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扬透过特殊管道,找到当年朱思甜出事后所住的那所医院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虽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但终究被他问出当年的主治医生。
“你说那个朱小姐啊?她当时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非常特殊……”
面对裴扬的询问,医生翻出当年的病例,仔细检视上头的术语和注记良久,才缓缓道:“她当初之所以被送进医院,是因为遭遇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
听到车祸这两个字,裴扬的脑海中顿时出现朱思甜额头上的那块深深的疤痕,胸口也难以抑制地难受起来。
“据送她过来的急救人员说,那是一场连环车祸,造成了七死九伤,她算是幸运的了,另外有两个男患者还因此导致终身残疾。”
医生扶了扶眼眶,又继续看病例,“因为她被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身孕,当时医生用药都非常小心,很害怕会影响她肚里的胎儿……”
听到这里,裴扬紧张地抬起头,“那个孩子呢?后来保住了吗?”
医生翻了翻病例,点点头,“所以我说她是一个很特殊的病人,在医院昏迷了好几个月,肚子里的小孩居然安然无恙,如果按出生证明来看,那孩子现在应该有七、八岁了吧?”
对方笑了笑,“帮她接生的是我太太,她说那个小家伙是她看过的最漂亮的小婴儿,浑身雪白,肚脐眼边上有一颗红痣,老人都说,小婴儿肚子上长痣,长大后绝对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裴扬猛然想起,裴小川的肚子上就有一颗大红痣,可是算算时间,裴小川的年纪却与医生说的那个孩子很不相符。
他又仔细地询问一番,医生被他问得无奈,不得不把出生证明给他看。
“负责接生的医生是我太太,这件事我不会记错的,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说那孩子今年只有六岁,那么或许是家长算错了,或者故意谎报。”
裴扬恍然大悟,并开始在心底诅咒朱思甜那个大笨蛋,确实很有可能做出算错儿子岁数这种蠢事。
但在诅咒她的同时,他又感到兴奋难当,这么说来,小川确实是他的儿子没错了!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说着,医生从身后的铁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支款是很旧的手机,外面还用薄薄的夹炼袋保存。
“这支手机是那位小姐进医院时,送她来的警察交给我保管的,她出院的时候,正好赶上我老家有事,所以这支手机始终都没有机会还给她,既然你说你是她的朋友,那就麻烦你将手机还给她吧!”
裴扬接过电话,手指突然有些颤抖,因为那支手机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包让他怵目惊心的,是手机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了的血渍。
拜别这位主治医生,裴扬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直到坐进车子里,脑海中还在不断重复着医生刚刚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疲惫地揉了揉紧皱的眉头,眼角扫过那支被封在袋中的手机。
拿过手机把玩了一阵,他试探性的按住开机键,发现手机的电池居然还有一点电。
开机后,萤幕上形影亲昵的两人顿时勾起裴扬太多美好的回忆,那是在朱思甜死缠烂打的要求下,他才答应和她一起拍的大头照,照片里的两个人亲亲密密地抱在一起,笑得好夸张。
他轻轻地模了模萤幕上她的脸,记忆彷佛一下子被拉回从前。
把玩之前,他不小心按到拨出键,才发现手机里所储存的拨出纪录,居然都是他出国前用的那支号码。
让他意外的是,里面还有一则未寄出的语音留言,刚刚按下播放键,就听到朱思甜那略带哭意的声音。
“裴扬,为什么你都不开机?你好过份,生人家的气居然生了那么久,那天送我回家的学长,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暧昧,我之所以会对你发脾气,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有念完,这个孩子来得好突然,我当时心情很乱,你又和学长吵架,我情急之下才答应和你分手的。
“其实我只是想用这种任性的方式留住你……”
说到这里,她嗓音中的哭意也越来越明显。
“这几天我忘了缴电话费,我刚刚向同学借了钱补交,就收到你说要出国的简讯,你问我会不会和你一起走,我现在就坐在要去机场的计程车里。”
录音档里的声音非常甜软娇女敕,比起八年后的朱思甜,这时候的她更是像极了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她对着电话很无助地向裴扬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像每次两人吵了架之后,都是她主动向他道歉认错一样,姿态可怜、语气真诚。
就在裴扬听得心酸难过之时,一道刺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那是紧急煞车的声音,他也因为这个声音,而倏地头皮发麻。
话筒里传来她惊恐害怕的尖叫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撞击的声音传来。
有人在高声叫着什么,电话里的朱思甜似乎很痛,哭着对旁边喊,“我怀孕了,救救我的孩子,请帮我打电话给我男朋友……他叫裴扬,手机是……”
当时场面似乎很乱,裴扬还想再听下去,可接下来的声音,却因为有人不小心碰到按键而彻底中断。
他不敢相信地再一次重新听过。
每次当朱思甜痛苦地对着别人喊“救救我的孩子,请帮我打电话给我男朋友”这句话时,他的心脏都会跟着颤动。
他忽然想起,当时他在机场等候她出现,因为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打电话给她,所以把手机关上,后来朱思甜爽约,他也意识到两人已经走到尽头的事实。
他不敢面对被抛弃的事实,才逃避般的将被她认为是危急时唯一的依靠给丢进垃圾桶。
如果当年他肯面对自己的感情,如果他的手机没有关机,如果他在抵达美国的那一刻立即买返程的机票……
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滑过的眼泪,裴扬第一次对自己的任性,感到懊悔不已。
***
“小姐,你确定还要再来一份吗?”
某寿司店的服务生,担忧地看着朱思甜桌子上迭满的大盘小碟,再看向她那因塞满食物而鼓起的腮帮子,面有难色地问。
好不容易将嘴巴里的食物吞到肚子里,她拍了拍鼓胀胀的小肮,对服务生翻了个白眼,“怎么,你怕我没钱付账吗?”
说着,她豪气万千地将几张千元大钞拍到桌子上,恶狠狠地说:“我还要再来十份!”
服务生的心脏跟着颤了好几颤,虽然还想再劝下去,但客人就是老大,他只能叹息着摇头,转身通知厨房准备食物去了。
半个小时后,朱思甜可怜兮兮地再次因为吃撑了而被抬上救护车。
当医务人员训练有素地将她塞进车子里,她还在不满地大吼,“我只是说肚子有点疼,你们也不用这么夸张,把我送到医院里面去吧?”
协助医务人员收拾她随身携带物品的寿司店服务生,手脚俐落地将她的包包放到救护车上,与此同时,他还很认真地对医务人员报告,“我很确定,她在我们店里吃了整整七盘寿司,喝了三杯饮料……”
随着医务人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朱思甜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也忍不住上移捂在自己脸上,这次她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是谁说失恋之后,努力吃东西就能忘记痛苦的?她要把那个人拖来毒打一顿!她不但没有忘记失恋的痛苦,还很愚蠢地把自己吃到医院里。
自从在宴会上,她被裴扬怒骂并且当众泼了一杯酒后,就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幸好小敏够朋友,不但提供住处,还在闲暇时间帮她带小孩。
虽然事后小敏对于她当时所做的那些蠢事,把她痛骂了一顿,但她其实也是很无辜的受害者好吗?
先是被裴璟抓到小辫子,藉此威胁她签定那份不平等合约,原本以为只要裴家肯出钱让小川去贵族学校读书、受良好的教育,她就已经很满足,岂料裴扬的出现,却从此令她安稳的生活泛起了层层波澜。
也都是为了他,当裴璟提出解约条件的时候,她才会想也不想地立刻点头答应。
没想到裴璟竟然玩阴的,不但陷害她被裴扬误会,还让她变成了把男人玩弄在掌心的蛇蝎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怎么还有脸再去公司上班?
她索性当起小鸵鸟,不但整天躲在小敏的窝里自怨自艾,还拜托小敏帮她递上辞呈。
小敏狠狠骂了她一顿,才对她说,她不在公司的这几天,裴家二少正翻天覆地地寻找着她的踪迹。
朱思甜心里想,他还找她要干么?难道那杯酒他还嫌泼不够,准备再泼她一脸热汤吗?
虽然伤心难过,她也没忘了嘱咐小敏不要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下落。
只不过在躲了将近一周后,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苦涩,想要学电视里失恋后的女主角,用疯狂败家的方式来排解失恋的痛苦。
可是啊,她银行存款有限,钱包里钞票又少,疯狂购物的计画落空,她只能找家口味好,价钱还算公道的餐馆吃饭。
她一边吃,一边把自己当成电影中的苦情女主角。
明明就想忘记,可是却忍不住回忆着和亲亲爱人之间甜蜜的一点一滴,越回忆越想哭、越想哭就越是想拿什么来填补心中的空洞,不知不觉吃了好多东西,她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被撑得快要爆炸。
甭零零躺在医院里的朱思甜在吃了好几颗消化药,又打了两大瓶有助于消化的点滴后,快要被撑破的肚子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为了避免儿子担心,她偷偷打电话给小敏,让她一定不要将自己差点被撑死的事情告诉小川。
小敏得知她被送进医院后非常震惊,听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更加震惊。
当然,震惊的同时,她还不忘在电话里把朱思甜狠狠骂了一顿。
朱思甜非常委屈,她只是吃撑了而已,又没有出去抢劫杀人,小敏干嘛每次都那么凶巴巴地骂她?
不过骂归骂,小敏还是很有道义地要她安心养病,自己一定会把小川照顾得白白胖胖,肯定不会缺斤少两。
切断通话后,她十分可怜地继续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
看着邻床的病患身边有家人陪伴,朱思甜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也不受控地啪答啪答直落。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意识渐渐沉下去的时候,还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梦到自己变成小女圭女圭,一会又梦到自己和儿子在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里玩耍。
当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阳光透过急诊室的自动门照进来,暖暖的,很舒服。
她伸了个懒腰,眼角不经意瞥向到邻床的女病人,对方对她笑了笑,她有些尴尬地也回了对方一记微笑。
那女病人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年轻很可爱,她男朋友好像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斯文俊俏,而且很疼她。
“妳老公人不错喔!”
没等朱思甜开口,那女病人已经主动地和她聊天。
她愣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消化对方口中的那句话。
她左右看了看,这是双人房,也就是说,对方的确是和她在讲话。
可是等等……她刚刚说什么?她老公?
女病人见她不解,指了指一旁小桌子上的水果篮,“昨天晚上妳睡着的时候,妳老公有来看妳,而且还坐在床边陪了一整晚。”
“蛤?”朱思甜简直一头雾水,她到底在说谁啊?
没等她理出答案,裴扬已提着几份清粥小菜,顶着那张万人迷的脸出现在病房内。
看到她醒来,他似乎很开心,立即大步上前,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语气很轻柔地对她说:“一听说妳住院我马上就赶过来,本来想帮妳转到高级一点的病房,可是昨天妳睡得太沉,我怕打扰到妳,就想着等妳今天醒过来后,再找医生帮妳换病房。”
朱思甜双眼眨也不眨地瞠着不久前还把她当恶魔,现在又把她当宝贝的裴扬,久久说不出话来。
邻床的女病人见状,忍不住笑道:“妳老公真的好体贴喔!”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张口结舌地指着裴扬,“谁告诉妳他是我老公来着?”
女病人挑挑眉,“是他自己说的啊?”
“听他在放屁,我才不认识这个混蛋!”
女病人非常不解。
裴扬却满脸陪笑地坐到她床边,一副讨好的姿态,“思甜,妳还在生我的气啊?”
“喂,把你的脏手拿开啦!”
裴扬的手被她拍到一边,他朝看热闹的女病人笑了笑,“我老婆被我宠的太任性,到线再都还在因为一件小事跟我发脾气。”
旁边的女病人见状,笑了笑,“原来小俩口吵架啊。”
“我和他才不是小俩口,他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
女病人没答腔,径自披了件外套,就下床拿着手机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去了。
病房内只剩下朱思甜和裴扬两个人,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大有把他当成洪水猛兽的架式。
裴扬知道她还因为之前宴会的事而心里不痛快,所以对于她脸上露出来的愤怒和不满,他自然不敢说半句埋怨。
“先别发脾气了,这是我早上特地帮妳买的白粥和小菜,医生说妳昨天暴饮暴食,引起急性胃炎,所以未来几天都要让肠胃休息。”
逐一打开食盖,裴扬一本正经地对她挑眉,“话说,妳已经是一个快到三十岁的女人了,怎么吃东西还这么不知节制?”
朱思甜的脸瞬间涨的通红。难道要老实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失恋太痛苦,想用拼命吃东西的方式来排解烦闷,不小心吃过头才住进医院的吗?
如果她这样对他说,一定会被他笑死。
裴扬见她绷着小脸不看自己,心底很想笑,可脸上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经从小敏那里一五一十地听说了,这阵子他找朱思甜找得都快要疯掉了,当然也没漏掉平常和她感情最好的小敏,但对方当时坚称不知道的姿态,曾让他一度以为连小敏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就在他决定要从朱思甜移民国外多年的小阿姨那里着手找起时,昨天晚上,终于接到小敏打来的电话。
小敏把好友的近况出卖得很彻底,也铁面无私地警告他,如果再让朱思甜受到伤害,她绝对会把朱思甜藏到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裴扬很感激思甜身边有这么一个朋友,他一再地保证并道谢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医院看她。
“你干么对别人说你是我老公?”
“因为等妳出院了之后,我就要向媒体公布,把妳娶进裴家大门。”
朱思甜先是一怔,傻傻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抬腿踹了他一脚,“你被外星人洗脑了吧?”
裴扬无可奈何的揉了揉被她踹过的地方,好脾气地将俊脸凑近她,“如果妳觉得我被外星人洗脑,会让妳心里平衡一点的话,我不介意承认。”
“神经病!”
“思甜,我很抱歉之前曾那样伤害妳!”
“哎呦,我可承受不起裴二少的歉意,说不定你这次道完歉,下次就拿热油来泼我。”
知道她还记恨着自己曾做过的蠢事,裴扬也不辩解,只是好声好气地将热粥端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来骂我。”
虽然昨天才吃撑到肚子痛,可过了整整一个晚上没进食,她竟觉得胃里空空的,还真是饿了,可是看到那清淡的小菜和米粥,她实在没有举箸的。
不想接受裴扬的好意,她撩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下。
“妳要干么?”
“我要出去吃大餐。”
“医生说妳最近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