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龙,性险也。
城隍老爷大寿,自然是香火冲天,热闹非凡,而这络绎不绝赶来给城隍爷祝寿的善男信女们,在这天也特别大方,每讨必施,导致几乎汴梁府的乞丐全出笼集结在这附近了。
在处处可见的乞丐当中,有一群乞儿并不像其他乞丐那样急着去讨钱,而是十几个人聚在一旁专心听着一个人的指示。
“咱们以城隍庙为中心,老二守左门,老四守右出口,水桶哥去堵在后门,阿三跟阿五分别蹲守在前来城隍庙必经的街头及街尾,小六、小七站在横侧巷子口,其他人包括项哥全跟着我在前门讨钱,去,敞开!”为首的乞儿一声令下,几个乞儿立即依照调度快速散去。
这发声的乞儿年纪不过十三、四岁,黝黑的脸庞有着比一般同龄孩子早熟聪颖的神色。
他浓眉、高鼻、宽额,若照命相师来看,那面容绝对是大富大贵之命,可惜,七年前爹娘带着他由临安迁徙至汴梁的途中,遭遇抢匪劫财杀人,一夕间,他家破人亡,成为唯一幸运留下的活口,但从此流落街头,沦为乞儿。
而他小小年纪能够成为这群乞儿的头子,全仗他极懂得生存之道,组织起一票乞儿联合乞讨,再将所讨得的钱平均分配,这结果让大家都有饭吃,不像一般单打独斗的乞儿,随便找个角落就向人伸手要钱,要得到,算幸运,要不到,就得饿肚子。
另外,这少年也十分有头脑,就好比今日的安排,他组织这群乞儿,有计划的让他们“镇守”在城隍庙各处,香客无论走哪一道门或哪条路进到庙里都逃不过他们的纠缠,非得掏出银子不可。
这少年精明,就连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心甘情愿听他的命令行事,毕竟在这看似繁华实则处处藏险的汴梁府街上要混口饭吃不容易,几个小乞儿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闹失踪的被卖到人肉市场去竟价,要不就会被“街友”们的恶打排挤,甚至,讨不到钱,活生生饿死的比比皆是。
所以,就连乞讨也得有组织、有技巧才能挣到一口饭吃,而这小少年是众人公认最聪明的人了,只要他掌控的事,十之八九都可以大丰收,因此,想活命的不听他的,听谁的?
也因而他身边始终跟随着一票人,供他使唤、听他指示,他俨然成了丐帮的小小头目了。
“桂哥,你瞧,又来个新煤球了,而且还挺笨的!”么九指着一个小蚌子道。煤球是对他们这些个成天脏兮兮的乞儿的戏称。
别雨閺瞄向么九所说之人。确实是个没见过的新人,而且这小蚌子真的搞不清楚状况耶。
他皱起了两道浓眉看着。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庙内是不让乞丐进入的,一来有碍观瞻,二来打扰信徒,而小煤球竟大刺刺地走进庙里去乞讨,这结果当然就是教人给轰出来了,还给跌得双膝擦伤见血,但也许是饿极了,那小煤球竟傻呼呼又想溜进去偷贡品,想也知,不到一刻又被赶出来。
这会揉着膝盖,不敢再硬闯,一跛一跛的蹲到人潮较少的墙边,屈着身子,将脸埋进双臂里,看起来很沮丧。
别雨閺走了过去,身边三、四个乞儿当然也一块跟了过去。桂哥好心肠,八成又想纳入新成员了!
“喂。”桂雨閺踢了踢小蚌子缩起的脚尖。
小蚌子讶异的抬头,呆呆的看着自己头顶上的这一群人。“你们想做什么?我没讨到钱,没钱可以交给你们的!”
他望着对方小小的脸蛋,这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女娃儿,年纪约七、八岁,此刻双眼还含着两泡无奈兼惊恐的泪水。他抿了抿唇。
“放心,我们没要抢你的钱。”他保证道。明白这附近有许多乞丐很恶霸,自己不去讨或者讨不到钱就抢“同僚”的,这恶行经常有之,但他身边的人,绝对禁止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
“真的吗?”她乌黑的脸上这才绽出一抹怯生生的笑容。
“嗯,你跟我来吧,我们兄弟会分你一些食物的。”
“食物?”她显然饿很久了,一听到有吃的眼睛立即一亮。
“拿去吧。”项大同听从他的命令,由怀里掏出一个脏脏硬硬的馒头递给她。
她二话不说,连道谢都来不及就拿过馒头干啃起来,啃得太急还呛到了。桂雨閺把挂在自己腰边的水壶送到她鼻尖,她感激的赶紧灌下水免得惨遭噎死。
馒头吃了,水也喝了,当然得跟着人家去乞讨,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瞧着其他人捧着有缺口的碗,开始露出可怜相的向香客索讨,希望博取他们的同情,在碗里丢下几文钱。
“咦?这不是东汉时期的陶碗吗?”她瞧清楚身边桂雨閺所捧的东西后说。
他诧异的望向她。“你怎么知道这是东汉时期的东西?”如果是,可就是值钱的骨董了。
“呃……这碗胎质灰白细腻,釉色青绿泽润,胎釉的结合非常的紧密,应该是陶车拉胚成型的产品,我猜它是产于东汉时期的成熟青瓷没错。”
“我的妈呀,你真能将这只破碗说得这么高贵精致?”项大同瞠目结舌。这破碗是雨閺无意中在一处废墟里捡到的,想不到竟大有来头……他怀疑的瞄向那年纪绝不超过十岁的小丫头。她说的话能信吗?
他看向桂雨閺,瞧见他回自己的眼神中也是带着质疑。
小丫头绞绞手,咬咬下唇,这才腼腆的说:“我爹生前是个陶瓷师傅,对陶瓷非常有研究,我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多少也吸收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
别雨閺听完,晶亮的黑眸微微眯起,“你既然看得出我这只破碗的来历,那么对其他朝代的陶瓷器应该也能分辨得出来吧?”他试探的问。
“大概可以吧,爹在世时教过我辨识各朝陶瓷器的方式。”
“嗯。”他深思后,眸光露出耐人寻味的光芒。
小丫头受吸引的盯着他漆黑发亮的双瞳,缓缓的露出笑容。说不出为什么,她喜欢这位大哥哥,他稳重得教人好放心……“大哥哥对我好,给我食物吃,如果你还有什么宝贝,小米愿意帮你鉴定!”
她一说完,大夥立刻捧月复大笑,有的还夸张的笑趴在地上,禾小米见状,先是惊讶不解,而后又红了脸庞,终于明白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笑话了。
乞丐哪会有什么宝贝呀,若不小心捡到也会像这只碗一样,被当成破铜烂铁对待。
当众人笑得人仰马翻,让人尴尬不已之际,唯独桂雨閺没笑,他牵过她脏兮兮的手。“好,以后我的宝贝都让你鉴定,但是你得记得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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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陶瓷艺术鼎盛,无论在烧窑技术和色泽、造型、纹饰等各方面都达到极高的成就;也由于皇室对陶瓷艺术的喜爱及高度的品味,造成了“宋瓷”前所未见的全盛发展。
汴河旁,土桥边,一栋富丽美宅矗立,清晨的鸡鸣才啼,宅内上百个奴仆便动了起来,洒水、扫地、趄灶、炊煮、伺候主人们漱洗,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宅子美轮美奂,处处可见精致的瓷器摆饰在各个角落,而拥有此宅的人正是主持朝廷官窑的窑司,朱立园。
在宋朝有五大名窑,分别是汝窑、官窑、哥窑、定窑及钧窑,均以其精湛的工艺、精美绝伦的釉色,让所生产的瓷器成为帝王、文人士大夫的赏玩之物。
而所谓的宫窑,即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官办瓷窑。宫窑专为宫廷服务,有“皇家瓷厂”之称,也称御窑。
能主持官家窑场,可见朱立园在窑界是如何的富有盛名了,他五十来岁人,共娶有四房妻妾,生有一男三女,女儿们年纪约集中在十三、十四岁,儿子则还不满一岁。
而今儿个一早,朱府上下全聚集在四房夫人的房里,房内笼罩着怪异的气氛,四夫人正抱着亲生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房里其他三位夫人及小姐们,表情各个精采万分,但因为实在太过精采不方便让面容空前沉痛的老爷瞧见,否则这可就太没道德、太幸灾乐祸到令人发指了……
“呜呜……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哇……我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喔……”四夫人捶胸大哭。
朱立园黑沉着脸庞,转向坐在一旁的大夫。“大夫,你确定小儿他真的……真的……唉!”重叹之后,他说不下去了。
“小鲍子先天不良,在娘胎时脑部发育就不全,这是先天的痴呆症。”大夫虽不忍,还是将孩子的病情再说一次。
这不就是指天生的白痴嘛!
几个女人各自转过头,脸色更精采了。
众所皆知,老爷连连娶妻就是为了求子,这四房女人肚子还是不争气,只有大房生了两女,三房生了一女,二房是连颗鸡蛋也没下,到了四房也是熬了三年才有消息,接着一举得男,老爷多高兴啊,简直欣喜若狂,还打算在小孩满周岁时大肆庆贺一番,昭告天下他有子承传衣钵了,哪知……呵呵……真是天意啊!
之前早就有人发现这孩子成天痴痴呆呆,反应迟缓,提醒老爷注意,但他沉湎在得子的喜悦中,自欺欺人的不信孩子有问题,直到即将满周岁了,孩子竟连坐、爬都不会,眼神更是失焦,他这才惴惴不安的找来大夫,这一诊,不啻青天霹雳!
众女眷颜面紧绷,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呢!
“这孩子……有……有得治吗?”朱立园承受不住,双手撑着桌面哽声问。
大夫同情的摇了头,“这症是天生的,无药可医。”
朱家老爷这回真的一要跌下了,幸亏身旁的二夫人赶紧扶他站稳。
“老爷,你要撑住啊!”二夫人是房里唯一一个没有幸灾乐祸的人。
朱立园悲痛的摆了手,悲伤的捣着额。“雨閺。”他唤着一个人。
这人立即由一堆女人中走出。“老爷。”
这人今年十八岁,身着府中仆役的藏青色服饰。
“带大夫至帐房支领诊金,你亲自送大夫回去吧。”他交代道。
“是。”桂雨閺恭谨的领着大夫离去,可他明明都消失好一会了,朱家的三位小姐包括一票的丫鬟,几双眼睛还是直勾勾的往他背影消失前的方向望。
那倾心、爱恋的目光迟迟消散不去,直到再度听到四夫人爆出悲惨的哭泣声后这才回神。
“走了,让四夫人休息一下吧。”大房夫人热闹瞧满意了,拉了自己的两个女儿,摇着胖胖的臀部离去了。
“釉儿,现在四夫人最需要的就是清静了,咱们也走吧。”三夫人心情极佳,跟着大房后面也闪人了。
十三岁的朱釉身后跟着一个与她同龄的丫鬟,双眼含着同情的泪,想安慰老爷几句,但话到嘴边,想起自己的身分,只得低下首,难过的跟着主子离去。
房里立时只剩下二夫人还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爷,两人视线望向抱着呆痴娃儿大哭的母子俩,悲从中来,不住苞着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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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快人心啊,老四那狐狸精,仗着年轻,这些年迷得老爷团团转,平日全没将众人放在眼里,在府里耀武扬威,尤其刚生下儿子时,那不可一世的嘴脸,活生生的想把三房女人都给踩死,呵呵,这下可好了,竟生下个白痴儿子,真是报应啊!”三夫人一回到自己的房里,立即乐不可支的笑说着。
“就是啊,四娘就是没积德,才会生出这种孩子,这可是家门的耻辱呢,教爹今后怎么面对旁人的眼光?”朱釉也苛刻的接腔。
母女俩开心的笑个不停。三夫人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交代,“我说小米,去厨房拿把盐,朝咱们的院落四处洒一洒,去霉气。”
“是啊是啊,方才去四娘那,晦气得很,是该驱邪一下。”朱釉嘻嘻的笑着。
就见那唤小米的丫鬟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样太不厚道了吧——”
啪!她话还没讲完,脸上已被朱釉火辣辣的赏上一巴掌。
“臭丫头,叫你做事就去做,还敢跟主子谈什么厚道不厚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不过是个低下的丫头!”朱釉骄蛮恶劣的戳着小米的前额说。
“三小姐饶命啊!”小米被戳痛了,身子一路缩,她伺候的这位小姐,脾气恶劣,动不动就修理人,这些年小米在她身上吃到不少苦头。
“饶什么?你这丫头就是讨打,我怎么看你怎么不顺眼!”朱釉改而拧她的脸颊肉。
痛得小米眼泪都滴出来了,一旁的三夫人冷眼旁观,好一会等女儿发泄够了才说:“行了,可别弄死她了,她脸都肿得半天高了。”她很清楚女儿是借题发挥,谁教这该死的丫头是她的情敌,面对情敌,难道还手下留情吗?
“肿就肿,最好毁容!”朱釉竟然恶毒的如此说,手指又再用力转拧了几下才松开。
小米捣着脸,蹲在地上,已疼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还不滚,难道要三小姐再给你好看?”三夫人算是“好心”,救了她一命的要她滚出房,省得真的闹出人命。
小米这才红着眼眶离去。她一出房门,三夫人立即瞧见女儿不痛快的眼神。
三夫人撇嘴道:“娘知道,但是真要弄死她,桂雨閺还能原谅你吗?你想要那小子,得用点心机,不能明着欺负他的人,这事娘教你几次了,你这泼辣的直性子再不转弯,是抢不到那小子的。”
“哼,我才不信桂雨閺真对小米有兴趣,她不过是恰巧与他一同上咱们这来做事罢了,是你与爹一开始就将他们凑在一起,众人才会以为他们是对小情人的。”朱釉气呼呼的抱怨。
“好吧,就当咱们乱点鸳鸯谱好了,两人真没什么,你又何必没事就找那丫头麻烦?”三夫人笑着反问。她还会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吗?
“我……”她尴尬起来了。
“你什么?我说你傻,你还不信!要知道那丫头不过是个下人,威胁不了你什么的,真正麻烦的是你上头的两个姊姊,她们可也都打着那小子的主意。”三夫人提醒女儿。
“什么?朱陶跟朱瓷都想跟我抢人?”朱釉心惊。
“废话,你没瞧她们两姊妹,每次瞧见那小子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们才是真正的对手。”
“她们凭什么跟我抢?桂雨閺是我早看上的对象!”
“那又如何?这小子越大生得越是俊俏了,而且精明能干得很,老爷这一、两年来疼他疼得紧,虽是下人却把他当成儿子来栽培,又是帮他请私塾老师教学问,又是带着他进窑场臂摩学习,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三夫人戳着女儿的脑袋。“笨,也不想想,四房那狐狸精生了个白痴儿子给老爷,老爷想由儿子继承衣钵的梦碎,今后还能指望谁?不就只剩下他视如亲儿的桂雨閺吗?这点保证大房那也看出了厉害,瞧着好了,今后你那两个姊姊一定会奉母命的死缠着你的心上人不放。”
“她们会这么不要脸?”她不屑的哼了声。
“为了家产,大房那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况且桂雨閺那小子确实出色,样样精人一等,就算扯下上家产,我也不嫌弃他的出身配不上你,私心希望将来你能嫁给他,娘不会压错宝,相信这小子将来定是人中之龙。”
朱釉咬紧了唇瓣。“娘,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教你失望的,绝不会抢输朱陶跟朱瓷那两个花痴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