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在自己的双臂里醒来。
徐芷歆抬起头,环视了一下死寂的楼梯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坐在这儿趴着睡着。
那么,她睡了多久了?
她伸出手,看了手表一眼。三点五十五分。
不会吧……
同时徐芷歆想到,她的皮包和外套都还放在“ROXY
这下可好了,车子的钥匙在皮包里,皮夹也在皮包里,当然连公寓的钥匙也在歧包里。
虽然在工作的场所过夜对她而言已习以为常,但她以前夜宿的地方是研究室,而不是睡在楼梯间。难道她真的要在这里蹲到天亮,然后直接上班?
她苦笑了一声。
然后,吃力地用那双因为蹲坐太久而发麻的腿,一跛一跛地走出安全门。她由衷朝盼“ROXY
即使这种事在非周末的晚上几乎不可能发生……
不过,奇迹发生了。
“ROXY
徐芷歆松了一口气,高兴得不得了,还不断地在心里大喊着谢天谢地,因为这代表她可以不用像流浪汉一样睡在楼梯间。
然而当她推开那扇门之后,她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奇迹。
只因为有个人特别为了要等她,独自留下来而已。
“原来你还知道要回来。”
舒正寻抬头瞥了她一眼,放下手上的书。“我还正在想,如果再过五分钟,你还不来的话,我就打算要闪人了。”
“你……”
徐芷歆想起,在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相遇的时候,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赶她走,就这么坐在那儿静静地等她醒来。
霎时,仿佛有一股暖流滑过她的心窝。
“你没事干嘛特地等我?万一我不回来怎么办?”她走向吧台。
同时更留意到先前那杯喝一半的橙花,还安安稳稳地摆在那儿。
“所以我才说我打算等到四点就要走人。”他顺手为她倒了一杯温开水。
“……真是傻子,”她坐上同一张高脚椅。“没人会这样等一个不知去向的客人吧?”
“谁说不知去向?”他睇着她看。“你不是躲在安全门后面?”
徐芷歆愕然。
“那你怎么……不去叫我?”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万一我推开安全门,刚好看到你在擤鼻水,那不是让你更尴尬?”他扬扬眉,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而他的话却让徐芷歆愣在当场,久久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
“不管怎么说,”她轻咳了一声,重新回过神。“真是不好意思,第二次让你这样……”
“先说好,这次别再付我八千元了。”他打断了她。
“八千?”
她先是疑惑,马上就意会过来,随即笑了出声。“我要是再付你八千,可能你要到明年岁末才清偿得完。”
其实,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付他八千元,当下只是想着,他是那个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唯一留在她身边的人,哪怕只是一名侍者,那样的动作也够她感激不已了。
所以,她把她皮夹里的所有千元钞都留下来给他。高额小费是她当时唯一能表现出来的回馈。
“今天我送你回去吧。”忽然,舒正寻就这么说了出口。
看似说得轻松自在,殊不知他曾经做过一番挣扎。开口说要送她同家,正是等于是在自打嘴巴。
“……什么?”她又问了一次。
徐芷歆不确定是自己听错,还是对方说错。
“你今天喝了不少,要是遇到酒测的话,我不敢保证会不会通过。”
“可是我还很清醒。”
至少她还没有同手同脚走进来。
“这里不是美国,谁管你清不清醒,一切以酒测值为准。”
“说的也是……”
还是别跟新台币过不去。
但是影响她下决定的,并非那张高额罚金的红单子,而是舒正寻想送她回家的立场。
他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要送她回家?
送一个微醉的朋友回去,再平常不过;但是送一个“客人”回去,那就不怎么正常了,更何况是她这种没什么消费能力的客人。
“不过……”
舒正寻忽然出声,阻断了她的杂思。“可能对你这个坐在后座的人来说,那应该不是什么太舒服的交通工具。”
“啊?”
徐芷歆纳闷。难道他是骑脚踏车不成?
这个谜团,在她看见那辆重型机车之后,解开了。
“怪不得每次下雨都看你淋得一身。”
“在台北市这种不是人住的地方,找停车位的时间我宁可拿来多睡一小时也高兴。”他发动引擎,暖车。
“不是因为你没驾照吗?”她扬起笑容,瞅着他看。
“在这个地方,很多人都是拿到驾照之后,就再也不开车。”
“那考干嘛?”
“考心安的。”
“包括你也是?”
“我没有驾照。”
徐芷歆静了几秒。
“那你还扯那么多?摆明就是因为没驾照……”
“开玩笑的,”他笑了出来。“你还真容易骗。”
“你……”
她一时结舌,只能干笑。
是啊,她的确是很容易被骗,不然怎么会一下子就被人骗走了八年?
“我没第二顶安全帽,你将就点吧。”见引擎暖得差不多,他将唯一的一顶安全帽递给她。
“不会被开罚单吗?”她接过手,又问。
“比起六万元的单子,五百元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可是那是开你的名字,不是我。”
“我会自动拿剩下来的‘橙花’去折抵,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说得理所当然。
而她又安静了。
“上车吧。”他跨上摩托车,回头唤了她一声。
但是坐在他身后却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因为她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他背上,双手则是完全不知道该摆在哪。
忽然,舒正寻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将它们置于自己的腰际上。
“我可以委屈一点,让你吃点豆腐。”
“什么你委屈……”
棒着全罩式安全帽,她高声正想反驳。
他却在同时扭转了油门直线往前。她一惊,到嘴边的话也吞了回去,双手更是下意识地紧扣他的腰。
索性,不争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原来他比看起来的样子还要瘦上许多……
丙然一路上出现了两个临检驻点。
她庆幸没有坚持要开车回来,否则可能六万元就这么飞了也说不定。
舒正寻也识相地改走小巷子,避过了那两个临检站,“安全”地把她送到了公寓门口。
“真是抱歉,让你特地送我这一趟,”她下了车,同时将安全帽递还给他。“而且还‘委屈’你被我吃了一点豆腐。”
“哪里,应该的。”
他回得脸不红气不喘。
“你真是……”她苦笑,有一种被打败的感觉。
忽然──
“原来你是勾搭上别的男人。”
突来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徐芷歆回头,惊愕了好一下子。
“你……”
凌晨四点多,江亦烨竟然还守在她家楼下。“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我早上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好不容易才平复的情绪,这时候又一古脑儿涌上来。
“我整天耗在车子里等你下班,你看看我等到什么!”
江亦烨怒视着她,也瞪了旁边的舒正寻一眼。“早跟我说你搭上了小白脸,省得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江亦烨,你说话客气一点!”
徐芷歆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什么叫浪费你的时间?我有求你等吗?你浪费了我八年我都不计较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你就是要跟我算帐是吧?那好,”他伸手从西装内侧拿出那只绒毛盒,往地上狠狠一扔。“我现在就回芝加哥,对外公开我是偷你的数据资料,然后搞得我身败名裂,这样你满意了没?!”
“不必多此一举了。”
她别过头,不想正视他。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啊!”
顿时,杵在一旁的舒正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似乎不太好。他向徐芷歆使了眼色,发动引擎就想离去。
但是看看那个男人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他很担心他离开之后,对方可能会对徐芷歆动粗。
想了又想,他移动了摩托车停在远处,然后熄火,就这么站在那儿。至少,等到确定她平安上楼,他再离开也不迟。
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话,舒正寻听得并不清楚。
偶尔他们会忽然用英文交谈,吵着吵着又会改回中文。那男的不时地会指着徐芷歆大骂,也会回头朝他这儿瞪上一眼,却又会在短暂的几秒之中,露出悲伤的神情像是在哀求着她什么。
他们会复合吗?
舒正寻愣愣地看着街灯下的两抹身影。
他知道八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尤其是以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只要其中一方藕断丝连,那么这段感情就非常容易死灰复燃。
想到这里,他拿出烟盒,点了一根。
就在他几乎是抽完那根烟的时候──
忽然一个巴掌就这么响亮地打在徐芷歆的左颊上。
他愕然,随即醒神,手上的烟一扔,疾步向前走了过去。而在这同时,那男人也忿忿地转身离开,上了车之后立刻驶离现场。
看着他迎面走来,徐芷歆抚着自己的脸颊,露出苦笑。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舒正寻却想不出一句话可以在这种时候用来安慰她。
“……我送你上楼吧。”
最后,他选择用最务实的方法。
“谢谢你。”
站在门口前,她转身,诚心向他道谢。“真的,在这种时候有一个人还能让我说几句话来自娱,可以让我好过很多。”
看着她那双伤心到了谷底、却还是要故作坚强的眼神,舒正寻忽然好想拥住她。
“为什么他会忽然动手?”他询问,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徐芷歆沉默了几秒,耸耸肩。“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他快点离开,故意说一些话激他而已。”
“你真傻。”他皱了眉头。“难道你都没想过,万一他不是只送你一巴掌,而是做一些更激烈的事,你怎么──”
“因为我知道你站在那里看着。”
她打断了他的话。
“我想,有你站在那儿,他应该不敢怎么样。但是,他还是……”
毫不怜惜地对她动粗。
明明她才是整件事的受害者,为什么现在却像是她对不起江亦烨似的?还必须让他动手出气之后,才能得到应有的安宁?
两行泪冷不防地滑落。
她骤然低下头,眉头紧锁。
“抱歉……浪费你这么多时间,你赶快回去休息吧。”她随意地拭过泪痕,在朦胧泪眼下翻找着家门的钥匙。
舒正寻只能俯看着她,内心纠结,却不知所措。
“我不要紧,哭一哭发泄过后就会好的。”
她抬起头,无视止也止不住的眼泪,硬是挤出一抹笑容,为的就是要让他相信:她真的不要紧。
“我很难相信你现在说出来的话。”语毕,舒正寻伸出右手,以拇指拭去她的泪水。
拭去她下巴左侧的泪,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拭去她眼角旁的泪。
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轻盈温柔,每一次的力道都那么不留痕迹,这让徐芷歆的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你这样会让我更想哭……”
她咬着唇,试图阻止他。
“哭一哭,发泄过后就会好的,不是吗?”他借用了她的话。
“有你在我会哭得不痛快。”
她伸手去握住他的掌,以行动阻止了他。
这让舒正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抽回了他的手掌,道:
“那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你也是。”她生硬地笑了一笑。
然后,目送着他走下楼;而他留在她肌肤上的触感却没有带走。
徐芷歆转身进了家门,失魂地倒头摊进沙发里。
好累……
不管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心。她哭得筋疲力尽,却一点也没有比较好过的感觉。
有什么好哭的?那个烂人再也不会来找她,这不是好事吗?那么自己是在难过个什么劲儿!
她淌着泪,迟迟找不到答案。
在半梦半醒之间,门铃响了一声。
徐芷歆猛然睁开双开,忍着头疼从沙发上撑起身子。
──该不会是江亦烨那家伙又折回来了吧?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门边,问:
“是谁?”
“我。”
是舒正寻的声音。
一听,她松了一口气,又是满脑子疑惑。
“你怎么会──”
她开了门,对方却递上一只塑胶袋到她面前,阻断了她到嘴边的话。
“这是……”她接过手,看着他。
“不知道你需不需要,但我还是帮你带了一些,”
他耸耸肩,继续道:“我买了一点热汤,还有咖啡、茶、解酒液……之类的,我想应该多少都有一点用处。”
他宿醉过,所以他了解。
徐芷歆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认为这已经不是“谢谢”两个字就可以表达得完全的。
“你……”好不容易,她轻启双唇。“要不要进来喝杯什么再走?”
“不了,我要早点回去休息。”他拒绝。
因为他进去之后可能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说的也是,都快五点子。”
徐芷歆干笑了两声,也想起了她十点必须起床去上班。
忽然,舒正寻留意到她的左颊因为刚才的那一巴掌而开始变得红肿。
“脸还会痛吗?看起来好像下手不轻的样子。”
“嗯,有点像是被蓝球打到的感觉。”她点了头。
“可见得你有被蓝球打到过。”
他的话让徐芷歆笑了出来。
然而看着她泛红的脸颊,舒正寻却不觉得好笑。
“我应该要替你还手才对。”他喃喃地说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要还手也该是我去做才对。你动了他,搞不好那家伙会告你伤害罪也说不定……”
一句话说到一半,舒正寻突然伸手抚上她红肿的脸颊。
掌心的冰凉舒缓了她脸上的刺痛感,却也让她愕然了好一下子。
“基于这个理由,我应该要替你还手。”他道。
“……什么理由?”
她醒神,不解地看着他。
舒正寻没有回答,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腰,将她揽向自己。
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他用他的唇瓣吻上她的。
徐芷歆一惊,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肩,原本在手上的塑胶袋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应该要更正。
他不需要进门就已经可以很禽兽。
像是一个点到为止的轻吻,也像是一记火热的烙印,舒正寻在占据了她的双办之后,缓缓抬起头,俯视着她。
“基于这样的理由。”
舒正寻在她唇上,低声开口。
“你……”
她傻愣着,不自觉地伸手触碰自己的唇。
“不满意的话,你可以赏我一巴掌,我会很识相。”他开玩笑似地说道,同时也想弯腰去捡起那只塑胶袋。
她却在那一瞬间醒神过来,抢在他弯下腰之前,伸出双手扳着他的脸,抬头回敬他一吻。
比起他给她的,这个吻多了一丝渴求,多了一点,也多了一种像是占有的强硬。
这样的吻让舒正寻吃惊,却也情不自禁地以同样的吻来回应她。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再也没有如此投入一个吻当中,他几乎都快忘了吻一个人可以引发更强烈的占有。
他告诉自己,这是在乘人之危。
他也告诉自己,这个精英女人不是他可以留得住的。
但是,他就是放不开她的唇,他就是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他在她的唇上热切反覆地索求着,却怎么样也满足不了。
徐芷歆被他吻得毫无招架之力。炙热的唇让她心跳如擂鼓,头晕目眩,连喘一口气都要等待他施舍,然而她却不要他停止。
原来,早在她企图窥视这个男人的内心时,他就已经悄悄地走进她心里了。不知不觉,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