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与令狐紫约好的地方,她钻进车中,看见御寒衣物、大笔银票、零花碎金、出宫腰牌、通关文牒……无一不准备齐全,心下不禁感慨公主做事的周详。
车夫背着身子,帽缘压得低低的,也没说二话,扬鞭便走。
很顺利的,他们出了宫门,在夜色中赶路。杨元敏只顾低头想着心思,竟没察觉,马车已经急奔了数百里。
“车夫大哥,你走错路了吧?”待她发现方向不对,已经迟了,“绿柳堡在南边,这是往西吗?”
“殿下说,暂时不送姑娘回绿柳堡,他已经在西边准备好了宅院,请姑娘前去避一避。”车夫的声音如此耳熟。
“啊……你是……萧统领?”杨元敏认出了萧冀远,瞪大眼睛。
“正是属下,奉太子之命护送姑娘。”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不是绦玉公主吗?”
“公主做的事,怎能瞒得过太子?”萧冀远道。
令狐南早就知晓她要逃走?为何还能那般不动声色?
“太子殿下说,最近不大太平,姑娘出去避一避也好。”他继续解释。
“他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不当面拆穿她,是在跟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杨元敏不禁动气,“那还不如强迫我留在宫里!”
“狄国的战事倒在其次,太子殿下是怕有人趁机作乱。”萧冀远进一步说明,“姑娘若出宫暂避,倒也能让太子安心。”
“趁机作乱?”他是指谁?
还没来得及多问,忽然萧冀远迅猛扬鞭,车身大幅摇荡起来,颠得杨元敏前俯后仰。
“杨姑娘,坐稳了,有人在后边!”他简短道。
是那些趁机作乱的人吗?她扶住车窗,强迫自己镇定。
此时此刻,她无须掀帘,亦可听到阵阵马蹄声在黑夜中呼啸而来,彷佛大漠狂沙席卷而至,惊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
杨元敏总算见到传说中的废太子令狐霄。
他一走进来,她便觉得他与令狐南真是兄弟,那周身的气度,那深藏不露的微笑,还有那晶亮的眸子……彷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然而,听说他不是皇帝亲生,那么便与令狐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了,但为何还会让她产生如此错觉?
“杨姑娘受惊了。”令狐霄对她笑道:“在下不过是想引二弟前来相聚一叙,请了他好多次,他都避而不见,只能求助于杨姑娘。”
令狐南说,有人会趁机作乱,指的就是他?
她不太清楚这兄弟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若皇位被弟弟抢去,不论是谁也会想夺回来的。
杨元敏缄默,举目打量四周,只见这里似乎是一间古庙,令狐霄显然派人打扫了一番,掸去灰尘,升了火堆取暖,在这寒冬的夜里并不太冷。
她的身下垫着一张长毛绒毯,隔离石地的冰凉,看来,他对她还算有礼,并没有伤害她的意图。
如此凝思之际,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抬眸,令狐南那张焦躁的脸庞映入眼帘,让她心尖一颤。
“二弟来得好快啊。”令狐霄笑道:“我这里备了茶点,二弟饿了吗?”
令狐南的目光在杨元敏身上停留半晌,确定她无伤无恙,这才微微笑答,“大哥好久不见了,听闻你在江南一带活动,怎么忽然回京来了?”
“二弟,不要误会。上次在棠州,我并不打算伤你,是手下误会了我的意思,唐突了二弟。听说后来二弟为杨姑娘所救,我才放了心,否则真是作孽了——”
棠州?所以她与令狐南初遇时,他的神秘刀伤是拜这大哥所赐?她一直不曾过问,害怕触碰他不愿提及的隐私,惹他不快。今天,这个疑问终于得以解开……
“大哥此番进京,所为何事?”令狐南踱到杨元敏身边,轻轻拢住她的肩,似在安抚她的惊慌,“直接找我便可,何必吓着你未来弟妹?”
“我倒是一直想见见你太子殿下,可惜你总推三阻四的。”令狐霄浅浅一笑,“不过,别担心,弟妹与我无怨无仇,我自然不会伤了她。只要二弟能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我一定差人将弟妹妥妥当当送回去。”
办事?想必,是天大的难事吧?
杨元敏身子一紧,不愿意自己成为令狐南的负担。若他为了她答应什么出格的事……这辈子,她都会内疚。
“你要见父皇?”令狐南彷佛很明白大哥的心思,一击即中。
“没错。这些年来,我费尽心思想见见父皇,然而他一直避而不见。听说,是二弟你从中阻挠?”
“呵,”他忽然笑了,“大哥,你真以为我有这么大的本事?父皇若想见你,不必你千方百计,他自会招你入宫。”
“父皇一向疼我,”令狐霄俊颜忽然一沉,“若非当年有人诋毁,说我非他老人家亲生,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二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怎么,大哥以为是我从中作梗?”令狐南眉一挑,“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当初那张太医,不是二弟你引荐进宫的?”
“我是看重张太医的医术高明,才推荐他的,至于他有没有受人指使,暗中作祟,我真的一概不知。”他答得坦然。
“好。”令狐霄道:“且不论张太医到底如何,这一次,我见了父皇,自会找个可靠的太医再做一次滴血认亲,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这一番对话,杨元敏听得迷迷糊糊,其中来龙去脉,一时间她也搞不清楚。只知道,令狐霄怀疑令狐南作祟,害他失去了太子之位。
真的吗?她毕生种情的心上人真会如此阴险歹毒?虽然,她谈不上对令狐南十分了解,但他眼神清明,断不是那般奸险诡谲之人吧?
“父皇说了,他不愿见你,大哥,你该不会想让我挨骂吧?”他浅笑中,似有隐隐苦涩。
“我势单力薄,断不是二弟你的对手。”令狐霄亦阴森一笑,“不过,门外有数十名弓箭手都是我的死士,我一声令下,就算二弟有幸逃月兑,杨姑娘恐怕也会受些伤害。”
拿她的性命做要胁吗?呵,她一个来自棠州的小小女子,曾几何时,竟成了皇权争夺的筹码……这半年,她的奇遇还真是够了!
杨元敏忽然忆起小时候的梦想,当两个姊姊都在憧憬着长大后能嫁给非富即贵的翩翩公子时,她却觉得,能遇到一个普通人、贴心人,执子之手、平安到老,便是天底下最美满的姻缘。
得到越多,付出越大,心力憔悴,又何必呢?
“好,我答应。”令狐南低下头去,抿唇间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每天晌午,父皇会在池边钓鱼,这时他的精神最好,心情也最好,我们现在回宫,怕是还能赶得上。”
“好,有二弟这句话就行了。”令狐霄打一个响指,唤进死士,“你们一半随我进宫,一半留下照顾杨姑娘。若到了黄昏,我仍未归,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是指该怎么处置她吗?杨元敏倒没担心自己,只是,害怕亏欠了眼前人。
“放心,我们黄昏前一定会回来。”令狐南握着她的手,特意对她说,“你好好睡一觉,昨夜,你都没怎么休息。”
昨夜,她一门心思算计他,他却如此说……这让她怎么过意得去?
杨元敏强抑住泪水,以免徒增他的担心。她听见火花的声音,在双方沉默间 作响,碰撞出一朵绚丽的烈焰,久久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