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衣监。
皇太孙都发话了,王禄不想放人也得放人,只能在郭爱收抬行李时,语带暗示的要她谨言慎行。
倒是尚衣监的小太监无不羡慕郭爱的好运,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爱的就是皇太孙,好东西尽往皇太孙宫送,皇太孙本身又是个明理的主子,加上身分显贵,有朝一日成为新君也不是不可能。
大家又羡又妒,连帮着郭爱整理行李的王振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咬看唇,默默姻下喉头的酸涩,不明白自己也长得端正清秀,怎么就是没有初日的好运,明明他才进宫没多久……
冰爱自然不知道大家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她心中忐忑不安,当对上王禄担忧又烦恼的目光时,当真是歉意万分。
王禄最后拍拍她的手背要她好自为之,郭爱点点头,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到皇太孙宫去了。
她本来以为在东宫时朱瞻基没责罚她,只是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没想到当她被吴瑾公公领到朱瞻基的书房时,他只说了四个字“愿赌服输”,没有板子、没有责难,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末了便让吴瑾公公替她安排住所。
她忍不住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的行为感到羞愧,或许她真的不必担心太多,只要小心别暴露了身分,在皇太孙宫的日子应该能够平安顺遂的……
这日,朱瞻基下朝要回皇太孙宫,在经过一处回廊时,意外看到某人逗得宫女们掩嘴娇笑,那清脆的声音被风吹送而来一“所以说走路要看路,千万别踩到柠檬。”
冰爱才说完,围看她的三个宫女全都笑弯了腰,郭爱心忖,这么老梗的笑话,没想到在明朝还满受用的,她一直觉得与人为善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如今身在错综复杂的宫廷之中,一有个风吹拿动也能相互照应一下。
“初日,你哪来这么多趣事啊?”
“就是说,没有想到腿酸竟然跟柠檬有关……”说完又是一阵银笑铃声传来。
“为了逗你们开心,我可是绞尽脑汁,不然哪来那么多笑话啊。”
听到这番话的朱瞻基微眯起眼来。这小太监也惩的大胆,竟和宫女们调起情来了,心里突然莫名烦闷的他正要迈开步伐并出声喝止时,那小太监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住脚步。
“所以秋月妹妹,以后你难过时,就想想我说的笑话,这样就不难过了。”她对着一个脸颊泛红的小爆女说。
“谢谢你,初日。”小爆女声音怯怯的开口。
“初日,你这样不行喔,诱拐宫女是有罪的”
“姐姐,你别吓我了,人家秋月是因为想到病重的娘而难过,我才说笑话要让她开心,绝对没存什么非分之想。”
“好啦,不寻你开心了,瞧你紧张的,就算别人觉得我们交好,看你唇红齿白的样子,也只会当我们是姐妹,不会多想的。对了,我这阵子照着你教的方法做,头晕、头痛的症状已经改善许多,初日,真是谢谢你。”
“哪里,那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大家都在宫里当差,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再和宫女们话家常一下,眼看时辰也不早了。
“好了,我还得赶去陈妃娘娘那呢,先走了。”一人要走,其他两人也跟着离去。
“姐姐们慢走。”目送她们离去后,郭爱立刻转往皇太孙宫。
朱瞻基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郭爱离去的背影,示意吴谨等人退下,自己缓步跟在她身后,然而还没走回寝宫,又听那小家伙的声音传来一!
“咦,李公公啊,原来你也有太孙殿下赏赐的白玉,我还以为只有我和小安子有而已咧”刚才远远的她就看到两人在拉拉址扯,等她靠近一看,小安子双眼红通通的直盯着李公公拿在手里把玩的白玉,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她从怀中掏出一块质地润泽的羊脂白玉。这是刚刚的宫女给她的,她看这块白玉和小安子的颇为相似,便立刻心生一计想整治一下这个老是欺负人的李公公。
朱瞻基”是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赏过白玉给宦官们了?
“原来是殿下打赏的啊,我见着觉得新鲜,所以向小安子借来看看。”李公公心一惊,主子赏赐的东西可是不能乱拿的,若怪罪下来就糟了。“小安子啊,我看完了,现在还给你,这么宝贝的东西你可要收好。”
具小子,是殿下打赏的东西也不说,是故意想害他被查办吗?怯!但话说回来,跟个大方的主子就是有油水可捞,哪像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有!
小安子立刻破涕为笑。那白玉可是女乃女乃临终的遗物,他因思念女乃女乃才拿出来看,没想到却被老以欺他为乐的李公公看到,差点就拿不回来了。
“李公公,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是要办什么事?我在皇太孙宫里当差,可以替你跑个腿。”郭爱故意问。
“也没别的事,只是路过就来看看小安子,好歹大家都是从司苑局出来的。”李公公汕笑着。
“你这个“路过”还真是绕了一大圈啊……”
在郭爱的调侃下,李公公悻悻然的离去,仓卒之间没见着站在另一头的朱瞻基。
看着郭爱的身影,朱瞻基嘴角浮现一抹笑意。聪颖的小狐狸。
“初日,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女乃女乃的临终遗物就要被李公公给拿走了。”
“别谢我,那李公公老是仗势欺人,我也看不惯。对了,你之前不是常喊月复酸,现在情况如何了?”
“说起这个,又要谢谢你了,经过你的提点,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搬重物的姿势不对,长期下来才会造成月复酸背痛,听了你的建议,搭配饮食疗法,现在已经改善许多了。”
“那就好。好了,刚才被李公公找碴拦下来,你赶快去忙吧,别耽搁了正事。
小安子,年纪小,个性又内向,总让人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小安子再次道谢后才离去,而郭爱转身要离开时,却见一抹顺长身影踏入皇太孙宫,她心下暗喊一声糟了,刚刚和李公公的对话不知有没有被他听去,还是先躲起来比较保险。
“等等。”朱瞻基一句话就喝住想要偷跑的小耗子,一天之内连续两次见这小太监展现机智,他越来越欣赏对方。“解释一下刚刚是怎么回事。”
倘若有一天他真能登大宝,这人或许可以重用,他当初误会他是女子时,将他定位为可以收进房的人,倒是委屈了他。
如果他是女子,自己一定会将他立为正妃,他心软慈善又不失机智,最重要是还能逗他笑……
用甩头,朱瞻基打住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
冰爱头皮发麻。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但她是为助人,只是“借”他名头一用,可没做什么坏事。“请殿下恕罪,是因为李公公想将小安子女乃女乃的遗物占为己有,小的才谎称那白玉是殿下您赏赐的。”
“我不是问这个。”他温和一笑。他知道初日的用意,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治他罪。
差点被他的笑容迷惑的郭爱赶紧镇定心神,“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这个男人有当祸水的潜能!
“我发现你的医学知识挺丰富的,你真的只跟个老大夫学过医术?”朱瞻基直截了当的问。这个小太监给他的感觉很不简单,他不用药,而是从饮食着手让人“不药而愈”。
原来是这件事。“回殿下,我跟的那个老大夫医学知识丰富外,还格外注重养生,他一直主张药补不如食补,我深受他的影响,所以……”她把现代的养生观念搬出来。
“药补不如食补吗?有意思。那么我再问你,当日我父王昏厥,你来把脉诊断,只让他吃糖,他就苏醒了,为何你知道我父王的病状?”这事他一直放在心上,想了解初日是如何诊断父王的病症,而且只要区区一颗糖就能救治。
“老大夫传授的医术特殊,无须把脉也能得知病症,太子患的是消渴症,举凡肥胖又少运动的人都较容易得到这种疾病,我大胆假设当日太子一定被什么事耽搁而没用早膳,时间一拉长,才导致血液中糖分过低而昏厥。”
消渴症又称糖尿病,她入宫后就听闻太子好吃懒做,《稼明史》里也有记载朱高炽胖到行动不便要人搀扶,所以她想他一定患有糖尿病。
闻言,他讶然,那日他确认过父王的饮食,他因为两位王叔的诬陷,尚未用早膳就被皇爷爷召去,后来让太医再诊断,也说是因时间拉长加上心情太过紧张人才会昏厥,没想到初日还没诊断就知道一切。朱瞻基看郭爱的目光多了分赞赏,但“丁段设?”他皱眉。他也未免太大胆了,还好只是一颗糖而已。
“说是猜测,但我却很肯定,消渴症有三多的症状:吃多、喝多、尿多,而患者若有伤口也不易愈合,且容易疲劳、皮肤搔痒等等,请问殿下,太子是不是有上述的情况?”她笑道。她可是医学院的学生,这点基本医学常识还难不倒她。
他双眸微睁。这些确实都是父王长期以来的症状,而初日竟能说得分毫不差,宫外奇能异士多,说不定真有隐世神医。
佩服之余,他心中已然有了打算,“这消渴症你可会治?”
“要完全根治是有点困难……”毕竟这里是明朝,她要上哪生精密的医疗器材和胰岛素?
“所以你也帮不了父王?”听出她的意思,朱瞻基忍不住靶到失望,眸中光彩顿失。
“消渴症虽然不能根治,但还是可以透过饮食和运动来控制病情。”她赶紧又道,不忍心见他失望。
说真的,朱瞻基人不错,对父母又孝顺,对底下人又宽容,如果不是目前自己的身分太敏感,这样一个好男人很难让人不动心吧……
唉,都怪他啦,明明才十八岁,却比她以前的那些同学都要成熟、有魄力,害她无法将他当成小弟弟……
他眼眸再度亮起,“你有办法医治?”
“不能说医治,但肯定是可以控制病情。”她点点头,看他开心,她心下也莫名的感到高兴。
“好,那本殿下就命你为太子医治消渴症。”朱瞻基大喜。
撞他开心之余,她赶紧提出要求,“殿下,我有个请求。”
“什么事?说吧”
“希望在八年后,殿下可以准许我离宫。”
“你想离宫?”无由来的,他不想初日离开。
其实当日将初日调来皇太孙宫当差是有私心的,只是这份私心是不能摊在阳光下,也必须去升华的,不能成为他的妃子,那就成为他的心月复,一样是他重要的身边人,而要初日为父王治病,无非固定想他能跟自己的牵扯多一些,想他一个皇太孙,想要一个人还得这么费尽心机,现在一听初日想离宫,他根本不想放手,但八年……他眼一哒。
“为什么是八年后?”听出玄机,朱瞻基立刻精明的提问。
若自己记得无误,朱棣是永乐二十二年驾崩的,而现在才永乐十五年,朱瞻基的父王至少得再做七年的太子,而且她确定他父王一定能顺利继位,只不过,这人命不怎么好,熬了多年才继位,但龙椅都还没有坐热就驾崩了,所以她才提八年后想离宫。
她庆幸自己大学修的通识课程,有一门就是中西文化交流史,那个老师又特爱明成祖派郑和下西洋这一段的历史,每一次都讲得口沫横飞,她才会有一点印象。
“没为什么,就只是个数字,我希望自己有离宫恢复自由之身的一天,如果殿下肯放行,我自然感恩不尽。”实话不能说,她只能再度扯个理由。苏丽的身分本身就是颗未爆弹,当初是逼不得已才躲进宫来,等有了些积蓄她还是想出宫,她可不想当一辈子的太监。
朱瞻基燮眉,“就我所知,太监大都希望老死在宫中或成为某监的大太监,这也算是光耀门媚,宫里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可以为家族带来不少好处,连出生地的官员都不敢怠慢,但你的心思倒与其他人不同。”他深思一会后,最后开口,“好,我允了你,若八年后你还想着出宫,我会让你荣归故里。”
八年的时间那么长,他并不认为到时他真的想离去,习惯宫里的生活回到民间何其难?更何况还得面对他人异样的眼光,就算当面不敢说什么,私下闲言闲语就够残酩的,初日年纪还小,想法天真,等长大些自然会明白这些现实,他允诺他也只是安抚罢了,目的是想让他安心的待下来为父王治病。
有了功劳,他要拔摧初日也才更名正言顺。
冰爱听了大喜,“多谢殿下成全,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朱瞻基微笑,看到那抹灿烂的笑容,更加深不想让这个人离开的想法。
东宫里,朱瞻基领着郭爱,向母妃提及让他父王减重一事,朱高炽闻言,神情颇为沮丧,不能尽情的大吃大喝真是要他的命。
“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殿下是真的该下定决心减重,日前,瞻基向我表示他已找了名大夫,准备从食疗方面着手,今日他还特地将人给带来了。”以前走路还不用人搀扶的,这一阵子不知是怎么回事,一下子胖了许多,每走一段路就要人搀着,这样怎能得皇上的器重,虽然瞻基受皇上重用,但太子妃还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成材,而且她也很为丈夫的健康担心。
“大夫?咱们宫里御医甚多,有需要另外找大夫吗?”朱高炽讶然。
“御医若有用?父王的身体状况会迟迟无法改善吗?儿臣日前听闻那名大夫说一句话,药补不如食补,深觉有道理,父王的病症恐怕还是得从饮食方面改善。”
朱瞻基一说到御医,就怒火中烧,因为宫中的人有半数都受两王收买,连御医都无法信任。
太子妃点头,认同儿子的话。“瞻基说的没错,宫中的食物哪天不是大鱼大肉,太医院和御膳房又各自为政,还是讲个懂食疗的大夫专门负责,比较不会有传达上的问题,瞻基,还是你想得周全,你说你找来的大夫在哪?就让他先为你父王诊诊看吧。”
“初日,过来吧。”朱瞻基转头对站在一旁的郭爱盼咐。
冰爱走向前,恭敬道:“奴才见过太子、太子妃。”
“咦!是你,对对对你怎么入宫当太监的,结果那天昏迷醒来后给忘了,今天看到你才又想起来。”朱高炽见到郭爱很是惊讶,对这个连续两次帮了自己的人很是感谢。
“父王,你认识初日?”朱瞻基疑惑。听父王的语气,还是在初日入宫前就认识他了。
“是啊,之前父王微服出巡,被小偷扒了钱袋,幸好有他替我盯着那个小偷,只是他怎么会入宫当了太监?”
冰爱咬唇不语,朱高炽的问话让她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朝代后的颠沛流离,更想到病重不治的王嬷嬷,不禁悲从中来。
见他眼眶泛红,朱瞻基心中一紧。会入宫当太监定是生活所逼,看到初日那副难过的模样,他不忍,于是转移话题,“父王,初日就是儿臣找来要为您治病的大夫。”
太子妃见到郭爱也极为吃惊,虽然亲眼见过这个小太监替丈夫做急救,但当时是因为情况危急,才会让他试试。她知道这个小太监之前是在尚衣监工作,人长得俊又嘴甜,是个很讨喜的人,但治病,她怎么不知初日会医术?
“瞻基,你是在说笑吗?”
他微笑。“母妃,你忘记上回父王在御花园昏倒时也是他救醒的吗?初日只是谦虚,儿臣亲耳听到他指点一些宫人如何运用饮食疗法强身健体,那些宫人后来都“不药而愈”,儿臣才敢举荐他为父王医治消渴症。”他瞥了郭爱一眼,对她颇有信心。
冰爱眨回眼中的泪意,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她抬头迎上朱瞻基的视线,也回以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爱妃,没关系的,就让他试试看,人家说医者仁心,这孩子秉性良善,我也是亲眼见过的。”朱高炽发话道。
“那好吧。”太子妃姑且同意了。“初日,你来替太子把个脉吧。”儿子举荐的人,丈夫也认可了,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冰爱再度躬身道:“回娘娘,奴才不会把脉。”
“你说什么?”
看见太子和太子妃错愕的表情,郭爱微微一笑,“奴才学的医卫特殊,无须把脉也能得知患者的病症。”她解释道。
“那是如何得知病况的?”
“奴才只要仔细观察一下太子的病容,再问一些话就可以确认病情了。”
“这样就可以了?”太子妃讶异,没把脉就能断病症,这太不可思议,就算她对初日一样有好感,也不可能盲目的一味相信。
“是的。”郭爱笑答。在这个朝代没有医学仪器,而当初跟着江大夫学习时,她还没学到把脉,不过看病有四大重点:切、闻、望、问,除了不会把脉,她还是可以透过她的经验与医理来判断病情。
只是依照她的判断,太子的病应该不只有糖尿病的问题,还有其他的并发症,但应该多属于慢性疾病,幸亏这些都不需要开刀或是动用到特殊的医疗器材来诊治。
“母妃,你放心,儿臣介绍的人绝对没问题,你先瞧瞧他怎么做吧。”朱瞻基安抚道。他知道母妃在想什么,自己刚开始听到初日不用把脉就可以得知病情时,也着实惊讶,但亲眼见识过她的特殊问诊法后,就完全的信服了。
太子妃这才点头,而一旁的朱高炽因为对郭爱有好感,所以就放心的让他对他“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