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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鬼子的洋果子 第八章

肯特面包店从此一炮而红。

虽然原本生意就不错,但以前是老字号的名声使然,而现在,人人都是慕奥文的名而来。

许多人千里迢迢来到店里排队,只为了一尝世界冠军做出的美味,也有更多人是为了瞻仰奥文的风采。甚至因为他在厨房忙著,没空到前面来露个面,而引起崇拜者抗议的事履见不鲜。

洁西仍然站在柜台,但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许多人对她指指点点。或许这就是盛名之累,奥文在领奖时对她的告白全世界都听到了,所以即使再不自在,她也必须强打著笑脸迎接那些羡慕或嫉妒的眼神。

回到英国已经一个月了,她有种好久没见到奥文的感觉,他每天就是忙碌、忙碌,不断忙碌,不仅忙店里的事,还要应付各种国内外的邀请及会议。而由于生意变好的关系,她舍不得他太累,因此他搬回了肯特面包店的楼上,这又让她更难见到他。

这天,按捺不住思念,在店里打烊后,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租屋处,反而爬上了阁楼,等著给奥文一个惊喜。

他应该一样的想她吧?算一算,两人纵使天天见面,但静下来谈天的机会却屈指可数,往往只能眼神交会,顶多他会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蜻蜓点水的给她一个吻,尔后再也没有亲热的机会。

拖著疲累的身躯上楼,奥文却觉得自己的精神十分饱满。这阵子虽然忙,但他觉得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开门进了房间,阖上门,转身就看到床上的隆起,宝石般的绿眸陡然放出光芒,二话不说扑上床,搂住床上的娇人儿就是一阵热吻。

“不……不是啦!人家等你不是要那个……”她娇喘吁吁地应付他的热情,一边徒然无功地推拒他。总算等到他解了点渴,她才得以从缠绵的热浪中解月兑。

“老天,我好久没碰你了。”他眼中仍饱含浓浓的。

“我也是。”她回搂住他,靠在他的胸前玩他的钮扣。“我只是想找你谈谈心嘛!谁叫你这么急色,你不觉得我们好久没说到话了吗?”

“是啊。”过去两人同住一起时,不仅有时间可以头靠著头一起说傻话,还可以想亲就亲、想抱就抱,如今竟成了奢望。

“奥文,我一直想问你,”她解开了他的第一颗钮扣,开始研究下一颗,“肯特面包店已经增加了人手,店面也扩大了,而你的名声更是无人不晓,也算是达到扬眉吐气的目的了吧?”

沉默片刻,他抚著她柔亮的黑发,语气坚定地道:“还不够。”

“怎么说?”

“他还没有反应。”

“他?”她纳闷。“你是说你父亲?他应该要有什么反应?”

“他应该会不择手段地阻止我的成功、阻止肯特面包店的运作。”沉穆的脸拉了下来。

“可是他并没有,不是吗?”她翻身压上他,直接趴在他的胸前,“奥文,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到他了,在世界面包大赛那天。”她抬起脸,直对著他,“我想他应该一开始就在那里了,他一直看著你做的汉弥顿大饭店,表情很复杂。”

奥文不语,心里有种微妙的情感冲击。

“你想……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再阻挠你了呢?”

“……”他思索了一番,“我不知道。”

或许,他也从没试图去了解他的父亲,只是一味反抗他对他的专制。

“奥文,你讨厌汉弥顿大饭店吗?”

这又是另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想了想,还是老实说出自己的感觉,“不,那也算是我的家,我不会讨厌它的……我讨厌的,是它限制了我的人生。”

他亲了亲她的小嘴,从她身上得到一点安慰,才有勇气继续吐实,“从小我就必须是汉弥顿的接班人,我不能发展自己的兴趣、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当我发现我的未来只能关在汉弥顿一生,做著日复一日的例行公事,还必须因此舍弃自己最爱的烘焙时,我就决定一定要离开。”

“所以你并不是排斥汉弥顿,而是讨厌别人安排你的人生。”服顺地任由他亲吻,她安抚似地触模他的五官。“可是,你父亲也有点年纪了,你要和他僵持多久呢?”

是啊,这个问题他也常问自己。

久不见父亲,他的两鬓已斑白,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如果自己一直坚持对抗他、逃避他,他还有多少时间等他这个儿子?而汉弥顿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乐园,难道他就忍心看它逐渐凋零颓圮?

可是,他虽然向父亲证明了自己在烘焙上的能力,却还没有听到他亲口认同自己,他似乎也还没放弃要他回去接管汉弥顿,做那些繁琐无趣的行政管理事务,难道自己要放弃所有的努力?

“奥文,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她又解开他一颗扣子,轻抓著他的胸毛,“如果在不违反你的志向,又可以顾及汉弥顿未来的情况下,你愿意面对你父亲吗?”

“嗯?”他被勾起了兴趣。

“你知道我在做管理方面的研究吧?汉弥顿也是很重要的管理研究对象喔!虽然汉弥顿的餐饮及点心是承包给英国几家出名的餐厅,可是我听说汉弥顿在饮食方面的顾客满意度没有行政管理方面的满意度高,还有每况愈下的趋势,足见他们在这方面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我想,以世界面包比赛冠军奥文?凯伯瑞现在的名声,应该有资格跟汉弥顿谈判了吧?”

“你是说……”他讶异于她的胆识。

“既然不好就要换掉,你觉得由肯特面包店取而代之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他不得不承认。不过执行上却有相当的难度,首先,谈判不是他的强项,何况肯特面包店主要只做点心及面包,其他餐点并未提供。然而若是失败,他可不想让父亲看低了,以为他这个儿子又回头想抱他的大腿。

明白他的顾忌,洁西微微一笑,“你知道他在离开世界面包大赛会场时,对我说了什么吗?”

既然如此,好好照顾他吧!

由她口中转达,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奥文苦涩地笑了,眼眸中的复杂情感,几乎夺眶而出。

他努力了这么久、反抗了这么久,只因父亲短短的一句话,竟令他像放下了长久担负在背上的大石,整个心神都撼动起来。

他知道,自己从小一直仰望的那个昂藏背影,他追上了。

“奥文……我明白你不喜欢谈判那一类的琐事,不如我来替你和令尊谈吧!”她知道他动摇了,为了他父亲迟来的关心。

“你?”他怀疑是自己心中的撼动令他听错了。因为去和父亲谈判,绝对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喂喂喂,好歹我也是牛津的管理硕士,就算给我一个实习的机会嘛!”她撒著娇,一手举起来抚弄他的胸膛。

“你在色诱我吗?”他绽开微笑,享受著她的触模。

“我还需要色诱吗?”她更顽皮地轻啮他小肮的肌肉。

一触即发,他此时真的需要她来平抚心中的不宁静。大手伸进她的衣服,立刻反客为主,剥掉那些碍事的衣物。

“不,你早就成功了。”

***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说服我?”理查盯著这个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小妮子。

“因为,您希望您的儿子回来。”

洁西经过了千辛万苦,和凯伯瑞董事长的秘书预约了几万次,又到汉弥顿站岗好几天,才得以与他见面。

“那又如何?只要我希望,他就会回来?”他冷冷一笑。

“还记得比赛那天,奥文做的汉弥顿面包屋吗?像真的一样对吧?”没有再继续谈判的话题,她将话锋一转。

想到那座面包屋,他心里顿时兴起难以名状的矛盾情绪。

“我想,那能够证明就算奥文离开这里,他也没有忘记过汉弥顿。”她补充说道。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提到儿子的顽固,他有些动气。

“因为他爱汉弥顿,但更爱烘焙,做一个面包师傅他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别人尊敬的,是奥文这个人。可在汉弥顿却会扼杀他的生命力,他永远只是理查?凯伯瑞的儿子。”

理查不语。难道自己帮他铺好平步青云的路错了吗?

“伯父,奥文在烘焙上的天分您也看到了,为什么还要阻止他呢?”

揉揉眉心,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为什么要阻挠那孩子。“当一个烘焙师傅是很辛苦的事,而且一辈子没没无闻的师傅多不胜数,我不看好他。而且汉弥顿是家族百年基业,需要一个继承者,这是他无法摆月兑的责任!”

“所以,您是怕他吃了没必要的苦!我就知道您是很关心他的,伯父。”她猜得果然没错,这对父子真的很欠缺沟通。“可是,您似乎忘了这会埋没他的天分及兴趣,让他一辈子都不开心。伯父,您吃过他做的糕点了吧?”

她用的是过去完成式,证明她知道他找机会吃过奥文做的东西,甚至之后还有好几次偷偷派亨利去买。

这让理查略微尴尬,回避不语。

“所以,您应该知道他注定要走这一行的!他以实力证明了他不是没没无闻的那一个。他现在要回来了,以世界冠军奥文的身分,想接下汉弥顿在餐饮方面的业务,因为他一定能让它更好。”

理查有些被影响了。其实他早想换掉餐饮的人,却找不到适合的,但若答应了奥文,似乎等于他向儿子低头了。

可是以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洁西的提议对饭店是百分之百有利,因为奥文本身的头衔就是很好的噱头。

“如果奥文进了汉弥顿,不正好和你原本的想法一样,只是他换个部门,做不一样的事而已。”她进一步游说,“而对奥文而言,他一方面也算待在汉弥顿,一方面又可以兼顾兴趣,不是两全其美吗?”

了解她不完全是为了利益而来谈判,理查望向她的眼中出现欣赏。“小女孩,你很爱奥文?”

“怎么父子都一个样,都爱叫我小女孩?”她低声抱怨了一句。“你不也很爱奥文,所以即使不赞同他当个面包师傅,还是忍不住到巴黎去看他比赛。”

先是有些难堪,但后来释怀地一笑,理查兴味十足地盯著她。“你在牛津,念的是管理吧?”

“是、是啊。”天啊,他这个表情跟奥文好像,害她心里狠狠一跳。

“既然如此,我们就公事公办。”他眼底精光一闪,顺便看看她的能耐。“奥文的事,我没办法马上答应你,你先提一份好的企划书来,或许能说服我。”

***

结局是……很难。

奥文的名气是够了,但肯特面包店的规模却不够,且肯特面包店只供应糕点和面包,要进驻汉弥顿大饭店显然美中不足。

洁西仔细研究后才发现问题重重,于是她开始分析汉弥顿的属性,并寻找适合开在大饭店里的优良餐饮店,一家一家不厌其烦地说服他们与肯特面包店合作,甚至其中还有获得米其林三星评价的餐厅。

幸好奥文曾经让她曝光,她才得以博得众商家的信任,否则光看她一个东方小女子只身而来,不被当成骗子也会被当成乞丐。

而在汉弥顿方面,为了满足凯伯瑞董事长的希望,她也提出了若能成功进驻汉弥顿,便由奥文领导管理整个餐饮联盟。原以为这方面最难说服的是奥文,但这回他却出乎意料的干脆。

“有何不可?”只要不离开他喜爱的烘焙事业,管理餐饮部门并不是难事,何况他以前还待过更高的职位。

“那,我必须麻烦你一件事。”她笑得心虚,“你知道我们合作的餐厅都是赫赫有名,主厨或老板都心高气傲,我想你既然烹饪也很行,能不能去露两手让他们看看?”

要使一个名厨心服,就是让他觉得好吃,这点在莱斯身上就印证过了。汉弥顿名声够响亮,所以说服餐厅老板进驻不是问题,但以后那些大厨们是不是那么好管理就不知道了。

提到烘焙,奥文的手艺无庸置疑,但换成烹饪,就非得要让这些名厨们知道,他们未来的管理者有这方面的才能及知识,而非外行领导内行随意干涉,而且会使他们的手艺更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甘情愿。

于是,奥文这阵子又开始忙碌了。

然而他忙,洁西更忙。她一方面要跑店家拟企划,另一方面还要兼顾学校教授的研究案,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还得回肯特面包店帮忙。

这样的蜡烛三头烧,让她强健的身体都快阵亡了。不过她知道不能因此忽略了奥文,毕竟感情是要靠两人来维系的,所以无论再忙,她都会尽量抽空和他来一段无关工作的相聚,至少也会打通电话情话绵绵一下,之后再投入无尽的忙碌中。

牛津已经连续三天阴雨,面包店的客人少了,奥文得以偷空从厨房出来看看,就当作透透气。

目光习惯性地射向收银机旁──咦?人呢?

“娜塔莎!”他走向柜台边,“洁西今天没来吗?”

她只是白他一眼,转身继续做自己的事不理他。

他莫名其妙地被敌视,但也只能模模头,手搭上路过的汤姆的肩,“汤姆,你有没有看到洁西……”

“哼!”他也不理他,直直地走进厨房。

这下他更是一头雾水了,难道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店里所有人?

“温蒂大婶……你知不知道洁西去哪儿了?”

她只是淡淡瞄他一眼,带了点无奈,本来也不想理他,但见他像无头苍蝇般抓著人乱问,著实也不忍心。

“你不知道洁西三天没来了吗?”

“三天?为什么?”他仔细想想,好像真的很久没见到她,也没接到电话了。

“奥文?凯伯瑞!自己的女朋友消失三天,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娜塔莎火了,只差没拍桌叫骂,“你知不知道她前两天重感冒,还在忙你的事忙到差点昏倒,只能在家里休息,医生替她打了点滴才好一点!”

“什么?!”他差点没跳起来,心里更兴起了浓浓的内疚。

他这个男朋友的确太失职了,竟然让女朋友为他忙到生病,而他还过了三天才发现不对劲。

回想起来,他怎么会忽略她渐渐消瘦的身体,还有越来越深的黑眼圈?经过这次大病,她会不会又更瘦弱了?明知道她是个留学生,在英国没有亲人,他却只顾著自己的事,谁来好好照顾她呢?

扯上的围裙,他简单交代著,“告诉莱斯我今天不回来了。”然后匆匆忙忙地开门冲出去。

“算他还有点良心。”娜塔莎余怒未消地看著没关好的门。

***

“洁西!”拿著以前住在她套房时用的钥匙,他开了门便直往房间冲。

床上的她盖著厚厚的棉被,身旁用过的卫生纸团堆叠成小山,他心疼地上前抚模她的脸,却发现她变得苍白虚弱,双眸紧闭著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小小的脸蛋露在棉被外,更是显得可怜兮兮。

“我的宝贝!”他连人带被整个搂住,用脸颊轻轻地摩挲她的脸。“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老天!他好自责、好难过,胸口的窒闷像要爆开来一样。

微微动了一下,洁西从浅眠中醒来,看到奥文的脸离她好近。小女人的天性使然,她荏弱地主动贴近他,想汲取一点他的温度。

“感觉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我头昏。”她眼神迷蒙,看起来我见犹怜。“而且鼻塞又咳嗽,觉得好难过。”

“怎么生病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到他的慌张,她心里也踏实了些,身体不由自主暖和起来。

“可能是下雨吧?天气突然变冷,就生病了。”她微微掀起棉被,要他到里头来,在他从善如流后,她立刻偎进这个专属于自己的大暖炉。“你最近好忙,我以为这病两天就好了,所以应该不用告诉你,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

“以后你有什么小病痛都要告诉我,知道吗?”这大概是他对她用过最严厉的口气。

“嗯。”可是他不知道他很难找吗?她心里有点委屈。

看她好像没事,他也放松了心情,躺在床上,才发现自己也好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尤其平常缺了个又香软又甜美的抱枕时,他根本睡不安稳。

于是抱著佳人娇躯,他的意识也跟著茫茫然了。

“奥文,”她感觉到他紧抱了自己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们两个都太忙了,以至于忽略了彼此?”

“嗯。”他根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应答。

“你知道吗,感情是需要经营的,千万不能让忙碌磨光了爱情。”她侧过头看他半梦半醒的睡眸,“以后我们要多花点时间在一起,好不好?”

她等著奥文跟她说“搬来跟我住吧!”或者“我再搬回来和你住。”可是等了老半天,他仍是沉默。

“奥文?”

“嗯。”

“你说我刚才的提议好不好?”

“嗯。”

“奥文?你醒著吗?”

“嗯。”

“……奥文你是猪。”

“嗯。”

“……奥文你欠我两千万英镑,明天还我。”

“……”

这家伙不是来探病的吗?居然比她睡得更熟!

这下她终于确定他在敷衍她了,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渐渐昏睡过去,不知为何,心口有点微微的酸。

伸手轻揉他细细的棕发,她累病了,他也忙翻了,现在有这个机会让他好好休息,她也不忍心吵醒他。

希望他在梦中也能听到她的话,别让忙碌及疲累把两人的爱情磨光了……

回搂著他,她也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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