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
“……老爷,再过去就是玄妙观,观前便是苏州最繁华的街道。”马齐对走在前头的主子说。
“嗯。”被称为“老爷”的男子轻吟一声,他就站在石拱桥上,两手背在身后,往下俯瞰行走在运河上的舢舨船,正随着摇橹人的推进,让船上的乘客得以沿途欣赏运河上的风光。
马齐不敢打扰,静静地等候在一旁。
“走吧。”过了半晌,爱新觉罗?毓麒才移动双脚。他有张堪称俊美的五官,但是脸部线条却给人过于凌厉的印象,瓜皮帽下是双宛如刀锋般的剑眉,一双炯亮的黝黑瞳眸,彷佛可以看穿人心似的,下头是一管高挺的鼻梁,还有两片淡漠的嘴唇,搭配在一起格外出众超凡。
马齐颔了下首,跟在身后走向石拱桥的那一头,视线须臾不离走在前头穿着深绛色长袍马褂的修长身影,随时保持警戒,因为他的主子可是和硕恭亲王,也是当今皇帝的堂兄,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当这对主从走进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旁茶楼、酒肆还有成衣铺林立,散布在街头巷尾的小摊小贩,有定点、也有流动的,小老百姓们都靠此营生,也是苏州不可缺少的热闹景象。
“倒是挺热闹的……”毓麒打量着整条街道。
“老爷要找的人据探子回报说在苏州出现过,不过只有这么一点线索,又该从何找起?”马齐觉得真是大海捞针。
“不是说跟一群江湖卖艺的人在一块,所以只要往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走,一定可以找得到。”毓麒想到先前已派人在江南一带找过几回,却始终石沈大海,直到最近终于有点眉目,禀明皇上之后,皇上便立刻派他前来苏州,亲自确定那位姑娘究竟是不是果郡王的亲生女儿。
三年前,他跟着皇上前往郡王府探望已经病入膏肓的果郡王,果郡王声泪俱下地道出一段秘密,原来十多年前果郡王曾在江南认识一名汉人女子,对方还为他生下女儿,只是身分上的悬殊,无法把她们母女带回北京城,最后那名汉人女子只好带女儿离开,从此便音讯全无,所以请求皇上找到之后代为照顾。果郡王是皇上身边最忠诚的臣子之一,皇上自然答应这项请求,还把任务交给他来处理,无论得花多少时间,都要完成皇上交办的事。
“可是靠江湖卖艺维生的人何其多,而且没有固定的住处和表演场地,要怎么找起……”马齐只敢在嘴里咕哝,可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
就在这对主从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道上,只见游客如织,自然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托罗悄悄地跟在后头,她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赵叔病倒了,需要吃一些补品,还有请大夫抓药也都要银子,看赵婶每天都在烦恼钱的问题,头发白了不少,她真的很不忍心,也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就算将来死了会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后悔。
这么一想,托罗加快脚步跟上那对主从,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或是做大生意的老爷,身上一定有带个几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不至于有太大的损失。
她先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一鼓作气地冲上前,假装不小心发生擦撞,然后手指灵巧地模走对方系在腰上的荷包。
得手了!
托罗确定握在手上的荷包里头装有东西,就算只是碎银子也好,脚步不敢稍停,马上拔腿就跑。
“姑娘!”毓麒早在她碰到自己时便有所警觉了,这种伎俩可骗不了他。他一个箭步上前,扣住纤细的手腕。
完了!被抓到了!
“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对女子毛手毛脚的……”托罗娇声大喊,就是想让来往的路人听到,好乘乱逃走。
毓麒俊脸一沈。“姑娘,妳这是做贼的喊抓贼。”
见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六岁左右,额头的刘海下嵌着双乌黑的大眼,不时闪动灵敏的光芒,嘴角还有一对梨涡,小小的脸蛋再配上嫣红小嘴,模样倒是十分可爱,只是没想到手脚不干净,但他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心软了。
“谁是贼?你不要随便诬赖别人……”托罗死命地想要扯开对方的手掌。“放开我……救命啊……”
“姑娘抓在手上的荷包是我的,难道不是贼?”毓麒冷声问道。
托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自然忘了把罪证先藏好再说。“这……是我方才在地上捡到的,正在找失主……不过怎么能确定东西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
“荷包上绣了﹃岁岁平安﹄四个字。”毓麒可不会让她就这么抵赖掉,何况这荷包还是过年时皇上赏赐的,更不能丢了。
听罢,托罗将荷包拿到眼前,偏偏她又不识得几个字,上头的字看起来根本就像鬼画符。“这……你说是就是吗?不然咱们去找县太爷评评理。”一般人都不喜欢见官,她想这样可以唬唬对方,说不定就饶了她。
毓麒冷哼一声。“正好,我也打算去找他。”
“呃……”托罗这下知道完蛋了。“既然这荷包是你的,那就还给你。”说着,便把东西扔给他。
“已经太迟了,我还是要把妳抓进官府治罪。”毓麒依旧紧握她的手腕,将托罗往前拉,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跟你道歉就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托罗吓坏了,要是真的被关进大牢,她就死定了。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毓麒完全不为所动。
“老爷,我抓她去官府就好了。”马齐开口要接手。
“对、对,让他抓我去就好。”托罗不放过任何逃走的机会,想说换个人说不定会比较好对付。
彷佛猜到托罗在想些什么,毓麒哼了哼。“不必!我自己来就好。”这姑娘滑溜得很,得要多提防点。
“这位老爷,我是真的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存心要模走你的荷包……”托罗大眼一转,打算用苦肉计。“要不是我爹生了病……家里没有银子请大夫……现在都已经快不行了……我才不得不这么做……”
“真的是这样?”毓麒压根儿就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托罗呜呜咽咽地说。“我不想进牢里……要是被关起来……我爹就没人照顾了……”
“好,现在就带我回去见妳爹,只要确定他真的病了,我就饶了妳这一次。”毓麒见她脸色煞白,更加肯定她是在撒谎。
托罗才不敢带他回去,心想赵叔要是知道她居然做出这种坏事,一定会气得病情加重,而赵婶更是会打死她。
“这……我……”托罗索性用哭的。“我爹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难过,会怪自己拖累了我……说不定还会想不开……”
毓麒听着她不停的哭哭啼啼,还不忘胡扯,真是有够难缠。“那也只能怪妳自己了,快点走吧!”
“这位老爷的心肠真够狠的,我都这么拜托了,你还要抓我去见官。”托罗气得满脸通红,冷不防地又抱着肚子蹲下来。“好痛……”
“妳又想耍什么花样?”毓麒可不会上当。
“我想上茅房。”托罗嘤嘤地哭泣。
“妳……”毓麒额际抽搐。
“我快忍不住了……”托罗梗声哭喊。
毓麒心想他总不能真的让个姑娘家当众出糗。“这次就放妳一马。”说着,便放开托罗的手腕。“快去吧!”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托罗猛点着头道谢,然后站起身来,往前跑了一小段距离,这才回头嘿嘿地笑着。“你上当了!”
“可恶!”马齐见状,打算去把人抓回来。
“算了。”毓麒见那道娇小身影早就混进人群之中,想追也追不到。“还是办正事要紧。”
“是,老爷。”马齐收回势子。
翌日下午——
因为昨天在露天茶棚里喝茶,听见其它茶客聊起从今天开始连续三天,玄妙观前有迎神赛会,还会有不少江湖卖艺的人前来摆场子,因此毓麒再度来到这条街道碰碰运气。
“今天的人还真多。”马齐紧跟在主子身后。
“咱们分头打听吧。”毓麒衡量了下眼前的状况,做出决定。“你往那一边,我往这一头,只要见到有江湖卖艺的场子,就问问看里头有没有一位叫托罗的姑娘,年纪大约十六岁。”
“可是……”马齐不太放心。
毓麒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个时辰后,就在玄妙观内会合,如果到时我没有出现,你就先回去。”
“是。”马齐见主子转头走了,也只好照办。
才走没多远,毓麒就听到前方传来敲锣吆喝声,于是跟着人群往前走,来到玄妙观旁的一块空地,那儿已经摆起杂技表演的场子了。
“……各位老爷夫人、叔叔婶婶、大哥大姐,咱们赵家班今天要表演的是头顶大缸、飞叉吞火的功夫,还请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就捧个人场……”
身形娇小的托罗今日穿着蓝色襟衣,同样是蓝色布裤,两只裤脚绑起,好方便行动,此刻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脸蛋上堆满笑意,嘴角的梨涡十分讨人喜爱。她一面敲锣,一面娇脆地吆喝,藉此吸引更多的路人停下脚步来观赏。
围观的游客也很给面子的拍手叫好,让正在表演的人更加卖力演出,托罗便将手上的铜锣放平,笑吟吟地来到停下脚步观赏的路人面前,嘴角的梨涡可爱的闪现着,让人不好意思不给几个赏钱。
“多谢这位大娘。”托罗甜甜地道谢。
今天的收入还不错,应该可以买一只鸡熬汤给赵叔喝,让他多少补补身子,病应该会早一点好起来,托罗心里这么盘算着。
夹在人群中的毓麒一眼就认出她,在心里低哼,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就这么巧又遇上了。
“谢谢这位老爷……”托罗浑然未觉的站在毓麒面前,嘴巴甜得很,通常这样人家就会自动给赏钱了,不过才抬起眼睑,认出眼前身穿蓝色琵琶襟马褂的男子就是昨日她“下手”的对象,乌黑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毓麒俊目微瞇。“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呃……咱们认识吗?恐怕是老爷认错人了……”真是冤家路窄!托罗心脏跳得好快,暗叫大事不妙。
怎么办?装作不认识这一招到底灵不灵?
托罗背脊都在冒冷汗。
“我的记性很好,绝不会认错人,尤其是扒走我荷包的女贼。”毓麒悻悻然地哼道。
“谁……谁扒走你的荷包?”托罗绝不承认有这种事。“咱们虽然是卖艺维生,可也是清清白白,绝不会干那种偷鸡模狗的事。”
毓麒轻扯嘴角。“真的是这样吗?”
“当……当然……”托罗咽了口唾沫说。
“托罗,换妳了!”赵家班的班主夫人赵婶叫道,因为丈夫卧病在床,只有靠她带着赵家班的人出来表演做生意。
托罗紧张地回道:“我这就来!”
直到托罗转身去准备接下来的杂技表演,毓麒还愕在原地,因为听到有人叫她“托罗”,这可是满人的名字,加上她的年纪吻合,又是跟这群卖艺维生的人在一块,除了最重要的一个特征之外,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下麻烦了!
毓麒可没想过果郡王的女儿会做出当街扒窃路人荷包的勾当,这样的女子要怎么带进宫见皇上?真是愈来愈棘手了。
就在毓麒思索的当口,托罗已经手持一竿,脚步轻盈地走在系在两根柱子的绳索上头,下头的掌声顿时此起彼落。
那个男人怎么还站在那儿不走?难道真的想把她抓进官府才甘心?走在绳索上的托罗心神不宁地思忖。
“啊!”有人发出叫声。
托罗不时地往底下看,一时分了心,没有保持好平衡,整个人便从两丈高的地方掉下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毓麒已经冲上前去,张臂接住她,至少在回京跟皇上复命之前,可不能让她出什么事。
“妳这可是叫自投罗网?”毓麒嗤道。
托罗眨了眨眼皮,总算回过神来,听到耳边传来挟着淡讽的男性嗓音,这才发现被毓麒所救,小脸上的血色先是由白转红,被男人这么抱住可还是头一遭,接着想到这句话的意思,马上从他怀里跳开。
“什么自投罗网?我可是什么事也没做。”托罗依然撇得一乾二净。
而赵家班的班主夫人和其它人全没想到托罗会失手,因为这还是头一遭,所以来不及反应,幸好有人伸出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赶紧过来关切。“托罗,有没有怎么样?”
见他们一脸担忧,托罗忙不迭地换上笑脸。“我没事,都怪我太不小心了才会掉下来……”
就在这时,围观的民众觉得扫兴,已经纷纷散去了。
“没事就好,真是吓了咱们一大跳。”开口说话的冯武外表孔武有力,在赵家班中是表演耍大刀和头顶大缸的功夫。
赵婶还是责备了两句。“走绳索这项功夫最重要的是专心,跟妳说过多少遍了,要是受了伤怎么办?”
“对不起,赵婶,我下次一定会小心的。”托罗半撒娇半认错地说。
昂责表演飞叉吞火功夫的大周说:“还有下次?一次就够吓人的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惩罚她,她才会牢牢记住。”赵家班内表演踩高跷绝活的姑娘月梅也不得不念念她。
托罗干笑两声。“是、是,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谢谢大爷及时救了咱们托罗。”赵婶来到毓麒面前,见他气势不凡,只怕来头不小,连忙感激地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敝姓艾。”毓麒斜睇了托罗一眼,见她满眼紧张之色,彷佛担心他会说出昨日的事,在旁边一直想要插嘴。
“赵家班一辈子都会记得您这份恩情的。”赵婶说。
“一辈子倒是不必,只是我跟这位姑娘还有笔帐要算,当然不能让她出事了。”毓麒存心这么说。
赵婶愣了愣。“什么帐?是不是咱们托罗哪里得罪您了?”
“赵婶别听他的,没有那种事,全是他胡诌的……”托罗情急地嚷道。
“真的是我胡诌吗?”毓麒不放过她。
托罗朝他频频使着眼色。“我说这位艾老爷,昨天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没听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句话吗?”
“那么妳是真的得罪人家了?”赵婶不悦地问。
“呃,其实……”托罗气虚地说。
毓麒心想在路旁也不方便说话,于是提议道:“不如等你们做完生意,咱们再详细的谈。”
“既然这样,那今天就不做生意了。”赵婶吆喝一声,要其它人收拾东西。
“这怎么可以?赵婶,难得今天有这么多人来这儿逛庙会,不做生意不就没收入了?”托罗想到还得多赚点银子给赵叔看病,急着想要说服她。
“那妳倒是说说看是怎么得罪人家的?”赵婶可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一旦做错了事就要管教。
“我……”托罗说不出口。
这时,其它人已经把东西都收好了。
“那就麻烦艾老爷跟咱们回去。”赵婶客气地说。“请!”
毓麒颔了下首,跟着赵家班的人回到他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走了一段路,远离了热闹繁华的街道,毓麒又跟着他们拐进一条窄巷中,整排的房舍都相当老旧,居住的全是些低下阶层的小老百姓。
“待会儿你不要乱说话。”托罗趋近他身边,小声地警告。
毓麒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她。“既然担心会挨骂,就不该做出那种事。”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老爷是不会懂得咱们的痛苦。”托罗撇了撇小嘴,要不是真的想不出办法,她也不会那么做。
“这不是理由。”毓麒驳斥她的论点。
托罗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已经到了!”赵婶站在家门前,对毓麒说道:“因为是跟朋友借来住的,所以相当简陋,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请别见怪。”
“无妨。”毓麒并不在意这点小事。
赵婶推开斑驳的门扉,请他进屋。
“赵婶,我跟他还有些话要说,你们先进去好了……”托罗用眼神示意冯武他们帮帮她。
月梅会意过来,马上挽住赵婶的手臂。“既然有客人要来,咱们还是先进去整理一下,免得吓着人家了。”
“说得也是。”赵婶点了点头,跟着月梅进屋了。
待他们都进门之后,托罗表情不善的瞪着毓麒。“我知道不该模走老爷的荷包,你要怎么样都行,可是千万别说出昨天的事,不然赵叔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这么一来病会更重的。”
“赵叔?”莫非真有人生病,她才会出此下策?毓麒沈吟地思忖。
托罗小脸一整。“赵叔是咱们赵家班的班主,当年要不是赵叔收留,我根本也没有其它亲人可以投靠,只不过最近几个月的收入不好,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买些补品给赵叔吃,我才会……其实昨天跟你说的全是真的,赵叔就像我爹一样,我真的很希望他的身子快点好起来。”
听了托罗这番话,毓麒没有开口。
“你还是不相信?”托罗又急又气地问。
就在这时,毓麒出其不意地抓起托罗的右手,然后摊开她的手心,瞥见掌心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证实眼前的姑娘确实就是果郡王当年和一名汉人女子所生的女儿。
“你……这是在做什么?”托罗脸蛋倏地胀红,用力将小手抽回去。“姑娘家的手可以让你乱模的吗?就算我曾经模走你的荷包,可也不是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你别想乱来……”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毓麒已经有十成十的把握没找错人。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模,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这可是要负责的。”托罗面颊发烫地娇斥。
“妳的意思是想要我负责?”毓麒哼笑。
托罗自然听得出他口中的嘲弄意味,分明就是看不起她,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江湖卖艺的女子,一个扒走他荷包的女贼,根本配不上他。
“你想负责我还不愿意。”托罗一脸不稀罕。“总而言之,待会儿你要是敢说出昨天的事,我可是跟你没完没了。”
毓麒不理会她的警告,心想既然都确定了,那么该如何告诉托罗,又该怎么说服她跟他走。
“托罗,还不快请客人进来!”月梅从屋里探出头来叫道。
“是,月梅姊。”托罗回了一声,然后又横了毓麒一眼。“进去吧!”
在思索接下来的说辞中,毓麒跟着托罗跨进门坎,小小的厅堂里只有几张旧桌椅,墙角放着摆场子要用的道具,确实很简陋。
“赵叔,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着……”托罗来到满脸病容的赵班主身边,就要扶他进去。
赵班主虽然身子不舒坦,不过还是有力气教训她。“听说妳在外头得罪了人,我怎么还躺得下去?咳咳……妳……”才说两句话就快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了。
“我……”托罗不敢再吭声。
“说得罪是严重了点,只是有一些误会。”毓麒见托罗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之所以扒走他的荷包全是为了救人,自然也就不再计较。“不过方才已经说开,这件事就算了。”
闻言,托罗委实松了一口气,幸好这个男人还算有良心,没有真的拆穿她。“赵叔,你可都听见了,人家都说没关系了,你就快进房里歇着吧。”
“真的吗?”赵班主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高大男子,即便站在这间陋室之中,也无损其尊贵气质,不像是普通人。
“只不过……”毓麒沈吟着。
听他这么说,托罗又紧张起来,就怕他反悔了。
“只不过什么?”赵班主一面咳一面问道。
“只不过有些事想要跟这位姑娘求证。”毓麒把黝黑的目光投向满是困惑的小脸上。“妳叫托罗,今年十六岁,二月生,右手掌心上有一颗红痣,母亲是江南人氏,姓陈,闺名玉娘,亲生父亲是个满人。”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托罗小嘴张得好大。
“艾老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赵婶也惊讶不已。
“我是受人之托,帮他寻找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毓麒没有直接道出果郡王的身分,因为还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起了贪念,乘机敲诈,或者背地里还有其它底细是他所不知道的,这才语带保留,谨慎行事一向是他的作风。“只要符合这些条件的,便是我想要找的对象。”
“是……我爹要找我?那他人呢?”托罗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因为娘到死之前都不肯说,所以也不奢望这辈子能够见到面,听眼前的男人这么说,不禁抱着一丝期待。
毓麒有些遗憾地告诉她。“他在三年前已经过世了,不过临终之前还是觉得亏欠妳和妳娘,希望我能帮他找到妳们。”
“我爹……死了。”还以为终于可以见到面,托罗难过地喃道。
赵班主用力咳了几声,这才有力气开口。“原来是这么回事……托罗她娘生前也是在赵家班里帮咱们煮饭洗衣,我问过她很多次,不过她始终不肯说出托罗的亲爹到底是谁,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我打算带她回北京城认祖归宗,更何况她还有个大哥可以照顾她,让她过好日子。”毓麒相信他们若真的疼爱托罗,一定也会这么希望。
“这……”赵婶心里很舍不得。
“我不去!”托罗也一样不想离开赵家班。
“为了答谢你们这些年来的照顾,这里有两张银票,就当作报答。”毓麒看得出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托罗睇着毓麒抓在手上的两张银票,觉得尊严被狠狠地刺伤了,如果赵叔没有生病,她一定会丢回他的脸上,不让这男人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别人,可是现在要是有这笔银子,就可以买很多补品,能请大夫开最好的药,赵叔的病也会快点好起来,她只能把怒气咽下去。
只要想到这些银子对他们来说是很大一笔数目,只怕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攒到这笔钱,托罗咬了咬下唇。“你是说真的?”
“当然。”毓麒正色说道。
“好,我跟你走。”托罗咬了咬牙,改口了。
“托罗……”赵班主已经咳得说不出话来。
“有了这些银两不只能治好赵叔的病,还可以吃好一点的东西,也能安心地休养,这样就值得了,何况等我认祖归宗之后,还是可以回到赵家班来不是吗?”托罗打着如意算盘,决定先拿到这笔钱再说。
“妳真的想要跟他回北京城去?”赵婶心想就算这位艾老爷真的认识托罗的爹,可是也不晓得他的为人如何,总是不太放心。
托罗用力点头。“妳别担心,不会有事的,等见过我那位大哥之后,一定马上回来找你们。”
站在一旁的毓麒没有说破,等皇上确认过她的身分,承认了托罗就是果郡王的亲生女儿,下旨封,她便是一位多罗格格,不再是普通老百姓,岂能再跟着赵家班的人四处为家,继续卖艺维生。
赵婶叹了口气。“既然妳这么说,咱们也只好答应,至少要完成妳爹临死之前的心愿。”
“我也是这么想。”托罗伸出小手。“好了,我已经决定跟你走,这两张银票可以给我了吧!”
毓麒将两张银票亲手交给她。“这是当然,你们随时可以拿到钱庄兑现。”
“我去拿点东西马上出来。”托罗把银票交给赵婶,不想让他们见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其实心里很难受,很依依不舍,但是想到有了这些银子可以解决不少问题,泪水就又吞了回去。
因为托罗的衣物很少,很快地便带着简单的细软出来。“赵叔、赵婶,你们要多多保重……还有月梅姊、冯大哥和周大哥,再见。”
大家只能依依不舍的看着托罗转过身,跟着毓麒跨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