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雅揉着眉心走出电梯。
好累……
他搞不懂最近怎么会突然忙到这种地步?
手边的案子堆积如山,先前到美国总公司开了第一季的马拉松检讨会议,回到台湾,还是开不完的会,处理不完的计划等着他,几乎要把他的生活也一并吞噬淹没了,他连喘口气、喝杯水的时间都嫌多余。
向来思绪清明的他,今天甚至被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合并案给困住,兜在圈子里找不到问题症结,想破了头还百思不得其解,这实在太不像他,这根本不是外人眼中那个沉稳大度、清明睿智的梁克雅。
什么该死的鸟生活!
撇撇嘴,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直到看见一屋黑暗,嗅到了满室寂寥,他才乍然想起今非昔比,他回家时再也不会有一盏温暖的灯和满屋子的饭菜香等着他。
已经结束了,那场为期六个月的婚姻,而他也恢复了单身身份,他又是一个人了。
放下手中的公事包,不耐的扯掉脖子上的束缚,他匆匆走入浴室,站在莲蓬头下,让水洒满了他全身上下。
他迫切需要洗涤他疲惫的身心,那会让他紧绷了一天的躯体获得救赎。
半晌,他打开淋浴间的门,伸手想要拿毛巾擦头,架上确实空的。
“翠茉,帮我拿条毛巾进来!”
不自觉月兑口而出的呼唤,让他整个人瞬间回复冰冻状态。
懊死,他在干什么,怎么会突然喊出那个名字?
紧紧的捏握拳头,直至手背上青筋暴露,终于,他忍无可忍的挥拳奋力锤向墙壁。
砰!
痛吗?他没有感觉,身为一个男人,只要昂首阔步的往前,他不需要感觉的,真的。
他宛若一只受伤的野兽,暴躁的走了出来,看着那张大床,无端涌起一股烦躁,匆匆套了衣服在身上,他决定要出门狂欢。
自由是那么可贵,他拥有了,该快乐的,不是吗?
“泽尔,是我,你在哪里,要不要出来喝两杯?老地方见,我马上到。”
说完,也不给机会拒绝,他马上挂断,又拨了另一通电话。
“夏大律师,出来喝酒了。”然后又是无礼的挂断。
银亮的车身飞快奔驰在喧嚣的台北街头,竞速的快感让梁克雅暂时忘了一切烦躁与郁闷。
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命令自己忘了曾经有过妻子,也命令自己彻底掩埋连翠茉这个女人给过他的一切温柔。
不是她不好,她很好,好得令人怜爱,然而结束了,就该学会说再见。
何况,她都能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他怎么可以不潇洒配合?
他自嘲的笑了笑,看到绿灯亮起,旋即踩下油门。
蓦地,有辆失控的轿车从他左手边的路口猛然窜出,梁克雅注意到了却来不及反应,两辆车子当场迎面撞上。
猛烈的撞击使车身整个三百六十度的大旋转,任凭梁克雅紧紧抓住方向盘,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天旋地转中,他仿佛看见了半年前连翠茉答应他求婚的模样,看见她笑着承接他所有怒气的无辜,看见她在厨房忙碌准备料理的身影,看见她专注折叠他衣服的神情,还有她迷蒙与他亲吻的陶醉……
“翠茉!”他心慌的大喊。
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一切静止。
梁克雅伏在安全气囊上虚弱呢喃,“翠茉、翠茉……”
好痛,他的心好痛。
渐渐的,他的世界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手边的行动电话闪烁着来电光源,一闪、一闪……
醒来的瞬间,那扑天盖地的白差点闪伤了梁克雅的眼睛,他眨了眨畏光的双眼,感觉手臂麻得毫无知觉。
“克雅——”
熟悉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注意,他敏锐的镇定声源,看见写着担忧的两张脸。
“我怎么了?”
“车祸。”康泽尔皱眉看着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说头痛之类的?”
“对,不舒服要快点讲,要住院的话,我会马上帮你安排最辣的护士来照顾你。”夏其书调侃。
“阿书,你不要在这边闹了。”康泽尔不以为然的推开好友,“目前看来都是皮肉伤,医师处理过了,左手伤得比较严重,缝了二十多针,手肘因为受到撞击,需要暂时打石膏固定,其他都是些小伤口。”
难怪,他的左手麻得毫无知觉,好像是多余的似的。
“现在比较担心你脑子有没有问题,比如说脑震荡、失忆之类的后遗症。”夏其书还是不改吊儿郎当的本性。
一段长长的沉默后,梁克雅蓦然问:“你们是谁?”
“你说什么?你不会不认得我们了吧?”康泽尔顿时瞪大眼睛。
严肃的脸孔茫然的看看了两人,片刻后,“哈哈,真的被吓到了?”梁克雅扯开嘴笑。
发现被摆了一道,康泽尔忿忿不平的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开我玩笑!”
“好啦,没事了,这家伙还会咬人,天生的祸害,看来是死不了。”夏其书没好气的说。
梁克雅看了看自己,左手上裹着厚重的纱布,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血迹,车祸的记忆突然鲜明了起来。
“对方呢?”
“算你衰,遇到个无照又闯红灯的蠢年轻人,对方伤势比较严重,人在开刀房,不过家长自知理亏,态度还算不错,愿意赔偿你医药费。”
“那就没事,可以回家了,我明天一早还有会要开。我的车钥匙呢?”
“车钥匙?你这样还想自己开车?好歹留院观察个两天再说吧!”康泽尔很想揍他两拳。
“然后眼睁睁看着工作开天窗?”他最好有那个美国时间。
“这样的确不太好,现在全球经济不景气,满街都是失业人潮,如果你让工作开天窗,我是老板铁定找你开刀。不过很遗憾,你的爱车殉职了。建议你联络厂商再订一辆吧,这车的安全性能很好,记得我也要,泽尔要不要也加入?看看是不是能拿到团购价。”
“夏其书,你给我闭嘴!”康泽尔真的怀疑他是来捣蛋的,要不是警察来做笔录,他真想揍他一顿。
好不容易完成笔录,又签了出院切结书,梁克雅终于可以出院。坐在康泽尔的车上,还真是不习惯。
“要不要去庆祝我大难不死?”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现在还想喝酒吧?”
“本来今天就要喝酒的,要不是遇到这场事故,现在说不定喝得正旺。”
看了他一眼,康泽尔才语重心长的说:“你还要这样下去多久?打从连翠茉离开,这半个多月你三天两头就大醉一场,你是想酒精中毒吗?这不像你。”
“不关她的事,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出去放松一下而已,你少多心。”他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真的是我多心吗?克雅,你跟我还需要讲场面话吗?”
梁克雅阴沉恚怒的问:“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的就是,你别再自欺欺人,你明明已经爱上那个女人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刀,毫不留情的剖开梁克雅急欲掩藏的心情,逼得他退无可退,不得不面对自己赤果果的真心。
“你最好拿捏你说话的分寸,少自以为是!”他怒目咆哮。
“我自以为是?好,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这样认为,那或许真的是我自以为是,问题是,连其书都这样认为,你还能说是我自以为是吗?克雅,现在当鸵鸟的是你。”
“闭嘴!你给我听着,我跟她已经离婚,好不容易结束那场莫名其妙的婚姻,你不需要猜测我的感情,况且,她现在应该也已经回到巴黎去过她原本的生活了,我们之间已经断得干干净净,你懂吗?”
“真的干干净净吗?如果这样,刚刚是谁在医院不断喊着连翠茉?”康泽尔尖锐质问。
梁克雅一时语塞,表情变得僵硬难堪。
他真的喊了她的名字?
不可能,怎么可能。梁克雅忿忿的别过脸去,不对这件他无法掌握的事情发表意见。
幸好康泽尔的行动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暂时化解了僵局。
“喂……找他?”聆听的同时,康泽尔看来兀自恼怒的好友一眼,“你等一下。”旋即把电话交给他,“其书说有事找你。”
他松开紧蹙的眉,伸手右手接听,“喂?”
“刚刚在医院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那天帮你处理合约的时候,她把支票退回来了。”
“谁?”
“连翠茉小姐,你的半年假妻。”
夏其书的用词,无疑是捅了他一刀,让他有苦说不出,谁叫他们之间的婚姻,的确是假的。
“为什么?”他背脊僵直,语气痦咽的问。
“她说她不需要,还很有礼貌的交代我谢谢你的好意。”
“既然感谢,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他大为光火的怒问。
“啊,少爷,不要这么火爆,我只是传话而已,你想知道原因就自己问她,明天我找人把支票送过去给你,就这样喽,拜。”
梁克雅严峻的表情活像是世界末日,他僵硬的勾起嘴角,企图表现释怀,却完全笑不出来。
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好意?就让他用这种方法感谢她的体贴,也不行吗?
康泽尔瞥了他一眼,“你不觉得,连翠茉是个很不一样的女孩吗?”
“别跟我提起她!”他烦躁的低吼。
“克雅,我们不是今天才认识,我从没见你这样消沉过。”
“我说过我只是工作累了,手边有十几个案子要忙,我又不是超人,不关她的事。”他固执的重申立场。
以前他手中要处理的案子还不是那么多,他还不是游刃有余,一次次的拿下佳绩,那时候的他几时回露出这种不耐烦的姿态了?
“好,随便你怎么说,你不肯正视,我说你也没有用。”
康泽尔不愿再继续跟他争执,只希望他看清楚自己的心。
车子在梁克雅的公寓前停下,他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好友。
“什么?”梁克雅纳闷的看着手中的餐厅名片。
“她在这家店工作。我老姐最近非常努力的要把她挖角回来,你自己冷静想想,要抓住还是要错过,你自己决定。”话落,他旋即驾车离开。
以为平静的心,在握着关于她的讯息时,又再度涌起滔天巨浪,梁克雅痛恨这种失控的感觉,他讨厌这样额秩序大乱,可却无法狠下心来扔掉那张名片。
因为,他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