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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泪 第5章(1)

秦藏竹十万火急的由皇宫赶回秦府,那神情急切中带着恐惧,生怕回去迟了。

“阿菱是否已经……已经……”他瞧着上锁的房门,颤抖的问向守在屋外的秋儿。

秋儿怀中抱着嚎陶大哭的离欢,正惊惧的哭泣着,“二爷,您、您总算赶回来了……小姐已经……已经醒……醒……”她声音抖得无法把话说完。

“她……她是否将木牌取下了?”他闻言霎时脸色一白。

秋儿双手抱着孩子,摊开其中一只手的掌心,掌中是那块有着奇异图形的陈旧木牌,这是苏菱戴在身上的东西,而这东西竟似被烧过有些醺黑处,就连秋儿的手也有烫伤的痕迹。

“子时一到明月正中高挂时,如预料小姐瞬间清醒了,之后便狠狠将木牌由颈子扯下,甚至要烧毁它,我由火中抢下木牌,怕小姐仍要毁去它,只好抱着小主子逃到外头来,但又怕小姐跑出屋子,只好先将房门上锁。”她深吸好几口气,才能顺利开口描述状况。

秦藏竹自她烫伤的手中取饼木牌。这木牌不能毁,幸亏秋儿救下了,否则……

他将木牌紧紧捏在掌中,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惊惶神情。

“你帮我好好照顾欢儿,我进去了。”他瞧了一眼哭得满脸通红的儿子,兴许是知晓亲娘有难,才哭得这般异常。

“二爷放心将小主子交给我,小姐……她就交给您了……还有,小姐变得……变得……总之您小心点,动作也请快些,再过一刻子时就过了,那、那就糟了!”她心急的提醒他子时将过的事。

他沉重的颔首,也明白时间不多了。他开锁进到屋里,里头全无光点,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阿菱。”他轻唤。

四周无声。

“阿菱,对不起,我不该离开的,不该在月圆之夜留你一人,我回来了,你别怕,出来吧,让我瞧瞧你。”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静到似乎针落地也能听见。

“阿菱。”秦藏竹边唤,他的心一寸寸缩紧,极为害怕将会看到什么样的她。

“阿——”

倏地,一道人影由床边窜出,那女人披头散发,如火球般的双睛正充满恨意的瞪着他,令人感到悚然心惊。

“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你,你不该带我回来的!”苏菱怒说。

看她这样,他的心一阵绞痛。“是我负你,是我的错,可……可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带回来,你别伤害自己,求你别伤害自己。”他哽咽的恳求。

她瞄见他手中捏着的木牌,凄冷地笑。“你既想封印我的记忆,就不该在月圆之夜教我有机会取下木牌,既取下它,我就不会再戴上了,你死心吧!”在他带她去见鬼婆婆时,她尚未失忆,见过这块木牌,也知道它的功能,所以才会一清醒就想立刻将之毁弃。

闻言他脸色一片苍白,叹声道:“这块牌子不只是让你遗忘过去而己,最重要的是,它能保住你的魂,就算不为了我,也请你想想欢儿,他需要娘啊!”

这块木牌曾是某位得道高僧修了五百年的灵物,是他由鬼婆婆那高价求得的,阿菱不能离开这块木牌太久,否则将魂飞魄散!而中秋月圆之夜的子时,是木牌唯一无法作用的时候,会解开她被封印的记忆,瞬间记起过去发生的所有事,而这时候也是她性命最脆弱的时候,她若不想留在世间,只要取下木牌,子时一过便烟消云散,这回任十个鬼婆婆、二十道木牌也救不回她了。

因此他才会如此急迫,甚至不惜触怒皇帝、离弃李霏也要离宫赶回,如今只恨李霏在关键时刻竟对他下药,让他离开她身边,令他无法及时阻止她取下木牌,此刻子时将过,再不将木牌挂回她身上,那她必死无疑。

他悲怆的凝视她。自个儿如何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她的打击?如何能够!

“欢儿……”提到儿子,又听见外头离欢的哭声,这声声的哭啼令她眉目终于不再锐利阴冷。

“是啊,咱们儿子欢儿,你在瞧过他、抱过他、给他喂女乃、陪他嘻笑后,还舍得离他而去吗?”他柔声问,盼能唤回她一丝柔情。

仿佛在呼应亲爹的话,离欢的哭声越来越大,而屋内苏菱的眼泪也越落越多。

中秋夜她记起了所有的事,包括他的背叛,包括他的绝情绝义,包括她拚死生下欢儿……然而,这也包括她回来后首度抱到亲生儿子,听见儿子的呀呀笑声、挥舞小手时的可爱动作、大眼圆睁时的傻傻表情,以及张开手臂哭着要让她抱的可怜模样……

她的孩儿、她的宝贝、她的心头肉,她怎会舍得,怎会?

“你听,欢儿在哭了,你不想再抱抱他,让他别哭吗?”他想转身去抱孩子进来,也许见到欢儿,她会舍不得走,会愿意留下。

“不,别去抱他,我……我没脸见他。”她阻止他去带离欢进来。

“阿菱……”难不成连欢儿都留不住她了吗?他十分心痛。

“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既不能给他一个正常的亲娘,又何苦再见他,你让秋儿将他抱远,我连他的哭声都没资格听。”她悲声道。

“你就这么狠心,连欢儿也不要了?”

“我狠心?狠心的是你,秦藏竹,狠心的是你!”

他霎时白了脸。“阿菱,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这次我会……”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尤其你竟敢在我遗忘自个儿有多恨你时,让我与你、与你……你这卑鄙小人!”她蓦然想起这阵子他对她的所有温柔,他们拥抱、亲吻,甚至是温存!

那夜她在他身下承欢,无知的迎合他的每一个动作,享受每一个欢愉时刻,如今想来简直令她羞惯得怒火攻心,直想将眼前的男人碎尸万段了。

他一脸沧然的看着她。“阿菱,你恨我应该的,因为我何尝不恨自己呢?但我多爱你,多爱你啊,不管你如何的误解我,如何的不谅解我,可我,仍是不能没有你,失去你,我形同失了心、失了魂,失了一切——”他声音一紧,流下男儿泪。

眼泪纵横他的脸庞,那害怕失去的心,教他煎熬得无法自持。

秦藏竹卑微的说:“我爱你,我求你活下来,纵使用尽余生来恨我也罢,我只求你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留在我触模得到的世界,其余的,我无所求了。”他惊惧的看见她七孔已然流出血来,她时候不多了,而他只能尽力说服。

她七孔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几乎布满她整张脸,形容恐怖,宛如鬼魅。

她伸手抚上自个儿的脸颊,瞧着满手沾上的血迹,不禁凄然一笑。“当初你要舍我另娶时,就该明白,我再不可能回头了……”

苏菱的双脚已无力,跌坐在地上,秦藏竹想伸手去扶,但在生命即将消逝的一刻,她仍不愿意他靠近,让他只能心焦如焚的站在原地望着她,兀自肝肠寸断。

“我不想活着面对你……那太痛苦了,你能懂我吧?我总追求圆满,总想找个专情的男人呵护一生……可你做不到,所以我情愿一死也不想痛苦的活下去……”

“不,别离开我,阿菱,别离开我……”他站不住脚,跪在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不要强迫我留下,放……放我走……放我自由……”竟是轮她恳求他了。

他闭上眼睛流下泪,无论如何也答应不了她这个要求,他做不到!

见他如此,她仰头流泪。“你不让我死……我难道还死不了吗?”她若伸手往胸口抓去,抓破自己的心,一旦连心都没了,那块小小的破木牌还能有什么作用?

得知她的意图,他惊恐不已。“阿菱——”

“秋儿,你好大的胆子,敢阻挡我进去,还不让开!”门外传来李霏的怒声,想来是她忍不下这口气,由宫里追回来了。

“不可以,您不可以进去!”秋儿咬牙挡在门口,不让她闯进去。

啪!顿时响起清脆的耳光声,李霏打了她。“死丫头,信不信我让人将你拖下去打死!”

“就算打死秋儿,您也不可以进去!”她坚持的说。

“该死的丫头!来人,将她抓起来——”

“阿菱,不可以——”蓦地,屋里传出秦藏竹石破天惊的吼声。

屋外的人全部一惊,李霏趁秋儿惊愕之际,推开抱着孩子的她,撞开门板冲进屋里,所幸门并没有控紧——

“藏……藏竹?!”才刚跨进房里,她便一头撞到他身上,且他竟是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神情像阴鬼般直挺挺站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他那语气饱含惠怒,暴躁得直令人胆颤。

见状,李霏不禁感到心惊肉跳。“我……我听见你……你方才……方才喊……阿菱?”她是不是听错了,那女人已死,他不可能这么喊的。

她忍不住探头想往他身后望去,可屋内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都是你这女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离开她身边,她也不会……你该死!”他辞色俱厉,恨不得杀了她。

李霏瞬间面无血色。“你……你说的她到底是谁?”她隐约觉得他指的不是秋儿,但那会是谁?

“你滚,立刻滚——”秦藏竹朝她发出雷霆大吼。

她当场吓到不知所措。“我……我……”

“滚,再不滚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一吼,她彻底软,瘫坐地上动不了,外头伺候她的丫头们纷纷冲进来,见自个儿主子瘫软在地的模样无不心惊,几个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她抬离勾栏院,回朝阳楼安神。

*****

一早阳光普照,苏菱一夜饱眠,她在床上伸了懒腰醒来。

“小姐醒了吗?秋儿给你心打水漱洗了。”像往常一样,一早就听见秋儿轻快的声音。

“早啊,秋儿。”她正翻身要下床时,见到床单上有几滴干了的血溃,讶然的挑眉。这是谁的血?

她瞧瞧自个儿身上并没有伤口,那这血是哪来的?她疑惑。

“小姐怎么不下床,还想赖床吗?”秋儿见她翻身后没动,笑问。

“你知道我没赖床习惯的,这不就来了。”没再多想那几滴血的由来,反正血量不多,就算是秦藏竹的,应当也不碍事。苏菱跳下床。

今儿个秋儿只把脸盆张罗好,并没有主动过来伺候她盥洗,她自个儿动手拧毛巾、漱口,之后秋儿才走过来为她梳头挽发,可不知为什么,秋儿今天的手脚有点不俐落,好几次扯痛她的头皮,这又让她想起镜子之事,如果有镜子,她以后就可以自己梳头了。

“那家伙订的黄石宝镜还没送来吗?黄石莫非还藏在山里没掘出来不成?”她说笑般的问起。

“八成是如此,那黄石开采不易,还请小姐您多等待了。”

“瞧我说浑话你也帮腔,这怎么回事,镜子真的不送来了吗——欸?秋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给打的?”她回头说话时,这才注意到秋儿的脸颊居然出现五指印,她十分吃惊,镜子的事就先不管了。

提到脸颊,秋儿一慌,连手中的梳子都掉到地上了。“这……这个……”她支吾起来。昨晚挨郡主的打,以为早上起来便会消肿,原来还没有,可见郡主出手有多重!

她惊慌得用手遮住伤处,可这又让苏菱注意到她的手掌居然也包了纱布。

“你连手也受伤了?”眼睛瞪大了问。难怪秋儿今天帮她梳头,手巧不起来,原来是受伤了。“怎么会这样,是不是秦在松那色胚又来找你麻烦,这是他调戏不成,恼羞成怒做的吧!”她唯一想到的就是他这小人,不禁义愤填膺。

“不,不是、不是他,这些伤是我自个儿不小心弄的。”

“自个儿弄伤的?”苏菱靠近她,狐疑地想再将她的脸庞瞧仔细,可她躲来躲去,就是不让自己看清楚。“秋儿,你老实说,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尽避告诉我,我也好替你出气。”她气呼呼的说。连脸都被打成这样了,手还包扎了,身为主子的人,怎能坐视不管,这口气她吞不下,非要替秋儿报仇不可。

秋儿悄悄往她的颈项望去。那块木牌又重新挂回小姐身上了!想起昨夜多惊险呐,郡主来大闹,教二爷吓走后,自个儿抱着小主子冲进屋里,就见小姐神色悲愤无奈的蜷缩在床上——

“不要靠近我……”苏菱气若游丝的阻止秦藏竹上前。

“阿菱,这事我依不了你,要我如何眼睁睁见你走呢?”他手中拿着那小块木牌,满脸的沉痛。

“我只恨自个儿没早些抓破胸口,这会竟连自尽的力量都没了……”说着她口中吐出一口血。

由苏菱七孔流出的血已成悦目惊心的青黑色,木牌本不能离她的身太久,之前与秦藏竹说话时,耗去她太多的时间与力气,如今她气数用尽,连想伤害自己都做不到,也幸亏她再无力伤己,不然那心口一旦抓破,就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她的性命。

他一副创伤极深的走向她。“忘了过去吧……未来你身边定要有我的……”

“不……不……”她哭着求他放过她,她不想遗忘,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不想啊……

秦藏竹含着泪,心一横。“你活着恨我也行,总之,我要你活!”他牙一咬,那木牌再度套回她颈上了,而她就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木牌回到她身上后,仅是一瞬,她即将消散的魂魄再度聚拢,眼儿一闭,她沉沉睡去,一切又归回原状。

秋儿心想,好在那木牌及时挂回去,不然她今朝就见不到小姐了。

思及此,鼻子忍不住发酸,这会小姐又忘了过去的事,连昨晚发生的事也再度被封印了,剩下的记忆只剩三个月前二爷带她回来的点滴。

这三个月来,小姐是快乐的,能再次见到小姐开朗无罣的笑容,那是多么珍贵的事啊,如果可以,她希望小姐永远不要再记起过去发生的事,能像如今这般平平安安与二爷安稳厮守一生。

“小姐不必替秋儿出气了,这伤真是自个儿讨来的,没受委屈。”秋儿收起思绪,忍住激动的情绪说。

见秋儿不肯讲,苏菱蹙了眉问:“到底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昨儿个是中秋节,那男人本来说不进宫的,可她担心如秦在松所说,会因而触怒皇上,因此她让他去,可他仍坚持要留下来陪她吃饼赏月,眼见说不动他,也就随他了,反正她相信他定是不怕得罪皇上才敢这么做的。

而他原本也一直陪着她,可晚饭前秦在松忽然跑来,说是生意上有些事与他商量,他这才与秦在松离开了一会,临走前还嘱咐她乖乖在屋里待着,他马上就回来陪她和欢儿用膳,可直到过了晚膳时间都不见他回来,她只好和儿子、秋儿三个人在屋里吃月饼,最后连外头那轮明月的余光都没见识到,就莫名其妙睡着了。

她本来浅眠,可有他在她总能好睡,昨夜无他,她却睡得极沉,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加上秋儿也怪怪的,让她不禁怀疑昏睡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是秋儿出言无状,顶撞了郡主,这才挨打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她打算含糊带过,当自个儿活该,息事宁人便罢。

“郡主打的?”她讶然。那高高在上的女人会气到亲自动手打秋儿?

“是啊,小姐别追究这事了,若秋儿真受屈辱,还能忍得住吗?不早就向您哭诉了。”她不想多谈此事,怕牵扯出昨晚小姐已经忘记的事,那就不好解释了。

苏菱抿抿唇。虽她名义上是秋儿的主子,事实上在秦家是一点地位也没有,她拿什么替秋儿出头?

想到这,也难怪懂事的秋儿不敢对她说出实情,想来自己这么不中用,连秋儿也护不了!她泄气的直叹气。“秋儿啊,是我对不起你,将来我若要离开这里,定会带你和欢儿一块走,不会留你在秦家继续受气。”

“小姐还是打算离开二爷吗?”秋儿吃惊的问。

她露出无奈的表情,万分悲凉的说:“不走成吗?这秦府的二夫人不叫苏菱叫李霏,我留在这名不正言不顺,连你受气都说不上话,还是早早打包走人的好。”

“秋儿的事,小姐根本不用介意,小姐只要想想二爷即可,您心里真愿意离开他吗?”

“我——”当然不愿意!她一脸懊恼的说:“唉,你别问我这个问题了,我也不想答,走不走等事到临头就知晓当怎么办了!”

自被鬼婆婆救回一命后,没出息的她便再一次爱上同一个男人,这莫非是天注定,否则她怎会这么不中用,简简单单就又教那男人勾去魂魄?而且还是在明知那男人有妻室的情况下,仍是挣扎无用的沦陷了,但她心想,至少等到查出她与他及李霏之间的三角恋到底是怎么回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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