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终于在周末早晨放晴,街上的行道树被雨水冲洗得干净,绿油油还闪着光,满是朝气蓬勃的新气象。
“奕迦,今天要不要做个乖儿子,陪妈一起去吃喜酒?”
孙韵雯进到儿子房里,瞧见他站在落地窗前,一面细品手中的红茶、一面赏景,心情好像不错,喜孜孜地走来他身边。
呵,儿子完全承袭她的好基因,不只模样俊美,脑袋更聪明,顶着哈佛硕士的光环让她超有面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什么公司不好待,要他接下自己的餐厅,发展成跨国大企业不是很好?为什么偏偏要在美其名为“生命企业”的葬仪社工作?董事长还是从前赫赫有名的擎天帮帮主,超大尾的流氓!
虽然擎天帮早已解散,老帮主淡出江湖,“董事长”不过是挂名的头饺,实际经营者是他儿子任奇雄,况且企业规模不小,这些年做得有声有色,宝贝儿子身兼财务及人事经理,在公司里举足轻重,薪水、福利不差,但是天天跟死人为伍也就算了,从公司干部到员
堡,更生人的比例居然占一大半,要她这个为人母的怎么安心?
可是,儿子说他待在那里很快乐。
不是为了不继承她的事业而随口说说,她看得出来,儿子每天精神奕奕去上班,即使加班回来也没吭过半声累,忙得乐在其中。一份能让人全心投入、从中赢得成就感,还不会犯周一症候群的快乐工作,多少人梦寐以求?虽然儿子的“喜好”她怎么想怎么古怪,但
是他做得开心,身为母亲的她还能说些什么?
所以,她已经放弃叫他换工作的事,眼前的唯一目标,就是让独子早早娶妻生子。儿子不接手餐厅没关系,她可以培训媳妇经营,将来等孙子出生,无论男女她一定会从小“洗脑”,怎么也要从中说服一个接手女乃女乃的餐厅,让她一手创立的餐厅成为百年老店!
呵呵~~她已经和朋友说好,今天故意安排个“相亲桌”,女方是由法国留学归来的知名美食部落客,不只长相甜美,还精通厨艺,父母皆是大学教授,哥哥又是医生,各方条件她都满意得不得了,安排儿子和她同桌,一场饭吃下来如果双方印象不错,搞不好明年
她就能升格当女乃女乃了……
孙奕迦从窗前转身,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锐利双眸由镜片后打量母亲过于慈祥的笑靥,一眼便看穿她脑中的盘算。
“你的目的不在于要我陪你吃喜酒,而是想在喜宴上帮我介绍女朋友,对吧?”
“哪有?”
孙韵雯一脸无辜。怎么说她也是领过奖的影后,虽然被儿子一语道中是有吓了一跳,但是从她的表情绝对看不出来,不必照镜子也确信自己的无辜演技完美无缺。
“不必装了,光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孙奕迦将手中的白瓷杯往书桌上一搁,皮笑肉不笑地说︰“妈,我说过了,现阶段我乐于独身,没有结婚的打算,不用白费心思。”
“奇怪了,你是在那种地方工作久了,会通灵是不是?”一眼就被看穿,孙韵雯有够呕。“我知道你现阶段没有结婚的打算,但是谈谈恋爱总可以吧?你都二十九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难道一有结婚的打算就要拿大声公到路上吼,叫那些想结婚的女人直接跟你去
户政事务所办登记?”
他点点头。“这主意不错,简单省事,到时可以列入参考。”
“什么?!”看儿子一脸正经地回复,孙韵雯快昏了!
“哼,开玩笑的。”孙奕迦哼了声。“放心,我要真那么随便,你孙子早就成打了。”
“哪里好笑?”她头疼地按按太阳穴。“妈告诉你,今天赖阿姨要帮忙介绍给你的对象,条件真的很好,她还去试探问过,对方对于你在那种葬仪社工作--”
“不是“那种”普通的葬仪社,是以永续企业型态经营的“生命企业”。”他纠正。
孙韵雯翻了个白眼。“是。对方知道你在好伟大的“天福生命企业”当经理,不但没排斥,还说你一定很善良、很有能力--”
“很有能力是真的,很善良那才有鬼。”他冷笑自嘲。“我和雄哥不同,他是怀着慈悲心创立天福,让所有想改过自新的兄弟有饭吃,而我是觉得黑帮改做这行有趣才参一咖。对方喜欢善良的人吗?我打电话叫雄哥陪你去--”
“开什么玩笑?!”孙韵雯连忙制止儿子拨打手机的动作。“带阿雄去吃喜酒?人家还以为黑道大哥要去闹场要债咧!”
她不是开玩笑,头一回看见儿子带同学回家玩,她差点没吓破胆。任奇雄那孩子长得像大树一样高壮也就算了,还天生一张兄弟脸,身旁又带着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将”,任谁见了都会以为是黑道人物来收保护费,又听说对方真是黑帮太子,她见识再广,照样当场目瞪口呆。
和一般父母一样,她当然不希望独子小小年纪就和黑帮有瓜葛,偏偏儿子从小性格老成又不怕她,打骂威胁全用尽,照样和任奇雄一路混到大。
幸好,混归混,学业倒是没让她操心过。
只是她原本以为儿子出国读书必定和那帮人渐行渐远,想不到科技发达,这群小伙子光靠e-mail往来就能草拟创业计划,还付诸实行,儿子一拿到学位回国就直接进天福掌管财务,让眼巴巴等着儿子接管事业的她,再度被杀个措手不及。
唉,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儿子心里,“兄弟”比老妈重要。
值得庆幸的是擎天帮解散,任奇雄没当上黑帮大哥,不然儿子肯定是军师的不二人选,以他的聪明智商,搞不好会创立台湾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最会赚黑心钱的帮派--
就这点来说,她其实很感恩任奇雄能说服他父亲金盆洗手。无论是儿子被人断手断脚,还是关进牢里吃免钱饭,这些事她全都承受不起,相比之下,开葬仪社好多了,怎么说天天接待死人也远比天天等着被人一刀砍死来得好。
“不过是陪妈去吃顿喜酒的短短时间,顺便看一下美人也不行?”孙韵雯幽怨问他︰“换作是阿雄叫你去,你肯定会去吧?”
“我不相亲,更不喜欢那种喜庆场合,谁说都一样,就算你叫雄哥说服我也一样。”
孙韵雯一脸扼腕,本来真想打电话找任奇雄帮忙,没想到儿子一口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我也差不多该出门了。”他低头看了下表,抬头对着母亲说︰“妈,不要再玩把女人带回家作客的相亲游戏,事不过三,再犯规一次,我直接找房子搬出去住,别怪我没事先警告过你。”
“你这孩子脾气怎么那么硬?到底是像谁?”她真是拿这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你还会是谁?”他薄唇微扬,似笑非笑。“外婆说过,你的脾气比石头还硬,叫你往东偏要往西,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十匹马也拉不回,就算错也要错到底,所以才会生下我,不是吗?龙生龙、凤生凤,石头生出来的当然也是一颗臭石头。”
“……”
抬出辈分比她大的,又句句属实,孙韵雯吐不出半个字反驳,完全被自己伶牙俐齿的宝贝儿子吃死死。
“算了,我不管了!反正没一次说得过你。”孙韵雯再度宣告放弃。“嘴巴那么厉害,以后谁嫁你谁倒霉,我懒得再替你费心,找“倒霉鬼”的事留给你自己做,免得以后媳妇埋怨我陷害她。再拖下去我肯定迟到,不说了,你自己出门小心一点,别太晚回来。”
“嗯。你也是,车开慢一点,时速不可以超过五十。”
“好啦、好啦!”
呿!谁理他?时速五十?那她不如骑脚踏车算了。
“一到会场就打电话给我。”孙奕迦语调温柔地叮嘱。“从我们家到宴会场地那条路,时速五十的话大约四十分钟抵达,我会从你开车出门开始计时。别想投机取巧,早到晚拨,回来我会检查行车纪录器,如果你再开快车,就准备跟那辆崭新的跑车说再见,开始由司机接送的“贵妇”生活。”
那还得了!
孙韵雯在心里惨叫,亲自掌控方向盘、享受驾车奔驰风中的快感,是她最爱的纾压方式,可是一下高速公路,她时速再快也不会超过一百,比起那些飚车族根本微不足道,自己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女乃女乃,开车竟然限速五十?实在太不人道--
“知道了。”虽然不甘心,她也没跟儿子讨价还价,乖乖允诺。
因为儿子看似温柔的笑容背后,其实有着保证说到做到的狠劲,而且她明白,两个月前自己那场车毁人平安的交通事故,让儿子至今余悸犹存,看在他明明担心她又不好意思说,威胁里其实藏着对她的孝心,自己就安分点,勉强被他当小孩子管喽!
“时速五十嘛,五十就五十,有什么难的?走了!”挥挥手,孙韵雯认分地下楼开车,“龟速”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