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八小时,夏堇马上明白自己的第六感到底预言了什么。
“荒唐!你凭什么继承那间公寓?”
“吉兆精品”总裁办公室里,一只暴龙一边拍桌、一边张口朝四面八方喷火,像是随时要扑向面前娇弱瘦小的可怜猎物……
好吧,夏堇承认自己的幻想是夸张了点。
不是步向仁不像暴龙,只不过身高一七二、打工时扛过几百桶蒸馏水的她,一点也不娇弱瘦小。
所以,他让秘书约她来办公室“谈谈”,不是良心发现要为早上把她丢在山路上的事道歉,而是听律师说公寓过到她名下在不爽,以为这样她就会吓得花容失色,拱手把房地契奉上吗?
“啊,真好喝……”
她像看电影似地望着他狂骂不休的失控模样,悠哉悠哉喝完秘书端来的咖啡,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你想去哪?”
步向仁快一步来到门前阻止她。
“这咖啡不错。”面对怒火正盛的他,夏堇好心情地弯唇。“我要续杯。”
续——
“你这女人把我当笑话看吗?”步向仁真想剖开她脑袋看看是不是空的?
夏堇点点头,在他开骂前抢先一步开口。“一开始我也很惊讶,为什么步爷爷把房子留给我,而不是你这个亲孙子?现在我有点明白了。”
步向仁压下怒气,倒想听听她的说法。
“他大概是担心你这种火爆脾气迟早把人得罪光,生意越做越糟,到时候即使败光家产,至少我还有那间屋子能收留你。”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你不应该对你“未来的”恩人口气好一点吗?”
“靠你收留?哼,你还真瞧得起自己。”
他就知道,不应该对这女人怀有任何正常期待。
“差点败光家产的不是我,而是那老头!”
想起往事,步向仁脸色更加阴郁。
就像那些八点档洒狗血的豪门爱情故事,当年父亲陪同爷爷在欧洲为“吉兆精品”打拼,认识了日、义混血,在面包店当学徒的母亲,不顾爷爷女乃女乃的反对,甘愿签下放弃继承权的同意书,也要和母亲结婚。
婚后不久,父亲带着母亲和出生不久的他返回台湾,夫妻合力开了间小小面包店,生意不错,不到三年便凑足头期款在附近买下一间公寓,在这里度过他们一家三口最幸福的三年时光。
这之间,爷爷在外金屋藏娇还育有一子的消息爆发,女乃女乃或许是于心有愧,在思念儿子、又得承受丈夫外遇生子的事实下积郁成病,她苦苦哀求,爷爷勉强同意原谅大儿子,让他们带着孙子认祖归宗。
原本父母打算带着他探望生病的女乃女乃便要离开,没想到女乃女乃病情转重,临终前的遗言竟是要求儿子无论如何要留在这个家、守住家产,绝不能让她陪丈夫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外头的狐狸精,否则她死不瞑目。
为了女乃女乃的遗言,父亲在母亲的同意下关掉面包店,重新投入“吉兆精品”,拼命做出成绩,终于赢得董事会全体同意,让他坐上副总裁宝座的那一年,人也过劳狞死了。
那年,他不过十一岁,祸不单行的是母亲也在同年车祸过世。爷爷将外遇对象母子接回同住,而那个大他不过七岁的二伯,强抢父亲留给他的遗物,被他差点咬断一截指头,便被火速送入纪律严明的贵族寄宿学校。
从此,爷爷再也没接他回“新家人”所住的英国别墅,只有一位管家负责监督、照顾他饮食起居,连寒暑假都排满马术、高尔夫球、珠宝鉴定、法语等等课程,一路被施以最严格的菁英教育,一点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恨女乃女乃,更恨爷爷,如果女乃女乃不曾自私地以遗言束缚他们一家三口,假使爷爷那天不逼母亲参加无聊的社交晚宴——
那么,父亲不会过劳死,母亲也不会在赴宴途中车祸丧命,他们一家三口或者还住在那间不知何时被爷爷买下,如今过户给夏堇这个外人的公寓,过着平凡却幸福快乐的日子……
“如果不是因为那间屋子有我重视的回忆,区区一间公寓他想赏给哪只狐狸精我根本不在乎!”步向仁迁怒到她身上。“你别以为死了的老的还能巴住小的,我的眼光可没那么差!一句话,两千五百万跟你换回那间屋子。”
夏堇正猜想暴唳寡情的他重视的回忆是什么,紧接而来的“狐狸精”三个字却触动她的神经,她叮嘱自己要“心平气和”的四字箴言立刻抛在脑后。
“有钱很了不起吗?”夏堇扯住他领带,神情受伤地朝他吼回去。“对,我很穷,可是我人穷志不穷,也不屑做那种用身体和感情换钱的勾当!我和步爷爷是单纯的祖孙情,不准用你的肮脏思想诬蔑我们的友谊!”
步向仁稍一使力便从她手中扯回领带,有些意外她竟然跟他对呛。
“告诉你,本来只要你开口为今天早上的事道歉,我就打算在步爷爷下回来托梦时跟他商量,把房子还给你。现在我改变主意,明天就搬进去住,别说两千五百万,给我两亿五千万我也不卖!我就要死守它二十年,怎样?”
“你——”
“你什么你?想咬我吗?”夏堇朝他扮鬼脸。“你这个被惯坏的少爷,想不到也有在穷人手里吃瘪的一天吧?今天我就替步爷爷教教你,人没有钱万万不能,可有钱也并非万能,遇到我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你拿钱砸我只会受到反效果,明白了吗?”
“三千万,这是我的底限。”步向仁听完,拿更多钱“砸”她。
“花一点功夫哄个老头子开心就能得到一间房子,再从我这里换的三千万,你应该知足了。”
他查过她的底细,父不详的私生女,母亲前年因为乳癌去世,剩下一位和丈夫在苗栗开安养中心的大阿姨,还算有情有义地帮她还掉庞大的医疗费和丧葬费。
目前她一个人独居,在爆米花店和超商兼差双份工作,身上还扛着十多万的助学贷款,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才想出“托梦”的烂借口来纠缠他,现在才在装清高不嫌太矫情?
“为了你这种货色的女人花费三千万,真是可惜了,真不知道老头子看上你哪里?”
他拿出预备好的支票簿,飞快填好金额撕下。“喏,只要办完过户,这笔远远高出你身价数百倍的钱就是你的。”
哼,就不信这笔巨款摘不掉她的虚伪面具!
可惜,这回真是他看走眼。
“你这混蛋真的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夏堇压不住胸口喷发的熊熊怒火,气得脸都涨红了,她抢过支票,连看也不看便撕成两半扔地上。
步向仁脸色铁青。“你骂谁混蛋?”
“你!版诉你,我可是价值连城、天下无双、有钱也买不到的的宝贝!谁稀罕你的钱?”
骂就骂,还怕他?
“对自己的亲爷爷不闻不问,死后还随便诬蔑,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孝的大混蛋!换成我是你爷爷,别说房子,连一块钱都不想让你继承!步爷爷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生出你这个混蛋,生颗鸡蛋还能煎来吃,生你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想不透他干么还要挂心你孤苦伶仃?”
夏堇越说越火大,一脚重重地往他的皮鞋踩下去,然后将他推离,一把拉开门。
“三千万后面加个零也没用,我现在马上回家打包行李搬进去!”她边嚷边跑向电梯,“除非你跟我下跪道歉,否则这辈子我会把房子还你我就跟你姓!哼!”
“你这女人!”
步向仁龇牙咧嘴,七分是气怒,三分是真痛,脚步完全无法挪动,简直像被压土机碾过。
“步向仁,你名字取得真好。”夏堇闪进电梯里,满脸笑眯眯。“不像人,因为你不是人,是只没人性的暴龙!”
哼,不替天行到一下,帮步爷爷教训教训不肖子孙,岂不是枉为好友?
“我是你爷爷的朋友,算起来是你的长辈,长辈说的话就要听,回家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所做所为,知道吗?臭小子!”夏堇按下关门键还继续捻虎须,存心气死他。
“给我站住!”步向仁气急败坏地一拐一拐追上去。
“阿姨今天没空陪你玩,哪天你改过向善,欢迎来我家泡茶,二十年内我地址都不会变喔!”
电梯门刚好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完全关上,她就这么从步向仁眼前安全溜掉。
“可恶!”
他气得用力朝电梯一踢,偏偏抬起的是刚刚被踩的那只脚,他痛得直跳脚。
“哈哈哈——”
“不准笑!”
步向仁眼光凶恶地循声射过去。敢在他面前笑得如此猖狂,全集团里也只有一个元以伦。
“哈哈——抱歉,不笑我会得内伤。”
元以伦笑得眼泛泪光。一只小猫竟敢在老虎面前称老大——呵,那位夏小姐还真有种!
“你再笑我就让你连外伤也得!”步向仁脸快绿了。
“是是是,不笑就不笑。”
元以伦看了眼他晶亮皮鞋上头的脚印,差点又破功。
“你到底是怎么跟夏小姐谈的?”元以伦望着他摇头叹气。“我爷爷不是跟你说了,对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女人,想要回房子只能低声下气求她,你怎么反而激怒她?”
“笑话,凭什么要我求她?”步向仁火气正盛。“说起来全是你爷爷搞的鬼,结果却是落到那女人名下,身为律师言而无信,他还有什么脸继续执业?”
“是你气糊涂了吧?我爷爷可是很守信地照着你爷爷的遗嘱走,葬礼后你的确继承了一间公寓,只是并非你想要的那间罢了。”
“哼!”
懒得跟他多说,步向仁快步回办公室,直接打电话到警卫室。
“警卫,立刻拦下——”
元以伦突然切断通话,俊美的面容转向下一秒即将再度喷火的暴龙上司。
“飞机已经在机场等着接你赶往英国,时间紧迫,除非你觉得追回夏小姐恳谈,比巩固我们品牌形象还重要,那——”
他刻意一顿,优雅地扬手往前划了个半弧。
“请。毕竟第一次见面就让厌恶女人的你主动抱她,第二次让你追着不让她走,这种女人还真是百年难得,你急着找回她求婚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跟她求婚?”步向仁挂上电话,再也听不下去。
“不是吗?我明明听夏小姐说了,除非你下跪道歉,否则她要是会把房子还你就跟你姓?”元以伦推了推无框眼镜,斯文地笑。“依你的脾气下跪道歉是不可能,所以你迫不及待叫人回来,不就是答应娶她让她‘冠夫姓’?不然是想叫火大的她回来再补踩你几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