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姚门后,姚姝姝竟染上风寒。
好不容易,她的病才好了,然而她心上却搁着无人能解的心事。
她变了,变得容易叹息、容易锁眉。
姚门里头的人慌了,以为她是怎么了?
这天,姚姝姝倚窗轻轻叹息着;这声轻叹,落入了师娘的耳里。
“姝姝?”师娘不知何时进了房。
姚姝姝转身望着走近自己的师娘。
“师娘。”
“窗子别开着,当心风吹进来又着凉了。”
她摇摇头,“不会的,师娘。”她朝外头看了看,好希望能看见那人……只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注定要彼此错过了吗?
“姝儿,妳别这样。”师娘摇头,就是不解她到底是怎么了。“我今儿个是要跟妳讲件要紧事的,妳坐好听我说。”
“师娘?”姚姝姝的眼底乍现一抹神采。
“我要……我要告诉妳真实的身世。”
“师娘!”姚姝姝猛地抬头,心中掠过一股惊恐。
“妳知道的,虽然妳跟着掌门姓姚,但妳并不是我亲生的……”师娘露出亲切的笑,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
“师娘,我……”姚姝姝感到奇怪,不解师娘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她是掌门受人托养的,这是姚门里公开的秘密,众人皆知,却绝口不提;再说她喜欢现在这个生活,为什么她还要去知道一切呢?
她下意识地想逃避。
“妳知道妳真正的姓氏吗?”师娘笑了,“妳原本的亲人,现在已经要来找妳了。我们想了想,决定放妳自由,让妳走。”
“师娘!”姚姝姝感到恐慌。
亲人找她?
自由?走出姚门就能得到自由吗?但外头那未知的一切,教她害怕啊!
“妳原本的姓氏是赫连,妳应该叫赫连姝姝。”
一瞬间,姚姝姝为此震撼不已。
赫连!这是皇族的姓氏啊!
她颤着声问:“师娘……妳这话当真?”天啊,她竟然感到喘不过气来。
“是的,当今圣上要来寻妳了。”师娘笑着说:“宫里已经派人来过好几回,但我和掌门总是以妳身体不适暂时推托,现在该是时候了。”
“我……”姚姝姝全身发着抖,“我不去宫中!”
她不知道自己在惊恐些什么,但她直觉要保护自己,她不要月兑离这安全的环境。皇宫里的生活,她一定不会适应的。
“师娘,您为什么要赶我走呢?”姚姝姝呜咽着,“我喜欢这儿,喜欢掌门、喜欢您、喜欢聪明的大师哥和最疼我的二师哥……还有莲儿,还有……”她一一细说着。
“是掌门上报给朝廷知道的,皇上寻妳这皇堂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师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们即是受人所托,总有一天是要把妳还给人家的;而妳真正的爹娘,是赫连氏开国的大臣之一。”
于是,她花了些时间说了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一场血腥的杀戮,还有那些葬送的灵魂……还有她是如何因为母爱而得以活命……
姚姝姝听完,忍不住眼眶发热。
“可……”她依旧感到不安,“可是我的爹娘已经死了,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就连师娘也不知道。”师娘不禁再叹了口气。一向坚强的她,竟会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多次叹息。“师娘只知道妳的亲人在找妳了,该是放妳走的时候,就算掌门和大家都舍不得……”
“我去拜托皇上,拜托他让我留在这里!”
她不要走,不要离开姚门!
“就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了。”师娘站起身,“妳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有人要来接妳了。”
“师娘……”
闻言,师娘的脚不由得顿了一下,但仍毅然的离开。
看着师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姚姝姝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不要!就算有华美的屋宇、有绫罗绸缎、有山珍海味,那些她都不屑一顾、不想要啊!
而且,如果进了宫,她还有可能再见到那人吗?
不可能了!
不行!
她是如此渴望地想见他!
不再多想地,她立即找出那套私藏的小厮服装,牢牢地抓在手里。
妳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有人要来接妳了。
师娘的话让她感到不安,她想要逃离。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负责任的,但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新的身分而伤神呢?
如果去了宫里,这一切都将会不同了……
她想见他,她要去见他!
上俪人山的路途,竟是恁地遥远。
姚姝姝一路行走,脚步未曾停歇,她喘着、渴着,还担心着自己会有迷路的可能。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太阳已经偏西好多了。
唉!这比练武还累啊……
姚姝姝不愿歇息,脚底似乎已经磨出了水泡,但她不要停、不想停!
想见他的心,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首次对一个男人心动,一旦陷入了,就越陷越深。
上回他给她的那样东西,那只活灵活现的玉龙,令她有着无比的勇气。
她想着,这回若是见到他,他会再狠心赶她走吗?
不过,因着那玉雕的龙,她觉得他们之间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所以她不想走,至少她不想回山下,去面对那令她措手不及的事实。
只是,也不知走了多久,姚姝姝的喘息越来越厉害,她险些喘不过气了,脸色苍白、香汗淋漓。
不行停!我一定要早点见到你……
不能停……
只是意志力仍无法战胜身体上的疲乏,姚姝姝晕眩了下,踉跄几步之后,摔在路上。
她挣扎着,痛恨自己的虚弱。奋力地站起身,但才向前走了几步,她又摔回地上。
已经不行了……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的体力不足。
然后……
她精神恍惚,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了昏迷中的姚姝姝。
她冰冷的身子,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眉,深深地锁着。
这……是哪儿呢?
意识还在恍惚中,姚姝姝诧异地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转身……
乍见那张脸,她感到惊喜。
她快步跑向前,“等我、等我!我想见你!”她叫喊着。
只是那冰冷的表情,令她却步了。
“我不想见妳!”那人站定身,冷冷地回答。
“为什么?”她惊慌地想接近他……
“啊--”
姚姝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额上满是汗水。
突然,他的脸就映入她的眼帘,她惊慌地拉着他的衣袖。
“别走!”她哀求着,眼中有泪。
随后,她才想起这一切都是梦,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松开手;从他的眼里,她竟看到一丝疼惜的神色。
蓦地,她的心怦咚的跳着。
“把这喝了。”蔚青手中正端着一个碗。
“姜汤。”姚姝姝嗅了嗅味道。
“快喝。”他说着,舀了一汤匙喂她。
她没拒绝,任凭他这样做。
“烫--”才喝了一口,她轻叫一声。
烫到了舌!她不禁蹙起眉。
“小心点。”蔚青皱着眉,替她吹了几下后,又递上。“应该不烫了。”
她乖顺地喝下,让微微热着的姜汤滑入肚子里。
喝了几口后,她才开口说:“你怎么不问我……我怎么跑到山上来了?”她看着他,脸上有些发烫。
蔚青看着她,掀了掀唇,却没出声。
“我想你。”姚姝姝大胆的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再下山……”
她顿了下,哽咽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要逃避,所以才会到这里……”
就求他别多问了,至少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妳先喝完。”
“我想住在这里。”她哀求道。
闻言,蔚青搁下碗。
“这儿不如妳所想的那般。”他低声开口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热闹的市集、没有桂花糕点,也没有好的衣食,甚至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住在这里,妳不会喜欢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不!”她极力反驳,“这儿很好!你不知道我喜欢外头那棵桃树,还喜欢鸟鸣虫吟,喜欢绿树蓝天,而且……”
她看了他一眼,脸蛋酡红。“至少除去这些,我……还喜欢你。”她轻轻地说。
这话像是一根羽毛般的轻盈,却搔得他胸口一阵悸动。
“让我住在这里吧!”姚姝姝再度哀求,眼神可怜兮兮的。“我连衣物都带来了。”
懊死的!蔚青心里暗骂。他该死的竟无法拒绝,她那眼神相信没有人能够狠下心对她说不的。
“妳先喝完吧,以后的事再说。”
他依旧不多话,但看他的眼神,姚姝姝知道他已然默许。
“你真是个好人。”她轻轻地笑了,乖乖地饮下他一匙一匙喂来的姜汤。
他好细心,瞧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会碰坏了她。她心满意足地想着。
她笑呵呵的说:“住在这里,我会帮你烧饭、补衣服,你就带我到处去走走,好不好?我想看小兔子、小鸟儿……京城里唯一看得到的,就只有恼人的麻雀。”
终于,他说话了:“好。”单单一个字,却如此温柔。
姚姝姝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漾出一抹动人的浅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对我最、最温柔了……”
说着,她掏出藏在衣服里的那只玉雕青龙。
“这些日子,我把这个收得好好的。看到这个,就想到你。”是的,从他给她青龙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她要他,只要他!
蔚青伸出手,抚过青龙。
青龙上有她的体温,那温热的感觉传到他的指尖,他的心悸动了下。
直到,她把姜汤喝完了,他转身欲走。
“等等!”姚姝姝唤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蔚青。”他下意识地说出口,但转念一想,又补上一句:“捍卫的『卫』。”
他暂时还不想说出他真实的姓氏,就怕吓到她。
“卫青……”她喃着,“我叫姚姝姝。”
就叫姚姝姝吧,她不喜欢赫连这个姓……虽然它是皇姓。
他对她点点头。
得知他的姓名后,姚姝姝顿时觉得很有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了这个姓名,她就能在人群中无误地指认出他。
就这样,她住了下来,不顾一切地住下。只是此时,在京城里,却有只无形的大手,将要把一切平静给搅乱!待她下山时,将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将残破不堪!
退出房外,蔚青有些不知所措。
他竟然心软的让姚姝姝留下了。
他怎样也无法否认自己对她有着深深的心动。
他看到她的眼底有抹浅浅的哀伤,想必足她逃离京城的理由。但那究竟是为什么?
而他,竟想为她抚平那抹哀伤。
姚姝姝……
他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蔚青走进南宫澈的房间。
南宫澈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开口就说:“那姑娘留下了?”头发花白的他有着睿智的眸光。
蔚青颔首。
南宫澈笑了,难得地笑得格外洪亮。
蔚青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的神情柔和多了,所以我才猜测那姑娘打算留下了。”
闻言,蔚青内心有些诧异。
“你总要面对的,青儿。”南宫澈走近蔚青,拍了拍他。“你心动了,不是吗?为什么要逃避呢?”
见他摇摇头,南宫澈又道:“既然明白有了感情,就要争取,放任它走远,那绝不是明智之举。”
“师父,您说得像是有经验一般。”蔚青忍不住说道。
“有经验?”南宫澈禁不住又笑了,“我现在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想当年,要是有人指点我,也不至于连个心爱的女人都讨不到……”因此,他现在依旧孑然一身,除了他这徒儿。
“我说过我会陪您终老。”终老在这山上。蔚青诚恳的说。
“但是,或许会有两个人一起陪我安享晚年。”南宫澈意有所指,“老了啊,格外需要伴。”
其实,南宫澈的外表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老了,只是在经过当年的那场杀戮战役后,正值壮年的他,一下子耗掉许多精力;如今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将近六十岁的心境。
他是了无牵挂的,但独独对蔚青……
这徒儿沉郁顿挫的心思、不善言词的口舌,多么像……当年的他!但就因自己的不善言词,他才会在心爱的人临死之前,都没有对她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
想那心爱的人定是含恨而终吧。
璃儿……
南宫澈想着,心有些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过去无所眷恋,却独独懊恼、叹息着自己当年莫名的矜持。
为此,他绝不可能再让青儿走向相同的道路。
而且,青儿看上的那位姑娘,他可是颇欣赏呢。她上回替他煎药,虽只是药汤,却很细心的熬煮,让他喝到肚子里,却暖在心里。
南宫澈不发一语的沉思着。
“师父……”蔚青唤他,而他恍若没有听见。
春风,逐渐要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