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草,你要好好保重啊。”
清早,悦人客栈大门前排排站着人,有赵世熊、王灿与小愣子三人,还有张厨娘,他们特地起个大早,专程来送即将离开的棠四草。
棠四草已不再是店小二,她不戴布帽,头上插着根木簪,及腰的乌溜发丝随风飞扬,身穿寻常姑娘家的衣裳。
“我会的啦,赵叔。”棠四草挂着人见人爱的笑脸佯装无事,可凝视赵世熊那泛着血丝,看似整晚没睡好的双目,心里又万分难受。
她的离开很突然,让大伙措手不及。
他们知道棠四草不可能永远在悦人客栈里当个店小二,只是没想到分别的日子竟然来得这么快,谁也没准备好。
“小四草,若是以后你娘骂你,没关系,再来悦人客栈,我们照顾你就够了。”王灿笑得好不神气,与一旁连声附和的小愣子勾肩搭背。
“是啊,张大娘也会时时替你清扫那间房,等着你回来。”张大娘暖掌模模她的发顶,心疼这么个小丫头要跟那种父母回去受苦受难。“记得啊,要捎个口信给我们,好让咱们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嗯?”
“嗯,我会的。”她笑弯的眼里悄悄泛起薄雾。
她没有把即将嫁入西京冯大户的事情告诉赵世熊,是不知从何说起,也是怕说了以赵世熊个性恐怕会磨刀当场剁断二娘的脖子。
棠四草偷偷抹去泪水,看向不远处和车夫讨价还价的棠母似是快吵完了,再回首朝客栈里头张望。
“小四草,你找什么?”
“我找风大哥……”她都快走了,怎么不见他下楼?
提到凤求凰,赵世熊两条浓眉立刻纠结,他挥挥大手,嚷道:“那臭小子没啥动静,方才老子上楼敲门都不见回应,没关系,咱们送你就好。”
棠四草挂着的笑有些垮。
也许风大哥还在生气,昨晚她哭着入睡,他则是一声不吭地抱着她,直至清晨醒来,身旁已是空荡荡的。
他不来送行就当作是为她好吧,反正昨晚已够她回味一辈子了……
“棠四草,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棠母粗恶的嗓音远远唤至,看来和车夫谈价钱是谈妥了。
“好,我马上过去……”她先应个声,再次回首,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些与她相处七年的人。“代我向荣叔和许爷爷他们说声再见……风大哥,也麻烦你们替我转告了。”她咽下最后一句苦涩,掉头奔向马车。
晨光照耀下,棠四草的身影显得瘦弱不少,赵世熊等人难舍地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她跑到棠母面前说话又点头的,最后还被棠母用食指戳个几下,她按着被戳疼的额头,温吞吞地坐进马车里。
车夫挥动缰绳,马儿发出长嘶后踢动前腿,便拉着马车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看着马车愈驶愈远,再也忍不住泪水的小愣子噗哇一声爆出长嚎,泪水顿如堤防溃决般涌出眼眶。
“走了,小四草真的走了——”
隐忍许久的赵世熊这回也难忍热泪夺眶而出,他气得又哭又吼,大掌狠巴小愣子的脑袋。“浑小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你这只熊不也是在哭……”王灿用袖子抹泪,哭得已够惨了还不忘反驳赵世熊。
这群男人都哭得如此惨烈,身为女人的张厨娘更甭说,她抽出怀中巾帕猛拭泪,声声哽咽。
“小四草走了,咱们这悦人客栈还算是『悦人』吗……”
身后的客栈大厅,晦暗沉重,寂寞无声。
他们仿佛又听见某声细腻嗓子因为江湖趣事而被逗得朗笑不停,再转眼,一抹纤瘦小蚌子,头戴大大的布帽,端着灿颜就站在门边和熟客谈笑。
她有张很可爱的小圆脸,客人上门时总喜欢先捏她脸颊几把,说是可以讨讨福气,她被人捉弄也不生气,总是笑脸嘻嘻的,脸颊上还有两坨红云。
这悦人客栈里,有哪个人不爱看她笑?她是他们客栈的小头牌啊。
小四草与大伙相处七年,像是人人心里的一块肉,她今天这么离开,不就等于血淋淋地自心头扯下她吗……
耳边,串串悦耳的朗笑声渐渐远去,那站在门柱旁的小小身影也逐渐变淡。
失去棠四草的悦人客栈似也失去所有笑声,赵世熊等人见那记忆中的身形逐缓融于空气中,消失无踪,他们的眼泪又汹涌直下,号哭的声势在这清晨里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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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阁十五号房里,窗扉开着,早晨凉风拂进瞢瞢不明的房内。
凤求凰倚坐床头边,对楼下那声声凄厉的哭吼恍若末闻,双眼发直地凝视桌上那把他一直珍惜的神剑“空岳”。
风在房间里呼呼回荡,有几丝渗入“空岳”剑上的凿孔,霎时剑鸣不止,嘤嘤之声仿佛人的泣音。
那剑鸣声之低幽,令他忆起十五岁那年初见“空岳”时的景象。
当时“空岳”鸣音幽咽,像是哭泣着久未寻得主人,也像是低叹多少春秋、难以道尽的孤寂。
而现在听来,倒有几分相似。
又是阵冷风灌入房内,凤求凰的眸光也略略闪烁着。
他顿然起身,简单的收拾包袱,拎着行囊朝门口走去。
当他拉开门板的刹那,那抹颀长身影顿了顿,似是被益发强烈且幽深的剑鸣给拉住脚步。
他没回头,片刻之后无声无息地走出客房,将房门紧闭,独留下那把遗世神剑在桌上发出低鸣。
一扇门,隔开了它与他,翩然潇洒的身影在长廊上翻纵着,最后也消失无影。
他离去了,“空岳”的鸣声也渐渐止歇。
然而在那最后一刻,剑鸣声听来却是何其的凄楚。
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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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离开悦人客栈的棠家三口,马车载着他们驶往西市,这时天已大亮,街坊上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
车轮喀罗喀罗地压着石地,当一栋华美的三层楼房出现在眼前,车夫扯紧缰绳,马儿立刻停下脚步,坐在车里的三人也陆续下车。
华楼门前站着一名胭脂涂得十分厚重的肥婆,满头插着金钿,才见棠母,她那张血盆大口立刻咧开,摇着臀儿,挥挥绣帕笑着迎客。
“棠夫人,你可来啦。”肥婆握紧棠母的鸡爪手,只觉掌中微凉,她再看,赫然见到棠母指上满满的金戒、玉戒。“哎哟哟哟,棠夫人,您这是怎么回事?镶金镶玉的。”
棠母神气地收回手,笑睨着满手财宝。“卖女儿卖到个好价钱,反正冯家给的聘金迟早得花,不打赏自己怎得了?”她笑得正得意,怱而听见身后有尖细的抽息声,那张薄嘴蓦地垮下。“臭丫头,一路哭个没完,你是想哭衰咱家财运吗?”
站在后边的棠四草脸上尽是泪水,她打从进马车开始,听到车外传来阵阵哭声,她自己也忍不住声泪俱下。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离开赵叔他们还能从头嘻笑到尾,她在他们面前挂着笑,是怕他们忧心啊!
“咦?这就是冯老爷未来的六小妾吗?”肥婆见到她,连忙摆出讨好嘴脸地朝棠四草走去,张着粗臂搂着她,哄道:“小泵娘,你别哭,冯家是个好地方,那冯老爷子人好家世也不错,你嫁进去后铁定过得如鱼得水,一家子跟着你鸡犬升天哪……来来来,棠夫人,您先和棠老爷在厅里歇歇腿儿,我带您女儿上楼去。”
棠母那双眼狠毒地瞪向棠四草,哼了一声,便拉着棠父先进楼休息。
肥婆带棠四草上楼时不断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说这西京好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可棠四草心里难受,一个字都没听进耳里,任凭肥婆自顾自的夸耀。
上梯之后再上梯,肥婆带她来到一间房里,房中全是女人的东西,镜台、饰品、衣物,还有许许多多姑娘在里边候着。
她被推进房,那些姑娘伺候着她月兑衣、梳发,这让平时负责伺候别人的棠四草有些受宠若惊,当她被一群姑娘扒得赤条条后,又被带进澡桶里净身。
她泡在澡桶中,身后有人替她梳发、刷背,她则是失神地睇着水面浮动的花瓣。
昨晚她与风大哥同床共枕,虽然没发生什么事……
那双圆眼打量着自个儿的身子,发现凤求凰在她身上吻出的痕迹真不少。
想起他,她的眸光也变得黯然。
这些痕迹,过了一晚也会消散,就像船过水无痕那样……
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打在水面上、打在飘浮于水面的花瓣上,棠四草隐约从这涟漪水光中看见自已,还有某张刻在心版上无法抹去的俊逸脸庞。
风大哥……
耳旁响起姑娘的呼唤声,喊着别哭,一会儿又拿布巾替她抹脸。
稍后她哭停了,澡也泡完了,她被拉出澡桶,姑娘们又拿出装着香片的香炉熏她满身,她忍不住咳嗽,两眼被烟熏得发红。
又过一会儿,姑娘拿着喜服给她著上,有人提鞋、有人替她系好腰带,然后她被压坐在镜台前,她们忙着为她梳髻、妆容、敷花泥染指甲,仿佛她身体被分成好几个部分让人看顾。
折腾大半天,姑娘们终于把棠四草这副新嫁娘的打扮搞定,她们退下,让肥婆与棠母,棠父进房。
“果真是人要衣装哪,瞧,这脸蛋儿多美!”肥婆笑得开怀,拧着棠四草的下颚左转右转,甚是满意。
会吗?棠四草盯着镜中那陌生的贵气姑娘。
她不认识镜子里的女人,粉打得好白,胭脂也涂得好浓好浓,满头金钗,这贵气模样不像从前悦人客栈的小四草。
“小泵娘,笑一笑,笑了才美呀。”肥婆见她眉宇不展,便出声哄她。
她听话,缓缓勾起唇角,可镜子里不见她从前傻性,却是个即将嫁入豪门,笑容十分做作的小妾嘴脸。
不管她怎么笑,就是丑,就是让她厌恶。
肥婆拿起搁在镜台边的凤冠,为她戴上,凤冠重得让她挺不直背。
“来,小泵娘,你先坐一会儿,轿子不久后就来接你了,很快就要拜堂去啦。”厚掌拍拍她的肩,肥婆和棠母有说有笑的离去。
最后离开的是棠父,当他的脚要跨出门槛时,顿了一顿。
棠四草神情呆滞地看着他,见他缓缓转过身子,畏缩老脸上尽是泪痕。
“四草,爹对不起你……”
瞅着父亲后悔的泪脸,她木然的脸庞渐露丝丝笑意。“爹,没关系的。”
“爹无能……都是我,害得、害得你还有你姊——”
“爹。”她轻声打断棠父的话,与他相望。“从今以后你别再睹了,好好赚钱养家吧。”
棠父含着泪,凝视女儿那纤弱身子,她的手紧拽着裙衣,像是逼着自己什么。
最后一次看着棠四草,棠父抹去热泪,狼狈万分地逃离这里,他没有多余的勇气面对她,她的不怨、她的认命,让他想起从前因为自己儒弱而无法留下的女儿,更让他后悔莫及。
棠父离去后,房里剩下她一个人了。
棠四草独自坐在镜台前,静静等待时间过去。
今晚过后,她将会是冯六夫人,穿金戴银,就像当初她在西市看见的那些富贵人家。
她会被迫住在一栋宅院里,要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举手投足皆要合宜。
如果哪天她怀孕、小孩也生下了,她就必须在家里相夫教子,对于墙外的世界,只能借着遥望蓝天来想像它的辽阔。
幼年时,她曾幻想自己能够遨游四方,像个江湖儿女般足迹踏遍中原,纵使多少人告诉她江湖险恶,她还是为之向往。
你既然逃过一次,那就再逃第二次。
若她就是逃不了呢?
她逃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以为自己将无后顾之忧,以为自己可当大家掌上疼爱的小四草……但偏偏,老天爷就是带她害怕的二娘来见她了。
我带你走,没人拦得住我们。
是啊,没人拦得住他。
他是人人崇拜的雅盗凤求凰,还是佘长泰钦点的掌门人哪。
但她走了以后,谁来帮爹和幼弟?二娘的死活她宁可不管……
揪着嫁衣的指节泛白,还发着抖。
棠四草忍着泪,穿上这件嫁衣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往后的路得靠自己,在新的环境里没有赵叔,张大娘、王灿他们,也没有三番两次救她出虎口的风大哥。
她不能再像个孩子说哭就哭,她是要嫁人的啊……
“我好想你,风大哥……”她终究是无法忍住地放声哭泣。
她不想离开风大哥,不管她怎么说服自己,她就是无法完全为了爹亲而不顾自己内心渴求。
为什么呢?棠四草,为什么不跟他走?
风大哥的身边固然危险,可甘愿留在他身边,还怕什么呢?
你承诺的事难道忘了?是你说要当他的随身小剑僮,陪着他一路走江湖,不让他孤单。
还记得吗?他哭了,昨晚就在你怀里哭得无声无息,他抖着肩膀隐忍住泪,那比有声的哭泣更让人觉得痛;他在你耳边嘶吼、捶着床,吼着一句句为什么……
为什么呀,棠四草……他从不忍伤你,为什么你就忍心伤害他?
说呀,你怎么狠得下心,剥走他心里一块肉?
你说话啊你——
棠四草!
坐在镜台前的人猛然站起,不慎碰撞到镜台边缘,上头的瓶瓶罐罐都让她撞翻了。
棠四草发着愣,方才那瞬间,仿佛凤求凰昨夜痛苦的嘶喊就在耳边。
发怔片刻,她像是大梦初醒般睁亮眼睛,颤抖的十指将颈项上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扔到一旁,将腕上金镯、玉镯、戒指全部月兑手,又拿红盖头将脸上那层胭脂全抹尽,小蚌子在房里像只无头苍蝇打转着。
她起了个疯狂的念头——
她想见风大哥!
街坊外,突然响起阵阵锣鼓及乐声,心急如焚的棠四草被那声声乐曲以及行人吆喝的笑音给震回神。
迎亲队伍来了。
棠四草大惊,先是冲去开窗,发现这里是三楼,楼下是水塘,就算她跳下去没撞到池边吐水小石龟,可她也不会泅水,关窗关窗!
她转身看到墙边有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她正要把脚跨进去打算躲上几个时辰,又突然怔愣。
万一她躲在这里被人发现,恐怕轿子都不用坐,就直接被人装箱送到冯府当大礼,盖起来盖起来!
迎亲队伍的乐声已逼近华楼,棠四草苦思无门,当她看向床被,她瞪圆眼,赶紧抽走床单和薄被再冲出房间赶快跑。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老方法,把自己挂在半天高的地方。
她想起在悦人客栈时,打算偷跑出去玩却被逮着的那次……
想起凤求凰,棠四草因奔跑而造成的呼吸不顺畅竟也舒缓多了,她灿笑,浑身轻盈,总觉得自己又回到悦人客栈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风大哥,你等着,我很快就回到你身边,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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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子不见了!”
西市某栋三层华楼里传出肥婆震天价响的惊吼,吓得楼外行人皆是一怔。
紧接着,阵阵慌乱的翻箱倒柜以及吆喝声传出,其中还夹着棠母那尖锐拔高的母鸡嗓,扬言说要是找着新娘子,她非要扒掉她三层皮不可。
当众人找得焦头烂额之际,却没人发现三楼外的栏杆正绑着用床单和薄被相系的绳子,绳子垂到二楼,恍若船帆般随风飘扬,而华楼隔壁的矮屋上,有抹红影在缓缓移动。
棠四草谨慎地踩着屋瓦,她爬过树、翻过墙,可从来没走在滑不溜丢的屋瓦上,且她这身穿著太繁琐,只能万事小心免得摔下楼变痴呆。
“当初风大哥凶我真是凶对了,二楼还真高啊……”
想起凤求凰谆谆告诫,棠四草终于明了他所言甚是,她尽其所能地压抑心中恐惧,好不容易快踩到边缘时,华楼那里竟然传来男人的呼吼——
“找着了找着了,她在那里,在隔壁的屋顶上啊!”
听到男人吆喝声,她吃惊地抬头望去,就见一名抬花轿的轿夫在窗口边指着她大嚷。
轿夫的呼喊让她分神,一不小心脚底板打滑便溜下屋顶。
砰!
“痛……好痛……”
棠四草摔坐在堆得如小丘的稻谷包上,小手揉着喊疼,不顾外人怪异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她咬牙忍住疼赶快溜开。
谁说腿短的人就跑不快?她跑给他看!
不到半刻钟,棠四草身后传来阵阵怒吼,她回头一看,愕然地发现迎亲队的男人们全追在她后头。
跑跑跑,棠四草,被抓到就完了!
她奋力迈开两腿,两手提着裙摆,行为毫无端庄可言,左弯右拐,哪里有路她就钻,奋力甩掉身后人,她的鲁莽撞倒不少无辜路人和摊子,可她无暇道歉,只管笔直往前冲去。
眼前一道拐弯,棠四草想也不想便卯足劲给它闪进去——
“痛!”
两声痛呼,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分别往两边倒。
棠四草趴在路边手按发疼的脸,不知被她迎头撞上的倒霉鬼是谁,话说回来,那倒霉鬼胸口也太硬了吧,她的脸好疼……
而另一边,和苏意淮手挽手去西市买花种子的司徒沄玥坐倒在地、他一手捂着胸口,咬牙忍痛,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混蛋脑袋硬得跟锅盖一样。
“沄玥,你没事吧?”苏意淮忧心地扶起他,见他面目狰狞,她便知晓大事不妙。“沄玥,你——”
不及劝阻,司徒沄玥已三步并两步地朝棠四草迈去,他伸出右臂,拎住她的后领,像是拎只猫儿般地将她提到眼前。
“姑娘,请问你家是着火了,还是你肚子不舒服急着找茅房,嗯?”先礼后兵,司徒沄玥温柔儒雅地“笑”着向她请教。
棠四草错愕地盯着他,缓缓摇头。
奇怪,这男人有点眼熟……
“摇头是指选项一?”
她还是摇头。
“那就是选项二罗?”他左手比出两指。
她再摇摇头。
“以上皆非?”
她总算点头了。
“很好。”司徒沄玥原先还是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倏地转成恶鬼的森森狠笑,连口气也随着表情歹毒起来。“小红包套,大爷我不过是一届书生,没练过什么胸口碎大石,你这颗硬得跟铁一样的头直直撞进我怀里,你到底是想撞死自己还是想和我玉石俱焚?就算你想不开,我可还想多活几年!想死的话看准点再来,我这个叫做男人的胸膛,那个才是墙!哪,看清了没有?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让你早死早超生,嗯?”
“沄玥,别这样!”苏意淮急急捉住他的手,免得他真把棠四草当成球往墙壁扔去。“你也好声好气点,人家姑娘都被你吓坏了。”
“吓坏?这种看美男子看到双眼呆滞的表情像是吓坏吗?”他怀疑苏意淮是否眼力不佳,怒指那个毫不惧于他恐吓的棠四草。
当他天下第一美男子连霸连假的啊,他对这种专注眼神特别敏感。
盯着司徒沄玥俊美的脸半晌,模糊的记忆登时涌现点滴,她再看苏意淮,这对佳偶在她脑海里顿时并一块,终于凑整她零碎的记忆。
“啊!你是西市那个俊鲍子!”当初救下她的人啊!
手上拎着的棠四草突然发出嚷声,司徒沄玥皱皱眉头,本以为她是打算装熟再来个攀亲带故,可当他朝那张圆脸打量,才察觉那张脸还真是挺面熟的。
苏意淮记性较佳,专注看着棠四草后立刻睁亮大眼。“沄玥、是她,你那时在西市里帮忙解围的小泵娘!”
他略略挑眉,放下棠四草。
“喂,我说你这丫头换了绫罗绸缎是体面不少,可怎么还是这么容易触别人霉头……”他突然把话打住,像是察觉什么般把棠四草从头看到脚,然后扬眉笑得很老奸。“刚刚我没注意,只以为是哪个笨蛋想穿红衣寻死当厉鬼,可我现在仔细看……啧啧啧啧,这好像不是普通的红衣裳呀。”
那抹大红,还有衣眼上绣着的凤凰图案,若是再加上一顶凤冠的话……
“快!去那里搜!”
“你们后面的快点跟上来!”
男人的吆喝声蓦然嘹亮大起,听这声响,该是在附近。
棠四草听到那声粗喊蓦地僵住身躯,二话不说地扳过司徒沄玥的身子面向前头,自己则是紧贴在他背后。
“喂,你干什么你——”
“等会儿有人问起我就说不知道!”她迅速交代,然后后住裙衣、僵直身躯,活像根木头人。
般什么鬼呀真是……
司徒沄玥觉得自己似是卷进什么麻烦里,他正想回头问个清楚,前方就蹦出几名壮汉,他们个个气喘如牛,似是追了好一段路。
其中一名壮汉发现司徒沄玥和苏意淮,开口就问:“欸,小子——好疼!你打我做啥?”
“混蛋!这人哪是你可以随便喊的?他是司徒公子哪!”另一名年长壮汉臭骂道,端着笑脸向司徒沄玥陪不是。“望司徒公子莫见怪,小伙子总是毛躁点……”
司徒沄玥摆出那张专门应付用的英气俊笑,摇摇头,“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会在他黑名单上写著一笔。
“呵呵呵,甚好甚好……啊,司徒公子,请问你有没有瞧见一名姑娘?”
“姑娘?怎生的姑娘?”
“穿着大红嫁衣,脸有些圆,个子娇小的姑娘。”
躲在后头的棠四草轻颤,与她背贴背的司徒沄玥轻易就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笑着伸手朝一方指去。“巧得很,方才就往那里跑……啊,等等,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他及时喊住正要去寻人的壮汉。
提到此事,壮汉脸上随即浮出怒意。
“哼,那名姑娘今天要嫁进冯家,可就在咱们迎亲队正要接她去冯府拜堂时,她竟然逃跑了。”
“逃、逃跑?!”苏意淮掩嘴惊呼,司徒沄玥就没这么大惊小敝,相反的还挂着诡异灿笑。
“原来是逃、婚、哪。”
壮汉盯着司徒沄玥的笑颜,不知他特地加重某两字的语气是要说给谁听。
“司徒公子、苏姑娘,咱们就不多说了,多谢两位指点。”
壮汉向两人道谢后,便率领伙伴继续往前追去,十几人轰轰动动地奔过他们眼前,最后只留尘烟飘扬,这地方又恢复到最初的平静。
“你出来。”
想也知道他是喊谁,棠四草慢吞吞地从他背后走出。
“你还挺大胆嘛,逃婚?”真是人不可貌相。
苏意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姑娘,婚姻不是儿戏——”
“可若是要你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你甘愿吗?”棠四草坚定的眼神直望着她。
棠四草这坚毅神态让苏意淮顿时间不知说什么,她错愕地看向司徒沄玥,却发现他正扬眉笑觑她,似是告诉她——这小泵娘比你还懂事。
苏意淮脸色绯红的瞋他一眼。
司徒沄玥则伸臂勾住棠四草的肩走到旁边。
“很好,小丫头,你这句话实在深得我心,我帮你。”
唉,这到底还是命啊,他天生是来帮人逃婚的吗?像是想起什么值得令人玩味再三的陈年旧事,司徒沄玥原本笑得很狐狸的脸,顿时柔化不少。
“帮?怎么帮?”
这话问到重点了,司徒沄玥松手放开她,拧眉看着她片刻。
“你把外袍月兑下来给我。”他向她摊掌,她则月兑下大红纱袍交到他手上。“好,现在你快点跑,自己当心点。”
棠四草颔首,转身便跑,可跑没几步她又停下来,回头看着他们俩,“姑娘、公子!”
“嗯?”
她漾着笑道:“谢谢你们。”再次向两人点头致意后,她才回首快步奔去。
她朝自己选择的路迈开大步,毫无半点迟疑。
苏意淮瞅着她跑远的身影,心里实有不少钦佩之意。
“那小泵娘勇气真大……”她们之间做比较,小泵娘的作为可真是大胆多了。“沄玥,你要怎么帮?”
司徒沄玥牵着她的手,笑得很神秘地拉着她走。
“跟我来。”
他们抄着里坊间的小道,迂回曲折,终于来到一座池塘边。
苏意淮站在柳树边,疑惑地看着司徒沄玥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伸手攀下最长的柳枝,勾住那件大红袍,然后荡啊荡的再奋力甩出去,大红纱袍随即飘落到池中。
“好啦。”司徒沄玥将柳条折断,扔入附近水缸中,拍去手上的灰尘。“来,意淮,跟我一起喊。”
“喊什么?”
只见司徒沄玥深吸口气,两手搁在嘴边,然后放声大喝——
“不好啦——新、娘、子、跳、水、自、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