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
月下美人 第5章

水明月在仆人的通知下得知余美人现下正在艳城,於是他没有绕道回艳府,直接来到了艳城。

他的步伐是一贯的轻快,称得上迅速。

艳城里总共有五座别院,除了专司招待宾客的“主楼”以外,其中有两座分属於水家两兄妹的别院,分别是水明月的“皓月楼”和水朝阳的“骄阳楼”:另外则有存放艳城里最贵重物品的“库房”,以及其他常驻艳城的师父们所居住的“醉艳楼”。

这五大别院里还有上百余间房,几十座庭院,长而曲折的回廊,造成了特殊且华丽的建筑景观。

莫怪来过艳城的人都戏称“皇家看皇城,民家属艳城”,一句话道尽了艳城之大,不可小觑也莫可能比。

当然,要穿过这些大大小小的院落,绝对需要一番工夫。水明月创造了这座商机富饶的艳城,同时也造就了他步伐快速的习惯,全是为了节省时间。而艳府里工作的奴仆丫鬟早习惯了他这种速度,每每行礼声方落,早已不见水明月的身影是常有的事。

可身为下人,他们还是得在主子经过面前时敛容行礼。

水明月迅速走进皓月楼的主阁,一阵扑鼻的茶香,犹如暖和的春风迎面而来,还有那抹素白的纤影。

坐在茶几前的是他的妻。

她手里拿著的是他收集来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而壶里沏的是他从没闻过的香气。

这就是他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象,却是深深的刻烙在他的心头上,抹灭不掉。

“夫君万福。”听见脚步声,螓首抬起,一见是他,余美人立刻送上甜笑。

手里忙著沏茶的动作,她没有起身迎接他,水明月也不介意,迳自走过去,在她身旁落坐。

“什么茶?”他对茶并无研究,若非艳城接待的宾客中家世良好的上宾居多,人人以品好茶为乐趣,他可能不会去在意茶的种类为何;毕竟光是去记那些茶叶的名称和叶片的形状,便会浪费他太多时间。

余美人淡笑不语,手上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俐落的冲开第一泡茶,然后倒掉。

“为何第一泡不要?”

她舀起热水沿著壶口边缘,以高冲细流的方式将热水冲进壶中,开口解释道:“第一泡是温润泡,作用於将茶叶中的杂质和附於表面的异味清除掉,是以第一泡并不是用来喝的。”

水明月没再答腔,只是静静的看著她动作。

空气是静谧的,流动的只有缓溢的茶香和氤氲不绝的雾气,透过那冉冉上升的白烟看过去,是她精致瑰丽的面容,长长的眼睫低垂,专注的凝视著她所泡的茶,总是一身淡雅的素白衣裳像染了层浅浅的光晕,衬托得她整个人更为灵气。

能让余家茶庄的现任当家亲自沏茶,想必是无上的荣宠,可惜他是贪杯之意不在茶,爱看的是她替他泡茶时心无旁骛的举动。

试问,当今世上能有多少人瞧见?

泡第二回,她拿出闻香杯,将搁置了一会儿的茶汤缓缓倒入其中,然后把闻香杯摆在他面前。

“夫君可以闻闻看。”

水明月依言照做,先看了看茶色清澈,再嗅闻茶汤香气分明。

接著余美人又拿出品茗杯,将闻香杯里的茶倒人品茗杯内。

“可以喝了。”她扬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他姿态优雅的捧起品茗杯就口,茶水的柔润,滑顺的在口中散开来,丝毫苦涩也没有,茶水下月复之后甘甜的味道由喉咙延伸回口中,回甘甚久。

“好茶。”即便他不懂这茶叶为何,还是品尝得出个中滋味。

“夫君方才问我这是什么茶,”捧起面前的品茗杯,余美人嗅了嗅香气,“这是我和茶农一起培育出来的花茶。”

“花茶?”

她打开壶盖递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里头的并非茶叶,而是风乾后的花辦。

“品茶虽为高雅的乐趣,但茶叶里的成分会使人精神良好,睡不著觉,花茶则毋须担心。且花茶还有特殊的疗效,有些能舒缓疲劳,顺血气等等。”她只喝了一小口,然后放下。

这茶也是她的陪嫁,更是她专门为他泡的,每日处理那些繁复庞大的家业,他实在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为何不喝了?”他问,对於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感好奇。

“外头常有花茶是妇道人家喝的玩意儿的说法,可大夫曾说过花茶属凉,女性体质本属阴,实该少喝为上。”即便她偏爱这味儿,也会提醒自己适度饮取,不可过量。

“这么说来,花茶应当是男人的玩意儿了。”水明月低笑。

“夫君若喜欢,我可以每日为你沏上一壶。”光闻这茶香便有舒精缓神的功效,如果每日替他沏一壶,效果会更好。

她总是会替身旁的人著想。

连著几日只要她出门,他便会派下人跟著,而回报回来的,大致上是她去了余家茶庄哪间分号。通常她只是在分号待个一盏茶时间便离开,可她沿路做的“善行”不少,现在这长安京人每日见著她,都如同看见当今圣上出巡般欢迎。

有时是帮助路边摘野花来卖的小女孩;有时是看见老妇人跌倒了便去扶个一把,帮忙叫大夫;前阵子大雨冲垮了城郊运河旁的民宅,她也派人去帮忙整修。总之,只要她认为需要帮忙的,不管帮不帮得上忙,定先伸出一臂之力再说。

他有个心软的妻子,才会替他如此担忧,连泡壶茶都考虑到他的需要。

“为何泡花茶?”他突然问。

“夫君这套茶具为上釉瓷壶,与寻常的紫砂壶不同,釉料封闭了瓷壶的细孔,泡出的茶汤鲜味封存,茶的滋味与优劣自是一览无遗,适合泡重香气的生茶。”余美人纤细的手指画过茶具,对这一套茶具的评价极高。

水明月是有眼光之人,纵然对品茶无兴致,还是能收集到如此有价值的茶具。

“生茶是指轻焙火的茶?”

“是的,如香片、花茶或高山茶等。”她举例,同时为他见底的品茗杯内注入新的花茶。

“那么紫砂壶适合什么?”没有立刻喝下,他嗅著那仿佛真能让人放松心情的茶香。

他喝过许多茶,其中亦不乏对茶有研究的名士泡出来的好茶,如今一比较,都没有她亲手泡出来的好喝。

“紫砂壶的优点在於软化茶的滋味,以及吸附小部分茶汤的苦涩,可同时亦会降低香气的表现,长期使用会吸附杂味。当然也有作工较为细致的紫砂壶,价格不便宜,是以许多爱茶品茶之人,除了收购茶叶外,另有玩壶或养壶的乐趣。”喜爱泡茶之人通常会有特别习惯的壶,那可能是泡出来他喝了最顺口最喜爱的味道。

“如此说来,此二种不同之壶,皆有不同的功用。”放不再度见底的晶茗杯,水明月双手交握在茶几上,不自觉的抚著右手小指的尾戒。

“没错,好的紫砂壶能将适才说的缺点降低,且较适合於重喉韵的熟茶,如铁观音、冻顶鸟龙、炭焙鸟龙、陈年老茶等。”余美人只把自己面前那杯花茶喝完,接下来那一壶花茶几乎都进了他月复中。

花茶的香气配上她的声音,奇异的令水明月的脑子昏昏沉沉的。

现下不过才近午时,怎么会有股想睡的冲动?

“夫君累了吗?”注意到清亮的凤眸染上朦胧,余美人轻声问,不想吓跑了他难得的睡意。

“嗯……没的事。”他等会儿还有许多帐册及多笔生意需要过目,没时间打盹。

瞧他连回话都回得心不在焉,不是倦了是怎么著?

快速的冲洗收拾过茶具后,余美人起身,拉起他的手。

“怎么了?”他问,还是起身跟著她走。

余美人将他带到一旁的贵妃椅前,方便他能躺著休息。“既然累了,何不休息一会儿?”

每夜都比任何人晚歇下,每日都比所有人早起,他劳心劳力的程度任谁也无法凌驾,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怎麼禁得起如此操劳。

这女人非常坚持他累了的说词,即便他反驳也没用。

罢了,偶尔休息一会儿也不是坏事,歇歇脚步才能行到更

把他压坐在贵妃椅上,余美人捡了张雕花精细的圆椅,就坐在贵妃椅前,“稍微歇息一会儿,我就在这儿陪你。”

水明月见她从怀里拿出艳城规,翻到先前看的篇页,仔细阅读起来。

弯弯的眉挑起,他直瞅著她,不动。

察觉他的视线,她重新抬首,问:“不睡?”

摇摇头,他难得附和她的话,“休息一会儿也挺好的。”

余美人等著他接下来的动作。

“过来。”他朝她招手。

璀璨的眸心冒出疑问,“我不就在这儿?”

水明月拍拍身畔的位置,“坐上来陪我。”

目光从他脸上移至他身旁的位置,再移回去,余美人朱唇轻启,“我坐过去,夫君便会考虑小睡片刻?”

就连讨价还价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他好,教他怎舍得拒绝她?

“嗯。”

听见他的应允,她笑得喜不自胜,好似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

蓦地,他同样粉色微红的薄唇染上和她相同的上扬弧度。

余美人乖顺的坐上了贵妃椅,水明月随即侧躺下,把头枕著她的大腿,长发披散在她的腿上,映射出窗外照进的光泽,白暂无瑕的侧脸被几缯调皮的发丝盖住,於是她伸手替他拨去。

“我打个小盹,惠叔进来便唤醒我。”他的咬字或许清晰。声音早已经带著丝丝睡意。

“嗯。”她应了声,但并没有答应。

她当然会唤醒他,等到他们该回府的时候。

然后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无人不识相的打扰,室内的岑寂透著淡淡的茶香和温馨。

她轻轻的翻著书页,他沉沉的平稳呼吸,偶尔他因阳光照射的角度不同而皱起眉心,她便会悄悄移动位置替他挡去扰人的阳光。

静谧而无声。

突然,主阁外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只是太过专心的余美人没有分神听见。

“主子,您要的……”过了午时准时送上帐册的惠舜禾边嚷著边踏进皓月楼主阁,差点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傻;他们高高在上的大当家,艳城的统筹主子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睡得毫无戒心,头就枕在少夫人的腿上。

察觉惠舜禾的存在,余美人纤细的手指按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别告诉任何人。”她几乎只用嘴形告诉他。

惠舜禾连忙点头如捣蒜,轻手轻脚的退出主阁,将安静还给他们夫妻俩。仲春的日子,天还微凉。

余美人一手执著艳城规,另一手轻轻的拍抚著枕卧在她腿上的尊贵猫儿:他是人前看似温文有礼,实则冷漠骄傲的艳城当家,在她面前却只是一个疲惫的孩子,寻找一处能令他安心的歇腿处。

屋里的宁静与安详,使人不舍去破坏,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那日,她果真到了太阳西下才唤醒他。

艳府里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极好,人人都看在眼里。

虽然水明月在府里的时间还是不多,但只要他在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余美人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可能漫步在宽广的庭院,或是在某个凉亭里泡茶,他们说话的机会不多,但仍能从两人亲密的举动和体贴彼此的小细节看出夫妻俩的情感甚好。

当然余美人也会上艳城去陪他用膳,说好听点是作陪,其实是怕他忘了用膳。

不论艳府或艳城,下人们都在传水明月变了,而让他改变的正是余美人。

这些改变看在从小看水明月长大的艳府总管葛京眼里当然是好的,却苦了艳城总管惠舜禾,一旦水明月休息的时间拉长,那么他休息的时间就跟著减少了;但惠舜禾也认为这是个好现象,至少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不再只是看著帐册才会笑了。

某日余美人巡视过分号后,回到艳府,瞧见府里多了许多工人,里里外外忙著,她找到监工的葛京,问:“这儿在忙什麼?”

“回少夫人,少爷想改变庭院里栽种的花。”葛京恭敬的回答她的问题。

艳府里人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少夫人,对她更是尊敬。

她的视线飘呀飘,在工人手上的绿叶来回了许久,终於问:“是要种什么花?”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少夫人得等少爷回府后再行询问。”

看著挥汗如雨下的众人,她想起现下的时节早已推进到初夏。

余美人也不急,只道:“让厨子做些甜糕.泡壶凉茶给工人们休息一会儿。”

“是,少夫人。”葛京差了一旁经过的小厮去办。

余美人也先行离开。

棒没多久,她换了一袭简单的衣裳,再度出现在庭园不远处的步廊上。

“到底是要种什麼花呢?”她轻声低喃。

蓦地,她的腰间图上一股暖意,清朗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喜欢哪种花?”

宛若一阵最柔软轻送的薰风,缓缓的包围著她的是他的体温。

知道来者是水明月,连她自个儿都没有察觉嘴角勾起了动人的笑容,“什麼都好,只是好奇。”

他并不是个举止轻浮的人,也不爱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夫妻俩亲昵的一面;但很奇怪,看到她的时候,他定会忍不住靠过去,只是抱抱她,闻闻她的发香,都能让他感到放松。

他曾想过或许是她身上总带著一股淡淡的茶香,能安定抚慰他的心神,但无论他让人在皓月楼里沏多少壶的茶,纵使弥漫著满室茶香,都远不及看见她出现时的心安。

“想知道?”他的语气带点少见的调皮。

小手罩上他修长的掌,她笑言:“听你这么说,怕是不会告诉我了。”

水明月扬起称许的微笑,“走,同我去个地方。”

余美人没有拒绝,顺从地让他牵著手往前走,直到上马车后才问:“要出府?”

“前些日子京里来了一队杂耍班子,听闻他们的功夫极好,表演的内容丰富,正巧今儿没事,便想去看看。”

“杂耍班子?在哪儿?”她怎么没听说?

水明月但笑不语,摆明又是另一个关子。

问不出个所以然,余美人也不追问,反正到了目的地自然会知晓他葫芦里卖著什么药。

马车在中央大道缓缓行驶著,没多久便来到西大街。

西大街这会儿可是热闹滚滚,由玄武庙口延伸出来一长段绵延不绝,好似看不见尽头的庙会市集,比肩继踵的人群杂沓,形成了壮观的景象。

水明月在离庙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让马车停下,先行下了车,才小心扶著余美人下来。

“好多人。”她忍不住低叹。

这麼多人,没个准她一走进去就被人海给淹没,到时候定是连方向都抓不清。

紧握住她的手,他的眸心深处有某种东西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柔情和宠溺。

“跟紧。”水明月提醒她,要她别被人群给冲散了。

事实上也毋须担心,长安京百姓一见到水明月,先是愣了愣,跟著看到余美人,便自动让出一条能让两人顺利通过的路。

“是水夫人。”

“还有水当家。”

人群里寒宰的耳语全听在他们耳里。

受过余美人帮助的路人更放大胆子和她打招呼,“水夫人,今儿天气好,也出来逛庙会呀!”

即便记不住对方的名字,余美人仍亲切的回以笑容。

“是啊。”

苞著有更多人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道声好,不论小孩老人,男的女的,大部分是因为余美人的关系。

“在这儿,你比我还出名。”水明月打趣道。

“若非我嫁了个出名的夫君,我又怎么可能会出名呢?”余美人聪明的反褒他一句,顺便奉上一记甜笑,然后岔开话题,“西大街今儿为何如此热闹?”

“初夏会有一次赶集是为了因应玄武庙的庙祭而办,庙口还会有杂要班子助兴表演,所以特别盛大热闹。”水明月解释著,边走边替她挡去与其他人的肢体碰触。

余美人颔首表示了解。两人信步而行,一路上东看看西看看,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她脸上带著如同孩童一般的神情,每一个摊位前都驻足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我在永乐城不曾见过这等盛大的庙会。”在茶铺里休息吋,余美人啜著凉茶,一边拿著刚买来的檀香扇,扬呀扬的。

初夏还带著微凉的清风,可西大街人潮汹涌,著实热著。

“喜欢吗?”水明月只手撑著下颔,漂亮的凤眼在阳光下微眯,呈现出另一种不同的风情。

让人远远瞧了,还以为是两个外型迥异的大姑娘相偕出游,正在茶铺歇脚呢。

“挺有趣的,今年逛不完的话,明年还可以再来。”

明年再来……

眸心闪动,他心下有了主意。

“定吧,咱们到玄武庙上个香。”休息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余美人顺了顺衣襟站起身。

庙会最前头的玄武庙,拥有百年历史,信徒众多,踏进香烟袅袅的庙里,许许多多虔诚的信众或跪或拜,人人手上拈著三住香,嘴里喃喃念著心底企盼的愿望,用最真诚的心向神明祈求著。

余美人拈了六炷香,三炷分给他,接著她双腿一屈,跪落在地上,认真的拜了起来。

半句不吭,水明月也跟著跪在她身旁,用跟她同样的坚定眸光凝视著前方被香烟熏得发黑的神像。

她拜得很虔敬,费了好一番工夫才从地上爬起。

“默念的如此久,你把接下来一生要许的愿望都用尽了吗?”水明月故意取笑她。

余美人面皮薄,禁不起被说些玩笑话,柔美的脸蛋一红,她忙说:“我还有其他殿想参拜。”话声甫落,她便朝后殿走去。

嘴边勾起一抹笑,他并没有立刻赶上去,而是让仆人随侍在她身侧,以防她有任何不测。

余美人娇小身影逐渐被人群给掩没,水明月将目光调回主殿上的神像,揣测她方才究竟祈求了什麼。

她的眉心有著浅浅的刻痕,似有事困扰著她。

想起她凝重的侧脸,他的心底窜升起一股郁闷。

他确定自个儿不爱看她拧皱著一张小脸的表情。

夜,又深又沉,大地像被一只大盖子扣上,暗得连星子都看不见。

案上,烛火熠熠。

案后,一名有著魅人风眼,乍看之下雌雄莫辨的男人端坐著。

宛若深潭不见底的黑眸注视著面前摊开的摺子,那是早先派出去调查的探子送回的消息。

接著他摊开一张长安京的街道图,上头做了大大小小的标记,他对照过回报的摺子后,拿起纸就火烧掉了摺子,不留任何痕迹。

深沉睿智的目光没有离开案上的街道图,右手食指轻敲著案面,发出答答的声音,在黑夜里更显响亮。

那些标记是余家茶庄在长安京的分号,是他觊觎已久的一块广大商机,光只是长安京就有不下数十间铺子,余家卖的茶又是鼎鼎有名的好茶,这一块市场说什么他都无法放弃。

只是……

水明月垂下眼睫,握著狼毫笔的左手忍不住放下笔杆,轻轻抚上右手的玉石尾戒。

那是他心下有主意时的小动作。

突地,案上忽明忽灭的烛火熄了,在一旁随侍的小厮连忙换上新的蜡烛。

“惠叔。”就这麼一明一暗之间,水明月拿定了主意。

“是。”夜夜跟著水明月处理帐册的惠舜禾迅速步人书房。

“前日交予你办的事,妥当了吗?”

“是,已经依照王子的话下去办。”惠舜禾脸上出现迟疑,犹豫的开口:“只不过……”

“想说什麼?”清朗的嗓音沉下来,显然对惠舜禾质疑他的做法感到不悦。

即便头皮发麻,明知自己僭越,但主子终究是给了他说话的权利,所以惠舜禾还是问出口:“这……呃……主子这样仿真的好吗?”

只有两人知晓的问题让水明月瞬间敛下了眼,风眸里闪著玩味的光芒。

“这是我一开始的目的。”良久,他给了如此的答案。

他要把余家茶庄纳入自己的事业版图,娶了余美人还不够,下一步他便要蚕食鲸吞整个余家。

原本他以为娶了余美人之后,余家茶庄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但他太小看她了。或许表面上她看似柔弱,但天生就流著商贾的血液,让她稳稳的掌握著余家所有分号,丝毫不因下嫁於他有所差别,余家和水家还是划分出一条界线,井水不犯河水。

余家因为有了她主事,他始终无法名正言顺的将之纳入旗下,使得他只得重新布局,为得到余家而使些手段。

也罢,多一点困难达成后的成果更甜美。

他知道凭妻子的聪慧定会想出解决的法子,或许还能看出是他从中作梗,想来便让他觉得血液沸腾,能嗅到利益和挑战的味道让他兴奋。

始终瞧著水明月的惠舜禾发现他眼中发亮的神采,随即明白他的想法。

只是——

到底,重要的是余家遍布天下的茶庄分号,还是那能泡出一壶好茶的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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