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皇阿玛——”怀烙盈盈一拜,脸上难藏喜悦的笑意。
今日岁末,宫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那派热闹繁华的景象自她去中州后就再没见过。
她回到宫里,却像经过一次轮回,虽然为了颜面,重新敷上了那张人皮,可是心情却轻松了许多。
从前,伪装贴在脸上,也沉甸甸地压在心里,可如今,就算这张人皮当众下来,她也不怕了。
她最在意的人不介意,她就可以不顾世上所有人的目光。
“怀烙出了一趟京,益发漂亮了。”皇后笑道。
“娘娘过奖了,她不还是这副样子嘛。”她的生母齐妃谦虚道。
“样子是没变,不过总感觉精神气足了许多。”皇后细细观察,“人啊,有了神采,就会变美,咱们怀烙莫非有了喜事?”
“嫁给这么出色的额驸,就是喜事喽!”贵妃从旁道。
“我看怀烙是胖了,”雍正却道:“女孩子还是胖点好,从前瘦得跟阵轻风似的,一吹就倒。”
她真的变美了吗?
目光含着柔情羞涩,投向叶之江的方向——她的美丽大概只与一个人有关,就是眼前的他。
“性德,你此次出京,修建河道,成绩显著,朕打算不日将你调回京来,不必再在荒僻之地受苦。”雍正望向叶之江。
“臣想还是再在中州待一段时间吧。”叶之江起身,恭敬地答,“毕竟才去半年,河道尚未完善,臣做事,喜欢有始有终。”
建功立业其实是藉口,在中州这半年,他与怀烙过得逍遥快活,他想继续那样的日子,哪怕多一天也好。
回到京,就得面对许多烦心事,比如,报仇。
“哦?”雍正不解,“别的外放官员,都想着什么时候回来,你倒好,反着走?”
“皇上,你还看不出来吗?”皇后再次笑道:“额驸是想与怀烙双宿双飞呢。”
“可不是嘛!”一众嫔妃亦莞尔。
笑声中,怀烙与叶之江不约而同的低下头。
“朕明白了。”雍正满意点头,“看来这次外派,是派对了!”
“二婶、二婶!”幼稚的童音自花丛中传来。
怀烙诧异抬眸,却见小柱子手舞足蹈地朝她飞扑过来,一举钻入她怀中,依偎着不肯抬头。
“这……”一众妃嫔不由得愣怔,“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啊,哪个贝勒家的?从前怎么没见过?”雍正亦愕然。
“回皇上,这是奴婢的孩子。”叶夫人从容上前,屈膝道。
“你的孩子?”贵妃立刻不满,“乱闯可是死罪,你不知道?况且你一介包衣,孩子怎么有资格进宫?”
“是我带进来的。”怀烙立刻起身解释,“要治就治我的罪吧。”
“怀烙,你益发没规矩了!”齐妃教训道。
“没事、没事。”雍正倒十分宽容,仍旧笑道:“善嬷嬷这次随公主与额驸出京,功劳也不小,她的孩子进宫玩玩,也没什么。”
“皇上说的是。”皇后附和道:“善嬷嬷既然是额驸的女乃娘,自然与一般包衣不同,治什么罪啊?免了吧!”
“多谢皇上与娘娘抬爱。”叶之江连忙躬身道。
“来——”雍正朝小柱子招招手,“皇爷爷这里有好吃的,要不要?”
小柱子初时害怕,转身看了看怀烙。怀烙冲他点头后,他才开心地冲到雍正身边。
“想吃什么?”雍正俯身和蔼地问。
“桂花酥。”这傻小子对自己的情有独钟念念不忘。
“这容易。”雍正拿起近旁的盘子,“这儿有许多,想吃多少就拿多少。”
小柱子犹豫片刻,拿起其中一个,却没有塞进自己的嘴里,反而递到雍正面前,女乃声女乃气地道:“皇爷爷,你吃!”
四周众人齐齐笑了,仿佛在笑他年纪小小便懂得讨好天子。
“好啊,懂得礼让。”雍正模模他的头,赞道,随后将那桂花酥接在手中,咬了一口。
“皇上从不吃甜食的,今儿兴致很高啊。”太监们低语纷纷。
怀烙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间感动。从前,皇阿玛无论对谁和善与否,她都没有如此高兴又紧张。
因为她喜欢小孩吗?
呵,也许吧,另一个原因,大概是这孩子的二叔。
“给——”正在凝思中,身边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手中,亦是一个桂花酥。
她诧异,侧眸,正对上叶之江凝视她的双眼。
“给我的?”她惊喜得有些结巴。
“给妻子递块点心,不足为奇吧?”他答道。
从前,在这样的场合,他总是离她远远的,不曾有过关怀与亲昵的举动,今天这是怎么了?
因为受到方才那幕的感染吗?因为她的父亲,所以投桃报李吗?
怀烙心尖激颤着,接过桂花酥,细嚼慢咽起来。
苞父亲一样,她从来不觉得这点心有什么好吃的。自幼在宫中吃惯了——可此刻,在她嘴里,却如同人间美味。
从小到大,第一次在这除夕的严寒中,不觉得冷,深刻体会过年的喜庆。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一刻,该有多好……
然而,苍天似乎故意捉弄,不让她遂愿。
“皇上!皇上!”一众妃嫔忽然惊叫起来。
怀烙手中的桂花酥蓦然落地,当她望向父亲的时候,看到雍正嘴角流血,仰面倒下……
方才还是完整的一块酥,此刻落入泥中,无可挽回。
怀烙从小在宫里长大,却从来没有到过这样清幽冷僻的偏殿,一跨进门,寒气与霉味扑面而来,传说的冷宫都不会如此糟糕吧?
“请公主、额驸、善嬷嬷在此稍候。”引路的太监只扔下这句话,便关门而去,丝毫不理会怀烙的焦急心切。
“等等!鲍公,皇阿玛怎么样了?请带我去见皇阿玛!”她忍不住大叫起来,想追出门去,却见一众侍卫将她拦住,兵戈相向。
“这是怎么了?”她大为不解,“皇阿玛病了,不让我去守着,却像关押犯人似的把咱们带到这儿……”
“恐怕就是关押犯人吧。”一直没出声的叶夫人忽然道。
“什么?”她不可思议地回眸,凝视那张冷淡如常的脸,“嬷嬷,你什么意思?”
“皇上是中了毒,公主难道瞧不出来?”叶夫人冷笑。
“嬷嬷……你说什么?”叶之江俊颜突变,仿佛明白了什么。
“方才皇上中了毒,所以在场的人都逃不了嫌疑。”叶夫人指去椅上微尘,从容坐下,“都要当成犯人暂时软禁起来。”
“皇阿玛中毒,肯定是刺客干的,不去抓刺客,关我们干什么?”怀烙仍旧愣愣的,“今晚在座的,都是至亲之人,难道会有人想谋害皇阿玛?”
“难说。”她挥挥衣袖。
“嬷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怀烙瞧见对方那镇定如常的神色,心中猛地扑腾了一下。
“想听吗?”叶夫人指了指房门,“把那个关上,别让侍卫们听见。”
“嬷嬷,你真的知道?!”叶之江再也忍不住的扬声问道。
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不,他告诉自己,不会是真的,一定是自己多疑……嫂嫂再狠,也不会舍得拿小柱子……
“告诉我!”怀烙连忙将门一掩,插栓一上,四周顿时严严实实,风儿也吹不进来。
“想知道凶手是谁?”叶夫人脸上浮现讶异笑容,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谁?”未待怀烙追问,叶之江先冲口而出——他心目中那样慈蔼的嫂嫂,绝不会像他怀疑的那样,一定是弄错了,错了……
“是你。”长而厉的指甲抬起,直指怀烙的眉心。
“我?”怀烙愕然瞠目,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嬷嬷,你说什么啊?”叶之江亦一怔。
“如果不是你带小柱子进宫,你皇阿玛也不会中毒。”叶夫人又是阴森一笑。
“关小柱子什么事……”怀烙脑中一片茫然。
“我在他的掌心里涂了毒,入宫前叮嘱他一定要先把桂花酥递给你的皇阿玛。”她一字一句道出惊天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