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玉缩在母亲的怀中,又快要睡着了。
“那天你怎么会知道舅舅要来?”湘裙想到一直放在心里的疑问。
“我有“看到”……”
“是怎么看到的?”湘裙好奇地问。
璇玉好半晌都不作声,然后才说:“……不知道,就是“看到”了。”
“是在梦里头看到的吗?”想到相公天生的“异能”,该不会连璇玉也有?可是真有这个可能吗?
“不是在梦里……”他年纪还太小,一时也说不明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的?”
“那一天我“看到”娘昏倒在地上,雨一直下一直下,娘全身都淋透了,心里很害怕,可是他们不让我出去找娘……”璇玉试着回想第一次“看到”的心情,也不懂是怎么回事。
湘裙不禁忆起女乃娘曾经说过,意外发生那一天,璇玉不知怎地一直哭着要出去找她,原以为是母子连心,知道她出事了,难道还有其他因素?
“娘不是在这儿吗?璇玉别怕……”她一手轻拍儿子的胸口,哄着他说:“娘会一直待在璇玉身边的……”
在母亲的安抚之下,璇玉马上就睡着了。
把璇玉的小手放进被子里,湘裙这才躺下来思索,该不该把这种奇异的状况告诉相公?他是过来人,或许会比较清楚。
想到这阵子相公的一些转变,他们也该当面谈一谈了。
只不过翌日一早,先找她谈的却是婆婆。
湘裙忐忑不安地来到公婆居住的院落,尽避这段日子,她又来请安过几次,不过得到的响应都不太热络,但没有冷言冷语已经算不错了。
进了小厅,只有婆婆在座,她深吸了口气,上前见礼。
“不知婆婆找媳妇儿来,有何吩咐?”
瞿母目光不善地瞪着湘裙,口气有些尖酸地说:“吩咐我可不敢,听说这阵子有好几个晚上你都不让仲昂进房,是不是真的?”
“……是。”她总算明白是为了何事。
听湘裙亲口承认了,瞿母哼了一声。“他是你相公,天底下有哪个当妻子的不让夫婿进房的?”
“不是这样的……”湘裙为之语塞,因为府里的奴仆只看到表面,无法理解真正的原因。
见她说不出话来,瞿母更是怒火中烧。“先是假装忘记以前的事,现在居然还不让自己的相公进房,该不会又是你娘家的人教的?”
“绝对没有这种事。”湘裙为自己辩驳。
“自从你嫁进咱们瞿家之后,你娘家的人就愈来愈得寸进尺,原本只是普通生意人,之后不但愈做愈大,还变本加厉的,从希望降低舶税,到最后居然要求仲昂跟市舶司说情,以后能免征收舶税……”瞿母一股脑儿把心中的不满说出来。
“不过最贪心的还是让你那个没有半点才干的大哥有个官做,从县丞一路做到了知府,就不知下次会不会再要求更高的官位。”见媳妇儿脸色一白,心中顿时有种胜利感。
“婆婆说的……都是真的?”湘裙惊愕地问。
“不要说你全忘了!”瞿母以为她还在装失忆。
“我……”她是真的不记得。
“仲昂为你那个娘家做了这么多,更要懂得感恩,没把你休了就该谢天谢地。”瞿母话说得更重了。
“媳妇儿真的很感激。”湘裙低垂螓首。
“奉劝你那个娘家一句,做人不要太贪心,小心噎死。”
“是。”湘裙真的是无地自容。
“本来夫妻之间的事,我也不想管,可是你居然不让仲昂进房,这传扬出去有多难听,娶妻娶贤,堂堂一个首辅,居然娶了个恶妻,会让人笑话的。”瞿母完全站在儿子那一边说话。
她咬了下唇,然后屈膝跪下。“其实……媳妇儿和相公之间有一些问题,必须靠自己来解决,所以恳求婆婆不要干涉。”
闻言,瞿母满脸震惊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还请婆婆原谅。”她坚持这个说法。
啪!瞿母当场甩下一个耳光。
湘裙秀容一偏,左颊马上出现几条红色痕迹,没过一会儿,便感觉到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你再说一遍!”瞿母怒道。
“还请婆婆原谅。”她没有退缩。
“你……是存心想气死我?”瞿母气得直发抖。
“媳妇儿不敢。”湘裙马上低下头说。
“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瞿母一手指着门口,怒不可遏地喝道。
“婆婆……”湘裙试着要说服,自己不过是想和相公做一对真正的夫妻,难道错了吗?
“不要打我娘!”一道小小身影突然冲进屋来。
见到宝贝孙子来了,瞿母立即换上慈祥的祖母脸孔。“璇玉,怎么的到这儿来了?教书先生不是已经来了吗?女乃娘呢?”
璇玉绷着精致小巧的脸蛋,很有气势地挡在面前,担要保护母亲。“娘没有做错事,女乃女乃不要怪她。”
“这是大人的事,璇玉听话,快点回去念书……”湘裙柔声地劝道。
他依然仰着小小的头颅看着亲祖母。“女乃女乃答应我,不要再打我娘了。”
“璇玉,听娘的话!”她不想把儿子址进这些争吵中。
“好,女乃女乃答应你就是了。”瞿母一向最宠这个长孙,也只好应允。
“谢谢女乃女乃。”璇玉这才漾开了笑脸。
当着宝贝孙子的面,瞿母也不好对他的娘亲恶言相向。“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什么是夫贵妻贱,什么又是三从四德。”
“是,婆婆。”说着,湘裙悲凄一笑,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我来扶娘。”璇玉连忙握着母亲的手腕。
“娘没事,可以自己走。”
他端详着母亲左颊上的红肿,贴心地说:“娘想哭就哭,我不会笑娘的。”
“娘不哭……以后要很坚强地面对困难……”湘裙忍着颊上的疼痛,要做儿子的好榜样。
“我相信娘办得到。”璇玉用力点头。
儿子的鼓励让她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也让湘裙更有勇气。
湘裙相信只要坚持,一定会有收获的。
这天,午时刚过,瞿仲昂就推说头疼,请了假回府休息。
成亲七年,他从来不曾这般思念过妻子,这段日子见不到她,格外想念两人之间曾有过的对话,虽然被她惹恼过,可是又为那样的她心动。
他喜欢上自己的妻子了。
待瞿仲昂换上常服,便立刻前往妻子的寝房。
“大、大少爷?”这时,青儿才将碗筷端出房门,就见到应该晚上才会出现的人,不禁叫道。
瞿仲昂直接越过她,跨进门坎,想给妻子一个意外惊喜。
“你……怎么回来了?”湘裙错愕地问。
他看到妻子明显红了一片的脸颊,反而是自己吓了一跳,俊脸马上一凛。“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她本能地撇开。“只是不小心撞到……”
“撞到?”瞿仲昂捏住她的下巴,仔细审视脸颊上清楚的红色掌印。“我有眼睛可以看,这分明是被打的……”
“我说没事就没事。”湘裙挣开他的手掌。
“是娘打的?”在这座府邸,有资格打她,也真的会动手的只有一人。“发生什么事了?”
她摇了下螓首。“这是我和婆婆之间的问题,请相公别管。”
“要我别管?”他微愠地问。
“男不言内,女不言外,既是家务事,自然由我来处理。”湘裙不希望婆婆以为她跟相公告状哭诉了。
瞿仲昂呆愣了下。“你读过札记?”
原以为妻子不识字,自然也没念过书,成亲这七年来,从未听她提起过只字词组,可是失去记忆之后反倒引经据典,让他愈来愈纳闷。
直到这时,瞿仲昂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不曾花过心思来了解自己的妻子,连她的兴趣和喜好都不清楚,平日真的太疏忽她了,若不是发生意外,让她变得勇于直言,他们夫妻这辈子都会这么过下去。
“我……”听他这么问,湘裙不禁攒起眉头,只差一步就能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思绪。“就算曾经读过,现在的我也不记得了,总之相公就别管这件事。”
“你不说,我直接去问娘。”
湘裙着恼地瞪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婆婆听说这阵子晚上……我都不让相公进房,所以才会不太高兴。”
“是哪个碎嘴的奴才乱说的?”瞿仲昂怒声地问。
她决定趁这机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其实婆婆这一巴掌打得没错,我是故意找借口不让相公进房的……”在他讶然的目光下,湘裙又往下说:“因为我不知该怎么做,相公才会明白我的心情,才会想要多了解我,就像我也想要多知道一些相公的事一样,所以才用了最笨的方法,如果相公当时恼羞成怒,或认为我是故意的,那么我便可以死心了……”
瞿仲昂皱起眉头。“死心又是什么意思?”
“那就代表咱们夫妻无法同心,真的合不来,就请相公亲笔写下“和离书”,咱们这段婚姻也到此为止。”她坚决地说。
他一脸不悦地说:“我不会给你和离书的。”
“如果相公不曾在梦中见到我,知道将娶我为妻,然后上门提亲,而是迎娶真正喜欢的女子,你我这七年来也不会成为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湘裙悲伤地笑了笑。“我说的对不对?”
“无论是否在梦中预见,你我的姻缘都已经注定好了,也注定要嫁我为妻。”他从来不知道妻子会在意这件事。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湘裙涩笑道:“相公这么说也没有错,只是既然要做夫妻,总希望能对彼此多用点心,了解对方在想些什么,而不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感觉却很遥远陌生。”
听完,瞿仲昂有些无言以对。
这一刻,他不得不认真反省饼去的所作所为,确实从未站在妻子的立场,为她着想过,太过独断独行了。
这对瞿仲昂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认清自己有多自私。
看着妻子脸上的红肿,又是多么刺眼,像是在控诉般。“让我好好想一想。”扔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出去了。
瞿仲昂从来没想过会有被妻子教训的一天。
其实这些日子也渐渐明白,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应该是最亲密的枕边人……
枕边人?这七年来,他们都是分房而睡,又该如何称为枕边人?
他似乎真的做错了不少事。
不过有件事要先处理,于是瞿仲昂来到双亲居住的院落,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和她夫妻之间的事,请爹娘别管。”
瞿母有话要说。“可是天底下哪有当妻子的不让相公进房的道理……”
“事情并非爹娘所想的那样。”瞿仲昂不想让妻子承担所有的责任,保护她是身为夫婿的责任。“我和她成亲七年,甚至有了一个儿子,却从来没有想去了解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也有不对之处,所以请让我们自己来解决。”
“可是……”
“就交给仲昂处理吧。”瞿父温声制止。“听管事说那天亲家的人来探望,她表现得很好,而且应付得恰到好处,很有瞿家媳妇儿的气势,跟过去真的大不相同,连府里的下人也都说她很关心受伤的婢女和奴才,还不时前去探望,不但天天笑脸迎人,还会对他们嘘寒问暖的,个性真的比以前开朗多了,也许咱们真该再给她一次机会。”
看了看夫婿,又看了看儿子,瞿母稍稍松口。“既然老爷都这么说,就看她以后的表现了。”
“多谢爹娘。”下一步,瞿仲昂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