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记得他,她选是无法不去在意他。
是因为……他有着难以形容的熟悉吧。
打从看见知恩开始,程豫的眼神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试图从知恩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她话里真实的蛛丝马迹。
她说,她不认识他。
她竟然……说她不认识他?!
难道三年的时间就可以忘记他们十年的交情?更不用说,这其中他们还当了五年的夫妻。
三年来,他一直记得她。他记得她煮的料理、她说过的话、她的一颦一笑,还有……哭泣的样子。
所有,他都记得。但是她不记得。
是因为其他人的关系吗?
程豫拧着眉,这才注意到知恩身旁有大张的存在。
难道是这家伙?
他看着大张亲切的帮知恩拉椅子、帮她拿茶水,而知恩并没有拒绝大张的好意。
紧绷的脸沉了几分,程豫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不高兴。虽然知恩已经不是他老婆,但他就是不高兴有别的男人靠她那么近。
他的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大手抵在薄唇边,蹙起的浓眉让他脸色更显严肃。
小米送上了新的热茶,她站在程豫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老板。”
“什么事?”程豫头动都没动,眼光仍在会议桌对面窃窃私语的两人身上。
“您今天去美国的行程,还是照原定计画吗?”
美国?程豫挑起眉。
对啊!他都忘了,他还有其它行程。
嘴角一勾,程豫闷哼一声。“那要看冉小姐今天想访问到什么程度。”他说话的语气一派轻松,但是目光却相反的锐利。
懊死的!他们两个一定要靠那么近才能说话吗?
知恩注意到了程豫的话,她转过头,面对他。
她和大张两个人因此端正了姿势,相距在安全范围内,但对程豫来说,还是太近了。
他拿起桌上的笔,轻轻转动,不想让自己的不悦被看出。
“冉小姐怎么说呢?”程豫又说。
知恩望着他,浅浅的笑了。“如果程先生今天就可以配合,我当然希望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听起来颇刺耳。
程豫扬着眉,他还是在观察知恩。
不过从开始到现在,知恩的态度似乎不像是假装。
难道她真的不认识他了?
“冉小姐跟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应该知道我的习惯。”程豫说得轻描淡写,彷若不经意,实在试探,他要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忘了他。
知恩闻言一僵,礼貌的微偏头。
“似乎程先生对于我说不认识您的说法,并不认同。”
“是不认同。”大大的不认同。
没道理他还惦着她,而她却忘了他。
知恩瞅着程豫面无表情的脸庞,隐隐的感觉到酷酷脸色下隐藏的怒气。
她不明白程豫为何生气。只是一看着他,没理由的,她就是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程豫身上移开。
是因为他令她熟悉吗?
知恩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我真的不记得程先生。”她说,“就算有,请原谅我的失忆,我因为曾经出过车祸,造成我的记忆缺角,令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程豫的手停下,知恩认真的语气令他顿住了。
车祸?失忆?
他的眼光没有移开,他看着知恩,深深的看着她。
在知恩清明的眼神里,没有爱情、没有伤心,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
她,没有说谎。
她忘了他,她真的忘了他。
一抹惆怅在程豫心中泛开,他忽然觉得老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当他还在为对方依依不舍的时候,它却让她忘了他?!
是在惩罚他当年的无情无义吗?
程豫终于把眼光移开。一时间,他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原来是这样。”他勉强的笑,“抱歉,我对你说话的口气不太好。”
知恩看到对方有笑容,也笑了。“不会。就不知道程先生对这次的访问想法是如何?”
程豫沉默的望着知恩一会儿,然后抬头,朝一直守在一旁的小米开口:
“关于美国的行程,我明天再出发,请帮我安排延期。”
小米点点头,晃着马尾走出去。
当会议室的门关上,程豫笑说:“我们开始吧!”
知恩楞了楞,“开始?”
“你不是要访问我?”
停顿了几秒,知恩才会意过来程豫的意思。
他答应了?!这个难缠的设计师答应接受采访了!
她兴奋地对程豫笑开。
看着她的表情,程豫仿佛又看见了过去。
那个只会对他笑的女人……
不过,现在的她,忘了他,完完全全忘了。
苦苦的扬起嘴角,程豫将视线又停在知恩身上,他瞅着她欢欣的拿出准备的资料和录音笔,展开稿子,开始对自己进行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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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我们一起吃个饭?
好。
她答应了他,答应了程豫。
知恩对着大张拍回来的照片发呆。
照片里,程豫灿烂的笑着,笑意柔和了他原本刚毅的脸部线条,令人觉得亲切而非难以亲近。
她喜欢他的笑容。
这份喜欢的感觉,也很熟悉。
那天,她说她不认识他,她看到程豫眼底的落寞。
似乎她的失忆,对于程豫是个严重的打击。
知恩望着他的失落,莫名的,她也觉得自己很不好受。
她说不上来自己的这份感觉,就像是她不清楚对程豫的熟悉从何而来。
知恩被自己的感觉弄得糊里糊涂。
在访谈间,她注意到程豫凝望她的灼热视线。
他看着她,也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光只有眼神,却让知恩莫名的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快要烧起来。
平常对大张,她可以毫无所觉;但是对于程豫,这个“记忆中”第一次见面的人……
她无法不去在意他。无法。
所以当程豫提出邀约,知恩像是着了魔,点头答应了他。
明明,她不是对谈情说爱畏惧吗?
重重的叹了口气,知恩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在整理采访稿吗?”蓦地,身旁出现了其他人的声音。
知恩趴着转过头,看见花花可爱的笑着,手里还抱着一大束的桔梗。
知恩坐起身,头发凌乱、“有事?”
“这是楼下有人要我转交的。”她把花束塞进知恩怀里,一脸笑咪咪的指着知恩桌上的照片,“是那个人送的。”
程豫?
知恩楞在椅子上,抱着那束花,紫色的花瓣透出淡雅的香气,沁入知恩的鼻腔里。
一时间,知恩突然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悸动。
她拧着秀眉,瞅着那束花。她不会动心了吧?
无解的情绪,搭着越来越强烈的心跳,知恩无措的站起身,抱着花踱到窗前,想换个视线让自己不要想太多。
可是当她从高楼低首,没有很困难,她看见了他。
程豫,那个她无法不去在意的人:只要一看到他,就无法将自己目光移开的人。
七层楼的高度,说近也不近,但她就是看到了他,在人群之中,那辆黑色的轿车旁,一抹挺拔的身影。
凝望着,突然,知恩不知哪来的冲动,她就这样抱着花,冲出了出版社。
电梯太慢,她走楼梯。
脚上的高跟鞋让知恩行动吃力,但没有减缓她的速度。
喀喀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知恩到达一楼时,她已经气喘吁吁。
跨出大楼的自动门,小脑袋左摇右晃,四处搜寻。
最后,她在对街的马路旁,找到了程豫。
那一刻,知恩的世界忽然静止了。
人世间的喧闹全没了,她的眼中只剩下程豫而已。
她抱着花,慢步走过去,即使寒风呼啸,冻得她的脸颊微微发红,但她都不在乎。
她一心一意,走到了程豫身边。
程豫对知恩的出现微微诧异。“怎么来了?”
知恩一楞,拿着花,“你送我花。”
程豫看着她,笑笑,把挂在肩上的外套披在知恩身上。
“你穿这样会冷。”
知恩回过神,这才发现她只穿着衬衫跟套装短裙,连个薄外套都没有。
程豫身后的车窗玻璃,映出她凌乱的发丝、微红的双颊、不整的衣衫。
她看起来……像是充满迫不及待。
知恩羞窘的把脸埋进程豫宽大的外套里,淡淡的烟草味飘入她的嗅觉。
香烟的气息,也是熟悉。
但是关于他的一切,她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知恩抬头,望着程豫的笑脸,难以形容的情绪依然。
程豫也看着她,默默的伸长了手,拨开缠在她脸上的几缕发丝。
“现在有空吗?”他的声音,低低的。
知恩点点头,“有。”
“那一起去吃饭吧。”
他的手牵住她的,暖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递,蔓延到知恩的心底。
悸动又开始了……
知恩怔忡无语,她的眼光只能注视着这个男人,移不开。
丙然,即使不记得他,她还是无法不去在意他。
是因为……他有着难以形容的熟悉吧。
他和她,到底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
对不起……
梦中哭泣女人的景象再次莫名出现。
这回声音不只清晰,甚至连女人的脸孔也突然有了轮廓。
知恩楞楞的瞠着眼,一想到女人,她的胸口又开始疼痛。
连疼痛的感觉也变得熟悉。
疑惑爬上知恩的脸,知恩无语。程豫低头,看着知恩的沉默,笑着。
“怎么了?”他说。
知恩回过神,瞥了程豫一眼,微扬嘴角,摇摇头。
“没事,我先上去收拾东西,你等我一下。”
程豫颔首,瞅着知恩跟他挥挥手,然后回到大楼。
他站在车子旁边,凝视着知恩的背影,一双眼眸充满了深沉。
思念的情绪,从没停止过。曾几何时,程豫以为这辈子大概再也没有可能再见到冉知恩,却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他想念她,她却忘了他。上天的捉弄让程豫哭笑不得。
当年,与知恩离婚后没多久,他就跟安芃薇分手了。
安芃薇告诉他:“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赎罪吗?当伤害已经造成的时候,你以为疤痕会随着时间消失?告诉你,就算跟我分手,冉知恩也不可能回来!”
她的话字字提醒了他的难堪。面对此,程豫只是苦笑道:“即使知恩永远不会回来,我还是要跟你分手,因为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最后……是啊,真的变成了“最后”。
现在的他,已经从知恩的记忆里消失,完完全全不再存在,在知恩的眼里,他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可是,就算她不记得他,程豫还是无法不去想她,想念的心情,这三年来总是盈满程豫的胸口。
因为思念,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
为了能见上知恩一面,所以他来了。只是到了楼下,程豫却“近人情怯”。
害怕,他害怕失忆后的知恩,撇开了工作的因素,就不会想见他。
一点愁绪、一点犹豫,他的情意最后只能藉由花朵传达出去。
原来真正的爱情,是这般让人心神不宁。
不过,见到了面,然后呢?
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他还有机会让知恩再爱他一次吗?
而知恩……会愿意再爱他一次吗?
想到自己曾伤她伤得那么重,程豫低下头,对于自问,没有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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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厅享用晚餐。
地点是知恩选的,她说:“餐很一般,但是它的甜点很好吃。”所以她选择它。
程豫没有意见,以往他的食物都是知恩在准备,以知恩的手艺,他相信她的口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丙然,咖啡厅的简餐如知恩所言很普通,不过,当吃到了餐后甜点时,程豫却毫不掩饰的拧起眉。
是糖不用钱,还是他味觉有问题?这蛋糕……未免太甜了吧!她怎么会觉得这里的甜点好吃?
知恩抬首,发现程豫的反应,笑了笑。“很甜吗?”
程豫没有隐瞒,他点头,放下叉子表达他的食不下咽。
“我弟弟也跟你一样的反应。”知恩感叹,“可是我觉得很好吃啊!蛋糕这种东西代表了幸福,就是要甜入心才是。”
“我从来不知道你吃这么甜。”
知恩楞了楞,“你说什么?”
程豫惊觉自己的月兑口而出,他忘了,他忘了知恩不记得他了。
“没有。”他尴尬的扬扬嘴角,拿起水杯喝水。
知恩没在意,她看着程豫只吃了一口就搁下的蛋糕,觉得可惜,她凑到桌边,两只眼睛直望着程豫。“你不吃的话,可以给我吗?”
知恩的请求让程豫讶异。“我吃过了。”她不介意吗?
知恩笑笑。“我弟吃不完,也是我吃掉,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完,很浪费。”
程豫瞅着知恩,没有反对,他把蛋糕推到知恩面前。
知恩灿烂的笑着,毫不在乎的就从程豫吃过的地方吃起。
“好好吃喔!”她的眼睛眯到快看不见。
程豫望着她的笑颜,看着知恩一脸的幸福,自己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不自觉的扬起嘴角。
他们以前,好像很少有这样分食的乐趣……顿了顿,一抹感慨浮现。
不,他跟知恩以前,根本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他忙着工作,总是在外面吃饭,两个人在餐桌上吃饭的机会,少得可怜。
从他连知恩嗜甜的喜好都不知道,就足以证明。
原来,他和她相处的五年,错过了许多美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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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后,两人坐上车,程豫开口:“餐厅你选的,那餐后的休闲地点就让我挑吧?”
知恩呵呵的笑说:“好啊!”
于是,车子往郊区开去,最后停在擎天岗的停车场里。
知恩看看窗外,“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看星星。”程豫的回答让知恩眼睛亮了起来,她连忙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
山上的气温平时就比平地低,更何况在寒流过境的冬季,一下车,知恩就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物根本无法御寒。
她打了个哆嗦,下一秒,程豫的厚外套就裹上她。
她看着他,“你把外套给了我,你穿什么?”
“我不冷。”程豫语气轻松。
知恩皱皱眉。不冷?唬她没知觉吗?这里几乎跟冰箱一样的温度,还说不冷?!
知恩伸手,把程豫拉进车里。
“你在干嘛?”
“让你感冒我会良心不安。”她边说边把程豫推进车里,然后自己从另一侧进去,关上门,阻绝了冷空气,车内感觉温暖许多。
她裹着外套,窝在车座位上,从挡风玻璃抬起视线。“要看星星,这样也可以。”
程豫对于知恩的举动失笑,他没坚持,跟着知恩仰躺在座位上。
白天是个好天,虽然气温低,但是云层不厚,所以晚上的星星就变得清楚易见。
知恩瞅着夜空中的明灭星子,在安静的车内,与程豫并肩仰望星空,这样的气氛,也是熟悉。
“为什么你会想带我来看星星?”知恩轻声问道。
“因为——”你喜欢。
程豫顿住,硬生生把话收回去。他又忘了,知恩现在不记得他了。
“因为什么?”知恩看向他。
“因为怀念,所以过来。”
“怀念?你有跟别人看过星星?”
“嗯。”程豫点头。“不过是在别的地方,不是这里。”
知恩听着,心里有些闷闷的。跟别人看过啊……
“是怎样的人呢?”她问得很不经意,但是心里的在乎却难以忽略。
程豫微楞,尔后笑了笑。“她是个好人。”
好人?“你这样的说法太笼统了。”
“但她的确是。”程豫回说,“她什么都好,个性好、手艺好、心地也好,对我也非常好,与她生活,我好到根本没在乎过她的存在。”
“她没跟你抱怨过吗?”听起来,这个人好得不像是真的。
程豫瞅着知恩,瞧着她的疑惑,她的眼神还是没有以前的记忆。
“没有。”叹口气,程豫的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一直到最后她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伤害了她。”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悲伤,浓浓的歉意满是。知恩望着程豫愁绪的脸,她的心又莫名的痛了,他的难过,与梦里哭泣女人有几分相似。
不自觉的,知恩从外套里伸出手,抚上程豫皱起的眉间。
她的触碰令程豫一楞,他反射性的握住知恩的手,一双眼深深的凝睇着她。
“抱歉,我只是想抚平你的忧愁,我这样……让你困扰是吗?”
知恩瞅着程豫,黑暗的车厢里,她只能看见他清亮的眼眸,只要一看他,她就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让他握着她的手,她让他凝视她,她让他靠她很近……最后,她让他俯,贴上自己的唇……
在距离一公分前,程豫停下动作,眼神定定的看着反射性把眼睛闭起来的知恩。
预期的举动迟迟未现,知恩缓缓的睁开半眯的眼,这才注意到,程豫与自己贴得很近。
他的气息拂过她纤细的脖子,温暖着知恩小巧的耳廓,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
知恩的心又不自觉的咚咚咚的加快节奏,不知是傻了还是呆了,面对程豫对自己的凝视,知恩依旧没有移开她的眼神,毫不避讳的回视着他。
程豫微勾着嘴角,低下睫,粗糙的指月复滑过知恩的粉唇。
“你还是这么温柔。”他低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吸引着知恩每一分神智。
还是?知恩的眼中透着恋慕的情绪,口气有些迷茫。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程豫抬眉,“什么?”
“我跟你……到底曾经是怎样的关系?”
知恩的问题让程豫的手停了下来,他收起笑脸,瞅着她,陷入冗长的沉默,迟迟没有回答。
知恩看着程豫凝住的表情。她的问题……令他困扰吗?
对不起……
一瞬间,哭泣女人的景象又突然出现,知恩跟着心又痛了。
她急喘两口气,抓着胸口,虽然只是一下子,却像是耗掉知恩大半的精力那般让她全身虚月兑。
程豫望着知恩的变化,脸色凝肃。“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打从遇见程豫开始,她总是会忽然想到梦中的女人,然后突然心痛。
而这份心痛的感觉,每发一次,就增添熟悉感一次。
知恩微微的喘息着,疼痛令潮红从她脸上退去,她抬头看着程豫,拧着秀眉。“我跟你……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她又问了一次。
程豫看着她,许久,他缓缓的开口:
“我们以前是好朋友,而且,我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