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大了,才没那么弱不禁风。”她不领情的别过头,拒绝看他将伞撑在她头顶上,自己大半个身子却曝晒在艳阳底下。
“小心一点总是好。”他扬高唇角,因为发现她的秘密而更显得神采飞扬,心知肚明她俞是表现得冷淡,愈是显得她在乎。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己会注意,不必你鸡婆。”她轻哼一声,瞬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盘算着想甩掉他,不料他长脚轻松一跨,竟轻易的追上了她。
她不死心,故意往右靠,他也跟着往右;接着她故意往左,他也依然亦步亦趋。
她气得鼓起腮帮子,正想开口发难,谁知一名男子忽然自前方奔来,气喘吁吁的来到上官卫面前。
“上官大人,小的总算找着您了!”来人是县衙里一名打杂小厮,一见到上官卫就急着道:“城东两户人家争着一块田,方才告到了县衙,还有城西几户人家拖欠赋税、私卖人口,县太爷急着请您回去调查处理。”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县衙,你先回去向大人禀报吧。”上官卫慢条斯理的吩咐,待小厮走后,才转身看着她,将手中的素伞塞入她的手中。“伞你拿着,一路上当心,千万别让人给拐跑了,知道吗?”他特别叮嘱,甚至伸手模模她的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因为手里突然被塞入纸伞,她一时反应不及,没来得及躲开他的手。“既然县衙有事,你还不快走?”她气得赶人。
“唉,我真舍不得你,但……”他加深笑意,离去之前,竟猝不及防撩起她一绺长发,凑到鼻间深深嗅闻。
“你?!”她蓦地睁大眼,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真希望你也能想着我。”指一松、发一溜,他终于含笑转身离去,走入人群之中。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如梦初醒的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从所瞩目的焦点,路上行人仿佛全都撞见了他那莫名其妙却又亲昵无比的动作。
讨厌,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那个动作到底是……到底是……
她满脸通红地撑着伞,几乎是用跑的逃离现场。
一路上她的步伐显得凌乱,而她的心,却跳得远比步伐更乱更快。
她已经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上官卫了,也不知县衙是出了什么事,近来他总是忙得不见人影,就连欢姨来家中作客时,也忍不住担心地叨念他日日早出晚归会累坏身子,而娘也连着好几日替他熬煮补品,要让他补一补。
有这么多人担心他,所以她才更不需要替他担心。
相反的,她更该觉得少了他之后,这段日子果然是快活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终于、终于说成了一门亲事,今日就要陪着新郎官去迎娶新娘子。
事实证明,她这个红娘果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经常神出鬼没,总在关键时刻坏了她的好事,也许她早已为许多男女缔结良缘,凑成无数对佳偶了。
总之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继祖母和娘之后,她这第五代红娘可得更加努力点才行,绝对不能砸了云家百年红娘的名声。
噙着浅笑,纤纤喜上眉梢,打定主意要把这门喜事办到最好。
虽说新郎官只是一介书生,无父无母,却是与新娘子陈心自小竹马青梅,整桩婚事为了节省银两一切从简,可她还是邀了些街坊邻居共襄盛举,为这门亲事增添一些热闹喜气。
“李公子,恭喜你、贺喜你了,总算在今日娶得了如花美娇娘。”才跨入门坎,她就连忙朝眼前的李益开口祝贺。
“云姑娘,我……”比起纤纤的眉开眼笑,李益却是面有难色,眼看迎娶吉时就快到了,他却尚未换上红袍,就连附近邻居也无人到场。
“怎么了?”纤纤纵然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情不对。“怎么都没人?”附近街坊邻居明明主了会一同来祝贺的啊。
“他们……他们不会到了。”李益有口难言。
“为什么?”她疑惑的问。
“因为……因为……”他吞了口唾沫,好一会儿后才能说明答案。“因为稍早我修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到心儿家,说是……说是我不能娶她了。”
“什么?!”纤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忍不住变脸大叫。“你不能娶她?你为什么不能娶她?”
看着眼前即使脸色愀变仍然国色天香的纤纤,李益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情潮,冲向前握住她的小手。
“因为我爱上你了啊!”他大声宣告,实在不能违背心意迎娶自己不爱的女人。
若不是爱上她,他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对青梅竹马的陈心其实只是兄妹之情,这些日子以来他几番想开口吐实,可话到了嘴边却总是难以出口,结果这一拖就拖到了今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修书一封,请人送到陈家。
事到如今他也不奢望能获得陈家原谅,只是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也要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意,说不准她对他也是……也是……
“你说什么?”纤纤只觉得五雷轰顶,比起他的大胆示爱,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更是令她错愕愤怒。
自小与新娘子青梅竹马的是他,当初请她来说媒也是他,一口允诺娶妻的更是他,可如今他却说因为爱上她而突然悔婚?
那新娘子怎么办?新娘子的父母又该怎么办?他要新娘子往后怎么做人?
当初她怎么会以为他是懂得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她--她真是瞎了狗眼!
眼看小手被握住,火冒三丈的纤纤只好迅速抬起小脚,往他的胯下狠狠一踹,本能的为新娘子出口气,好好教训她一顿。
“噢!”没料到她竟会使出这种阴招,李益不敢置信的夹着双腿,当下胀红了脸瘫软跪地,痛得眼泪都喷出来了。
“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若是你还有点良心,就亲自到心儿家赔罪,千万别让我瞧不起你!”她疾言厉色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语毕立刻转身冲出门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上新娘子家赔罪。
纵然悔婚的新郎官,但事情既是因她而起,她实在难辞其咎。
只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说成这门亲事,当初她可是几乎磨平了一双绣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心儿的双亲点头,答应让心儿嫁给一贫如洗的李益。
她一心一意只想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什么偏偏会是这种结局?
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让李益以为她对他……或是他跟她可以……
泪水迅速浮上眼眶,她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只是红着眼快步往前走去,心里头不断想着该怎么向新娘子家赔罪,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一抹高大身影,挡住她的去路。
匆促间,她一时没注意对方的相貌,直到那人猝不及防地抚上她发冷的面颊,略显急促的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她闻声抬头,这才发现站在她身前的是上官卫。
讨厌,为什么又是他?为什么他总是在她最不想遇到他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看尽她的羞窘与难堪?
“我没事。”她本能地摇头否认,迅速伸手抹去眼角的泪,不愿在他面前显露一分一毫的脆弱,却没注意到他早已发现她眼底的泪光,忧心在一瞬间转变成凛冽杀气。
“李益对你做了什么?”他冷飕飕的质问。
“他……”她气得想告状,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没了声音,实在不想提及那个混蛋。“他没对我做什么,我还有急事,得去--”
“得去新娘子家赔罪吗?”他替她说出答案。
“你怎么知道?”她瞬间睁大眼。
他将她钜细靡遗地打量一遍,直到确定她衣衫整齐、毫发无伤,才肯慢条斯理的回答她的话。“陈家方才怒气冲冲的来到县衙,说是你暗中勾引新郎官李益,以致李益临时悔婚,严重伤害陈家声誉。”
“我才没有!”没想到陈家竟会告到县衙,她慌得猛摇头。
“我知道。”他点头,知道她不是这种人。
“是他突然悔婚,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焦急的澄清辩驳,因为陈家的误会而感到难过。“我真的没有勾引任何人,更没有勾引李益,我……我……”想起自己尽心尽力却是适得其反,水眸里登时又是泪光闪闪。
“我知道。”
“明明是他一厢情愿……”她红着眼,不禁委屈地揪紧衣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益突然悔婚,陈家却误会是她勾引李益,这让她情可以堪?
只怕这时她奔到陈家赔罪,也会被拒于门外,不管她说破了嘴还是磕破了头,陈家也不会原谅她了。
见她委屈含泪,想哭也不愿哭的模样,上官卫只觉得一颗心疼极了。
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到处说媒。
这些年来,他总在关键时刻故意出现在她面前,破坏她每一次的谈话,全是为了保护她,只因为她实在太没自觉了。
她自小就立志当红娘,成天跟着大人在外抛头露面,年过及笄后,更是兴致勃勃的镇日往外跑,却不知洛阳有多少男人惊艳于她,甚至虎视眈眈地觊觎她的美貌,若不是他暗中护着守着,她早已不知吃了多少亏。
不料近来他因为公务繁忙,一时疏忽了,竟然就让她受了委屈。
“当然是他一厢情愿,你自小就喜欢替人牵线,自然不可能坏人姻缘。”他自责的为她揩去眼角湿润。“这件事我自有评断,绝不会让你蒙受半点委屈。”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
“当然。”
他深信不疑的目光,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瞬间暖了她发寒的心。
纵然与他疏离多年,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好想象儿时那般扑入他怀里,再也不想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他斗嘴、生他的气。
心里的委屈难过因他的信任顿时一扫而空,然而她明白只有他的信任是不够的,陈家既然告到了县衙,想必他一定是奉命来审问她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无助的问。
他安慰地模模她的头。“我已经请陈家的人先回去,待查明事情真相后再给交代,不过代法,你恐怕得和我走一趟县衙,说明事情的经过。”
“我知道了。”她理解地点头,虽然是头一遭到县衙,但神奇的是有他陪着,她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走吧。”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转身走向县衙。
而她没有拒绝,乖乖的任他牵着,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就像她还小的时候。
就像她天真的以为,他的眼里只有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