向来也不搀和朝廷上的一些事,算是一名值得信赖的忠臣,如果他脑子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清醒的话就更好了。
而迁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只要有人求情又能拿得出证据来,他也很自然的能够替牧战野把这些事情给压了下去。
只是,为了避免他以后又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他还是有必要先教训教训这人才行,以免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就是专门替他收拾残局的了。
牧战野抬起头来,眼里却有着浓浓的不以为然,“皇上,臣老早就说过了,朝廷里总是会有些不懂得打仗的人老是不懂装懂的说些废话,臣也想让人无机可乘,偏偏他们没事也能找出事来,这说都是臣一个人的过错也不合理吧?”
哼!那些搞鬼的人想拿爷当作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以为爷不找碴就把爷当成软脚虾了是吧!
等爷手上的事情一忙完,那些借题发挥的、找他开刀的、落井下石的通通都有份,爷要是不把他们家里闹个鸡犬不宁,爷的名字就倒过来写!牧战野愤愤地在心中暗暗发誓。
那些当初上奏折的、落井下石的官员突然之间觉得背后一阵寒意,个个都疑惑着是提前变了天,还是自己不小心着了凉。
皇帝自然不知道他嘴里不满的话才刚说出口,心底却已经想着要怎么整那些官员了,只能又气又无奈的瞪着他。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之前还觉得一个领兵之人在这些事情上少点心机反而算是优点,现在瞧瞧,他岂止是莽夫而已,说是无赖都没诬赖了他!
牧战野对于皇上这个评语没有半分的介意,反而还嘻皮笑脸的躬身答谢,“臣多谢皇上夸奖。”
皇帝见他这无赖的动作,猛然觉得自己不能让他再在这里继续耍赖下去了,否则他说不定会真的气到将这牧战野第二次打入天牢里。
“滚滚滚!马上离开朕的视线,要不然朕都快被要让你气死了。”
皇帝这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以往换来的是牧战野跑得比飞还快的回应,但今日却有很大的不同,在皇帝话落又过了一些时候,那个往常早已经“滚”出去的牧战野,还是直挺挺的站在哪里。
“怎么?现在是要抗命?”皇帝没好气的看着他,把本来要拿起来批阅的折子又放了回去。
“臣还有一事想求皇上。”
“想求什么?难道是想求朕帮你找御厨把天牢里的馒头弄得好吃些然后送到你的将军府不成?”
牧战野对于皇帝调侃的话完全不在意,只是一睑认真的说着,“臣想求皇上替臣赐婚。”
皇帝在他一开口说有个要求时想过很多他会想要求的东西,却没想到牧战野想要的会是赐婚这回事。
他挑了挑眉,看着一脸严肃的牧战野,“朕记得几年前朕曾经说要帮你赐婚,你牧大将军可是果断的说宁可死也不娶那些风吹了就飘走的女人,喔?好像还说那些大家闺秀都是些没脑子的……朕倒想知道你相中了哪个女中豪杰,又有脑子又不会被风吹了就飘走啊?”
一想到当初自己狂妄下发下豪语,现在又要反悔,牧战野硬撑了许久的正经表情都差点崩解,汗都快滴下来了,但为了达到目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曾经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宫女,冷清秋。”
这个名字在皇帝的意料中,毕竟探天牢还有后来的午门伸冤也不过都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而已,只是这两个人成婚就成婚,又何必特地来他这里求一道赐婚的旨意。
“朕那年说过了,你的婚事朕已经懒得插手,你要如何就随你自己的意思去办。”
牧战野目的并非如此,于是再度躬身低头,“臣请皇上替我们赐婚。”
皇帝脑中突然闪过个猜测,嘴角没好气的微勾,皱着眉怒瞪他,“牧战野,你以为赐婚是你说要就能求来的吗?若人人都想为了面子跑来求朕赐婚,那朕还有时间管那些国事吗?岂不跟那些媒婆没两样了?要赐婚可以,你把你的理由给朕好好说说,朕觉得合情合理,就马上拟旨赐婚。”
说到底,前头那些话都是要吓吓牧战野罢了,赐不赐婚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想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扯在一起的,然后这赐婚又是谁的主意。
牧战野立刻跪到了地上,声音朗朗没有半分迟疑的解释着,“臣这次入了天牢想了许多,尤其是当我回府之后知道她竟然不管会受那杖责之刑也要救我出来,臣就想,臣能给她的实在不多,甚至因为臣没有太多家当,想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进门也做不到,所以巨来求皇上赐婚,想请皇上给予我们一个体面,成全臣的一片私、心。”
牧战野说是这么说,但是内心底却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没说出来。
之前她就曾经担心过皇上赐婚给他,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将她劝到开怀,皇上也说不会插手他的婚事,但是他明白她也明白,这事不只是卡在他们心中的刺,就连以后她站在别人面前,都会因为那宫女出身,又没有什么可依靠的背景,未来与其他官员夫人们往来时免不了被人看不起。
他不在意那些,但却不舍她遭受那些委屈。
清秋绝对不比那些出身名门的闺秀们差多少,要他说,他甚至觉得那些女人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但是这尘世就是如此,也只能无奈承受。
所以如果他在天牢里只是想着要赶紧将她给娶进门,那么看到了她的一身伤后,他便是下定决心,要风风光光去办这场婚宴,让那些外人没有看不起她的理由。
他的女人,有勇有谋,她能替他出谋画策退敌三千,能够在所有人为保全自己,都不出面的时候,宁可身受杖责替他击鼓鸣冤,这一份赐婚的圣旨只不过说明了她的独一无二!
皇帝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莽夫还真的说出个理由来了,只是一想到好几年前那次赐婚被他嫌弃得不行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多刁难刁难他。
“就因为这样?凭什么朕得要成全你的一片私心?既然知道是私心,你就该明白这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朕,更何况,你可知道这次朕替你们压下了多少事?你杀光俘虏的事也就罢了,但另外一条私带女子入营,这条大罪那天朕帮你掩了,你现在闹这一出,是怕没人知道你犯了军令,又想让人抓住把柄是吧?”
牧战野也知道这件事情做错,也没有找理由解释,只是先开口感谢,却又执拗的继续恳求着。
“感谢皇上替臣遮掩了这事,但臣还是那句话,请皇上替臣和清秋赐婚。”
皇帝定定的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那天朕看在清秋以往是在朕身边伺候的人,那五十杖只打了十五杖,这剩下的……”
好啊!要赐婚可以,那当初省下来的杖责,就当做牧战野他犯了军规的惩罚一起领了吧!没道理犯了事却得了好处又不受罚的吧?
牧战野也不是傻瓜,一听这话就知道成功了,笑若连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行了礼,“谢皇上!”道谢完他就一派潇洒的走出了御书房。
杖责算什么,他皮粗肉厚,就是耐打!一顿打就能够换来皇上的赐婚,这买卖太划算了!
皇帝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远远地不知道落在何方,许久后才幽幽的低喃出声,“无论是清秋还是这莽夫都是有福气的,能与一个愿意为自己生、为自己死的人白头偕老,的确不容易啊……”
摇了摇头,皇帝传唤了拟旨内侍入内,内侍进屋答应了声后,便提着笔等待皇帝开口。
“传朕旨意,有女清秋,宜室宜家,温良淑德,智谋过人,特赐与平虏大将军牧战野,共结良缘……”
当牧战野被人给抬回府的时候,将军府上上下下全都慌成了一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皇上不是都不追究将军犯的错,还让他官复原职了,那怎么好好一个人进了宫却被打得浑身是伤抬了回来?
迸怪的是,被抬回来的牧战野却是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伤,一回到府就急急忙忙的吼着,“快!快把爷的软榻给搬到冷姑娘的院子里,爷今天起要在那里养伤。”
一群人不明所以但还是照着他的意思把软榻给搬了过去,而冷清秋则是完全不明所以的隔着屏风听着大伙儿在她房间外头搬东西的声响。
她本来是想去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只适合在床上静养,也只能无奈的打消这个主意。
很快的,听见外面吵杂声就自己出去打探消息的柳红,一脸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冷先生,不好了,将军被人打伤送回来了!”
“什么?!”冷清秋猛地从床上坐起,扯痛了背上的伤,却丝毫不在意的急促追问:“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会受伤的?”
柳红似乎早等着她开口问,一开口就像倒豆子一样劈哩呐啦的说个下停,“况是在宫里被皇上打的,那打得可狠了,衣服上都见了血,将军根本走不回来,还是烈叔他们又驾了马车去把将军给接回来的。”
这时候冷清秋也忘了去追问为什么她房外会有那嘈杂声音了,只想赶紧去看那个男入到底伤得如何。
“柳红,扶我起来,我去看看他。”
“冷先生,你现在还不能下床啊!大夫说了,你这伤要静养,不能随便乱动的。”柳红没想到她竟然不顾自己的身子,逞强的要下床,顿时人就慌了,连忙挡在床边拦着她。
就在两个人还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中气略显不足的男声从外头传来,“谁让你们把软榻给搬到她房里的,重新给爷搬出去,爷说的是院子里!”
紧接着响起的是好几个劝阻的声音。
“将军,你都受伤了,不回自己屋子里就算了,怎么还可以躺在院子里头啊?”
“就是啊!将军,你就听我们的话一次吧!”
牧战野一声大吼,“现在是你是将军还是爷是将军,爷说了算,快把软榻给爷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