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难诱冷情君 终曲

“百寿、如意、吉祥,你们三个还不快来爹的牌位前烧香磕头,磕完头该上学堂了!”

安七巧一喊,屋里的三个小娃儿忙不迭地冲进佛堂,乖乖接过娘亲手中三炷清香,拜完后一个个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

“嗯,真乖。”

安七巧扶起三个孩子,带他们来到大厅,替这个拉拉衣襟、帮那个理理裙摆,越看越是满意这三个心肝宝贝。

“嗳,娘真是爱死你们了!”

她双臂一展,把孩子们抱入怀中,在三张稚女敕小脸蛋上亲了又亲,逗得两个小的格格直笑。

“娘,我们已经长大,不是小女圭女圭了。”

排行老大的常百寿,不着痕迹地拉着一对六岁的双胞弟妹月兑离娘亲“魔掌”,对于这每早必来一次的“例行公事”,有着说不出的无奈。

唉,弟弟和妹妹也就算了,他都已经八岁多,娘亲还是每天把他当小娃儿亲亲抱抱,要是让外人瞧见,多羞人哪!

瞧着突然落空的怀抱,安七巧噘起嘴,满脸委屈地看着大儿子。

瞧他那眉清目秀的模样,将来必定是个迷死人家成群闺女的俊俏儿郎,可惜生就一副小老头似的沉稳性格,像个小大人。

真是的,小小年纪便不像弟妹们般黏着她,老把她满满的母爱往外推,简直就跟如毓当年的性格一模一样。

啧,这么不讨喜的性情,她这个做娘的当然得努力改造才成,否则将来她那可怜的大媳妇,不就得和她一样吃尽苦头?

“呜……”

安七巧才像猫般呜咽一声,三个娃儿立刻脸色大变。

她抽出手绢,凑近眼角轻拭两下,吊嗓似地再哼两声,两个小娃儿立刻很没义气地抛下大哥,双双紧搂住娘亲。

唉,夫子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常百寿无奈望着假哭的娘亲,悲苦地揉揉抽搐的嘴角,要笑不笑地努力扬起双唇。

“娘,孩儿——”

“呜……”

不大不小的哭声一响,常百寿顿时头皮发麻,不争气地后退一步,身后不知何时已立了一堵铜墙铁壁,撞得他背脊发痛。

“谁惹娘哭的?”

从常百寿身后传来一个比十殿阎罗还森寒的质问。

“大哥!”

一对美得宛如观音座下金童玉女的龙凤胎异口同声,指向白了脸的哥哥,小小年纪已深谙手中之情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的真理。

下一瞬,常百寿已经双脚离地,像小鸡似地被人拎着衣领来到娘亲面前。

“若不能逗你娘开心,今晚就给我蹲一个时辰的马步、练一个时辰的拳法。”

“可是爹——”

“外加十篇千字文。”

常如毓放下大儿子的衣领,不舍地将还在嘤嘤低泣的爱妻搂进怀中。

方才孩子们拜的牌位上,的确刻了“常如毓”三个字。

不过,那是为他添福添寿的“长生牌位”,他仍活得好好的,可不是鬼。

“但是是娘亲——”

“错一字,加一篇。”

常百寿捂住口,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否则处罚再追加下去,他夜晚就甭睡了。

呜,娘陷害他啦!

这个家里娘是天、爹是地,天一掉泪,地牛不论原因立刻翻身,震得地动山摇,摇得他头昏脑胀,有理也休想站住脚。

唉,姑丈说的没错,爹宠娘宠得无法无天,就算娘杀人放火,爹也会跟在后头帮着扇风点火,娘在爹心里的地位比天老爷还大,娘说的话在爹耳里比圣旨还重要。

外人敢惹娘哭,那是急着见阎罗,自己人呢?

无论对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早栽在娘亲手里多次,偏偏还是学不乖,这下又挨罚了。

“娘,孩儿知错了。”

常百寿认命地鞠躬,反正是自己娘亲,丢人就丢人吧!

“呜,你没错,是娘错,你已经长大,不需要娘、不喜欢娘亲亲抱抱了……”安七巧在丈夫怀里硬挤出两滴泪,幽怨地问:“如毓,百寿不喜欢我这个娘,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是个好妻子、好娘亲吗?”

“你是天下第一的好妻子、好娘亲,谁敢说你不是?”

常如毓万般不舍地拭去妻子颊上那微乎其微的两滴泪,剑眉一挑,不悦地看向儿子。

“百寿,再哄不了你娘破涕为笑——”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原本正经八百像个小儒生的常百寿,立刻嗓子一吊、莲花指一比,婀娜多姿地唱起了小曲。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看着平日一板一眼的儿子歌舞娱亲,常如毓冷峻的表情溃了一角,痛苦忍笑,低头瞧了怀中的爱妻一眼——

安七巧哪还有泪,早咬着手绢在那儿憋笑。

呵,没想到自个儿的眼泪那么管用,丈夫、儿子一见她掉泪便百依百顺,宠她宠上天,当年再苦也忍着还真是可惜了!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好啊!”

如雷掌声和叫好声从厅外响起,常百寿立刻认出来人——呜,“家丑”外扬了啦!

“干娘早。”

安七巧不好意思地挣离丈夫的怀抱,笑咪咪地来到左永璇的母亲——定远王妃诸葛娇娇身边。

“唉呀,你们夫妻俩真是好福气,生了这么标致又孝顺的娃儿,小小年纪就懂得彩衣娱亲,哄爹娘开心。”

诸葛娇娇羡慕地牵起干女儿的手,上前两步,爱不释手地搓揉常百寿细女敕光滑的小脸蛋。

“小痹孙,怎么不叫女乃女乃?”

“女乃女乃。”常百寿即使被搓成了猪嘴,依旧乖乖喊了声。

“乖!女乃女乃看你一天比一天标致,再下去可就成了天下第一美人喽!”

“我是男儿!”常百寿挺起胸膛,严正声明。

“是是是,女乃女乃知道。”诸葛娇娇满嘴敷衍,眼色讨好地勾着他说:“刚才女乃女乃在厅外全瞧见了,你真是唱作俱佳,宫里的歌伎都没你音色好、身段佳,下个月女乃女乃五十大寿,你就换上女装,在宾客前照方才表演一次,肯定轰动!到时我多有面子——”

“哇~~”小娃儿一听,当场嚎啕大哭。“女乃女乃您大寿广邀京城百姓,竟然要我男扮女装娱宾——呜,在家里丢脸就算了,还得丢到外头去!我哪里得罪女乃女乃了,要这么欺负我?”

“唉呀!小心肝,女乃女乃只是说说罢了……”诸葛娇娇手忙脚乱地忙哄人。

“百寿,别哭了。”

安七巧看见儿子掉泪,心也跟着发酸,不禁后悔方才不该拿乖巧又孝顺的他取乐,珍宠地将他抱入怀里轻哄。

“你不愿意就算了,没人会逼你……娘的心肝宝贝别哭了,你再哭,娘也要哭了……”

“呜~~哥哥别哭、娘别哭……”一对龙凤胎说掉泪就掉泪,抱在一起跟着凑热闹。

蓦地,大厅里忽然扫过一股令人打从心里发毛的诡异寒风,诸葛娇娇搓搓双臂,有些胆寒地往后看去——

喝!她立刻吓得倒退三步。

常如毓站在原地不动,一双比天河还晶莹的星眸瞅着她,明明看来该是赏心悦目的景象,诸葛娇娇却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阎罗殿前,正被阎王爷上下打量着,看是要将她开膛剖肚好?还是剥皮拆骨扔油锅?

“呵呵……不唱了、不跳了,当天人来就好、人来就好。”

诸葛娇娇一手拉住吧女儿、一手抱住吧孙子,怕死地堆起满脸笑。

想她横行——不,是游走江湖数十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当今皇上都得喊她一声“干娘”,没想到老来遇克星,这干女婿的玉阎罗称号名副其实,光用那双火眼金睛一瞧,她说觉得一股杀气冲天,鬼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开了——

“儿啊~~”

左永璇才刚要跨过门槛,被娘亲杀鸡似的一喊吓着,当场跌成了狗吃屎。

“你还好吗?”常相思像是习以为常地进门扶起夫婿。“大哥,别吓我婆婆了。”

“我什么事也没做。”

常如毓耸耸肩,方才还在厅里不断盘旋的杀气,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永璇看看气定神闲的大舅子,再瞧瞧一脸戒慎恐惧的娘亲,不由得好笑地长叹一声。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说得还真没错。”

“左永璇!”

诸葛娇娇和常相思异口同声,不满的目光同时往他身上射去。

“不孝子!”诸葛娇娇立刻拧起儿子右耳,“敢说老娘我是‘恶人’?你皮在痒了是吗?”

“你怎么能说我哥是‘恶人’?”常相思看着他,一脸痛心。“我哥为了我才受制于人,被逼行恶,可是这些年他施粥济贫、铺桥造路,求助的人何止千百?况且要不是他先一步杀了昏君,你、皇上和南将军,早在领兵进皇城时就被人千刀万剐,哪还有命说他?”

“嗯,帮理不帮亲,媳妇说的对!”

诸葛娇娇也听说了昏君曾对军士下了咒术,当时,多亏早知此事的常如毓先一步杀了昏君才解咒,所以她对这干女婿怕归怕,还是由衷感激、敬佩的。

左永璇一脸无辜。“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说——”

“干女婿不只救了你们,更救了天下人,功大于过,建国第一功臣非他莫属,要不是他谦虚不露身份,封王封将也不过分!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说人家是‘恶人’?!老娘是这么教你的吗?这江湖道义啊……”

常如毓冷眼旁观这“老娘”教训儿子的画面,没啥兴趣,倒是妻儿们因为这突来的事件不再哭泣,转而好笑地看着左永璇这位堂堂“一字并肩王”,乖乖站在厅里听训,他心情也转好了。

“百寿,还不带弟妹上学堂,迟了小心挨夫子板子。”他将妻子拉至身旁。

“好。”

百寿向来孺慕文武双全的父亲,对他唯命是从,立刻擦干泪,又回复端正小大人模样,和长辈们一一拜别,领着弟妹上学去。

“相思,今天不用拜了,带你婆婆和夫婿回府,一大早就吵得我头疼。”

“那怎么行!”

诸葛娇娇头一个不依,左手拉着儿子、右手牵着媳妇,来到常如毓的长生牌位前,诚心点上三炷清香祭拜。

“老天爷啊,您可得睁开眼,如毓是个好孩子,做坏事全是被逼的,他努力行善补过,我们大家也每天诚心祈祷,帮他行善积福,您千万得保佑他长命百岁,和七巧白头到老……”

安七巧微笑听着干娘的真心祝祷,侧首望向丈夫,发现他也微笑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那年,相思所救的美妇人,原来是医仙之妻,也亏得医仙看出常如毓并非中毒,而是被下了“同生蛊”。

在昏君死去的同时,蛊毒也该发作,可或许是苍天保佑,七巧当时慌乱中喂他吃下的一堆药,互相起了作用,竟然奇怪地压制了他体内的蛊毒,幸运地捱到能解此毒的医仙出现。

事隔多年,两人每回想起此事,也不禁庆幸彼此福大命大,更相信良缘天注定,月老肯定早早将两人用红线紧紧缠住,他们才能化险为夷、永结同心。

“啧!都成亲那么多年了,有必要一大早就恩爱成那样,腻在那儿手拉手,你看我、我看你,像巴不得把对方收进心坎里——”

诸葛娇娇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回头一看,儿子儿媳跟那对一个样,拉着小手说着悄悄话,也正情意缱绻,害她突然好想自己的老伴儿。

“娇娇!”

才想着,便听见丈夫也的声音。

“你果然又跟着儿子他们跑到这儿了!”

定远王左承龙快步入厅,一个箭步来到诸葛娇娇身边,将挂在臂弯上的披风往妻子身上一拢,随即拉着她往外走。

“不是跟你说了,你风寒未愈,这几天不准出门,一个不留神你又乱跑,非得让我担心才成!”

“我觉得已经好啦!”

“好在哪儿?手冰成这样……”左承龙干脆抱起妻子跨过门槛。“把手贴在我胸口上,这样会暖些。”

“好啦!”

常如毓和安七巧不禁会心一笑,目光交缠,相信彼此将来也会和厅外那对结婚数十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依旧恩爱如昔,情意永世不断。

“……贴着就好,别乱模!”

“可是龙哥,我就爱你这厚厚的胸膛,模起来又结实又暖和,可惜隔着衣裳,模起来真不过瘾——咦,你干么越走越快?龙哥,你尿急呀?小心别把我摔……”

后头的话已经听不见了,不过留在厅里的两个男人心里有数,王爷肯定不是想去茅厕,而是——

“如毓!”

“永璇!”

在两个女人的惊叫声中,常如毓抱起爱妻出厅朝卧房走,左永璇抱着娇妻朝客房走,满脑子只想和妻子进房温存、温存。

就在这春风宜人的早晨,在双方爹娘的“努力”下,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表兄妹,即将在九个多月后出生,也将在多年后,让两家人“亲上加亲”。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全书完

编注:

烈女怕缠郎,痞子左永璇如何缠得冷冰冰的女大夫常相思心软、心动?请看相思成灾之一——花蝶1245《难得有情郎》

不败将军南天齐与妻子傅香浓如何经历生离死别又重逢?请看相思成灾之二——花蝶1266《难舍下堂夫》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