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房里,骄纵的庞琄正在向母亲发脾气。
“我不想再让她待在这里了,您想想办法嘛,像之前那样……”话还没说完,就被王爷夫人硬生生截断。
“嘘!”王爷夫人吴氏神色大变,四下张望确定房外无人,紧张的神情才放松下来。“无关紧要的事别老是挂在嘴上。”她责怪地瞪了疼爱的女儿一眼。
这孩子也真是的,在知道她当年所做的事时,还骂她心狠手辣,好一阵子不理她这个娘亲,结果现在反倒吵着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可是看到她在府里到处晃,心好烦呐!”庞琄重重坐下,独自生着闷气。“吭也不吭一句,搞不好她脑子里都在算计,想着要怎么把我这个郡主的封号夺回去。”
“她敢?”吴氏嗤哼。“放心吧,就算她是长女又如何?虽然霍戎找回她,但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庞琤?更别说是夺回你的郡主之位了。”
要不是如此,她怎么可能让她到现在还活着?吴氏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人要懂得为自己打算,当初吴氏以为嫁了王爷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虽然只是个小妾,但只要抓住丈夫的心,还伯大权掌不到手中吗?
谁知王爷的心全放在元配身上,害她时常独守空闺,她仍痴痴等着王爷有一天会注意到她,但当元配生下女儿后,她终于死心。
王爷竟不顾以后再有儿子的可能,直接将大半领地赐给庞琤,此举完全显露了他对元配的疼宠。为了替自己争得一席之地,她学会冷残,寻求父兄协助,开始之后的一步步计划。
终于,她成功雇了江湖门派杀了元配,而且那条线索绝对怀疑不到她身上。只是护主的侍卫太尽责,杀手无法当场杀死庞琤,只来得及把人夺走,躲避追缉之际顺手将婴儿丢下了河,没想到那小表竟连这样都活得了。
“舅舅真的认为不必除掉她吗?”庞琤担虑的声音拉回她的心神。
看着让自己费尽心思的女儿,吴氏慈爱地安抚道:“她不足为惧了,现在要紧的是控制好霍戎,好让他为我们俩打天下。”
要不是老天帮忙,让她偷看到霍戎给王爷的回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更别说是聘雇杀手去拦阻霍戎了。她原要杀手直接将霍戎连同那块玉锁片给毁了,结果人没杀成,现在他反而即将成为她的女婿。
也罢,他是个人才,若能好好利用对她们将有所帮助。幸亏王爷死得好,来不及为庞琤再做任何安排,也省下她再雇人杀庞琤的工夫,减少别人怀疑到她头上的机会。
“那我得看紧那个小贱胚,她今天和霍戎不知在说什么,霍戎回说他只会娶我、不会娶她。”庞琄拧眉,一脸忧虑。“她该不会……在劝他帮忙她夺回家产吧?”
“呸!有其母必有其女,只会蛊惑男人。”吴氏恨恨地啐了声。“我相信霍戎不笨,不可能会放着你这个郡主不娶,反而选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吴氏心里想着会再留意,嘴上仍自信满满地安慰女儿。
想那姓庞的男人辜负她一生,即使元配都死了,他宁愿流连青楼也不愿将感情放在她身上,别人都以为被扶正的她苦尽笆来,其实她是有苦说不出,她绝不让自己的女儿也尝到被丈夫冷落的滋味。
“我想也是,我长得比她美,也比她会巧笑扮娇,眼睛瞎了才会选上那根杂草。”庞琄从小就被母亲宠坏,一下子就恢复信心,忆起稍早之前母亲对她说过的话。“对了,娘,您说明天是谁要来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你舅舅介绍的,好像是前任宰相的后代,听说和当今皇上关系很好,虽然不住京城,但影响力仍下容小觑。刚好他最近进京访友,你舅舅就把握机会帮我们引荐,要是能巴上这么一个得力的后盾,霍戎之后在官场的前途就更不用担心了。”想到兄长帮她牵线的贵人,吴氏笑得开怀不已。
兄长原本只是小小文官,全靠当上王爷夫人的她帮忙,他才能爬到现在的官阶,她失势的话他也没好处,当然要想尽办法帮她们母女站稳一席之地喽!
“好,我明天一定会盛装打扮好好迎接他。”庞琄用力点头。
“比较麻烦的是他要求全府的人都得到前院迎接,不晓得会不会注意到庞琤那女人。”吴氏皱了下眉,随即又笑开。“啧,我想多了,她又不像你,一看就是郡主的娇贵气势,何况府里的仆婢好几十人,她混在里头根本就没什么两样。”
“可不是?”庞琄跟着抚掌大笑。
这对狠毒的母女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大肆批评被她们踩在脚下的已逝元配及长女,只忙着欣喜已将权势握在手中,完全没将茱萸这个小甭女放在心上。
斌客来临的时刻,那排场连见惯奢华的吴氏及庞琄也看傻了眼。
先是弓箭手登上屋檐搭弓防护,然后是长枪手入院围成圆弧,将顺王府的仆婢全挡在人墙之后,再来是持刀的御林军一字排开,一顶八人大轿才从敞开的大门抬了进来。
吴氏和庞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能动用到御林军,足见此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若是真能讨好他,她们下半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候在一旁的霍戎看到这等阵仗,眉宇不自觉地拧起,察觉到自己眉头紧销,他才又强迫自己放开。
可恶,她那句话像是魔咒,让他的心情一直都好不起来。
明明这些都是他一心追求的,但当面对官场上惯有的虚假客套时,他觉得烦;当夫人要他等在府中讨好这名贵客时,他直觉就想推却;每天早上张开眼,他都必须花上好一会儿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戴上面具接受这一切。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不着痕迹地望向被长枪手围在防备之后的她,气自己在这种重要时候居然遗会挂心她,他的心情更是烦躁不已。
“端木公子,请下轿。”吴氏兄长随侍轿旁,毕恭毕敬地拱手迎接。
那句称呼立刻引起霍戎的注意,视线紧锁垂覆的轿帘。
虽然一方面自觉多心,但脑海里的警讯让他无法忽略──端木这个姓氏太少见,而端木柏人的权势又完全不像一个乡野地主所能拥有的能耐,他不得不揣想这太过哈巧的巧合。
“你可以回去了。”当小煦掀帘出轿,不耐地对吴氏兄长挥手,顺王府的人全都瞪大了眼。
其它人是惊诧于他的年幼,而霍戎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真那么准。
端木家真有那么位高权重?为什么她从来都不曾对他提过?霍戎震惊地朝茱萸望去,却见她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小煦怎会跑到这儿来了?茱萸水眸圆瞠,直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方才被士兵驱赶的茱萸没听到那句称呼,直至弟弟下了轿,她才看清是他,当场震慑得说不出话。
虽然父亲是前任宰相之子,与朝廷皇室的关系一直没断过,但他们从没使过这么大的排场。小煦到底在想什么?意识到弟弟隐藏在这诡异举止背后的动机,这比他突然出现更让茱萸困惑。
吴氏及庞琄母女很快就从惊讶中回神,见对方只是个孩子,笼络对方的信心更是笃定。
“哎呀,欢迎欢迎,端木公子这趟旅途累了吧?要不要吃点点心啊?豌豆黄好不好?还是要我派人去买糖葫芦回来?”吴氏一脸慈祥地迎了上去,十足亲切大婶的模样。
小煦平常最恨别人把他当小孩看,更何况这两人还是他这次前来主要教训的目标?他冷眼一瞥,不悦地哼了声,直接往那群被阻拦的奴仆走去,经过霍戎面前时,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那神情,和他父亲如出一辙。霍戎怒眯了眼。看到小煦前进的方向,他立刻明白这小表所为何来,不由得被这对父子的诡诈心思撩起了炽烈怒火。
端木柏人早就看穿他的狡诈,明知他贪求富贵,于是刻意隐瞒家世不做任何透露。他不晓得端木柏人知道多少,但猜到他将为此平步青云是可以肯定的。
那男人料定他会辜负茱萸,故作大方放他们离开,却选好时机派儿子带来大批人马耀武扬威,为的是彰显端木家所能给茱萸的权势,要他深深后悔,后悔自己竟傻到放过眼前的大鱼而去苦苦攀附一个小郡主!
情敌的冷怒神色让小煦得意地笑了,他在众仆婢面前停下脚步,扬声喊道:“茱萸,过来。”
知道弟弟会来到这里绝对不单纯,茱萸着恼地看着他,气他和爹连手设计她,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端木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我,由我吩咐下去就成了。”不知祸到临头,吴氏又跟了过来。
她没将茱萸放在眼中,从没想过要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也没料到她因为自个儿的陷害反而有更好的际遇,当然更不知道她被取名端木茱萸,至今还没法将眼前这名贵气男孩和个性温雅的她扯在一起。
“离我远一点!”小煦脸一板,对靠近的吴氏凶狠地斥喝回去。
耙欺负他的小草?要不是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他去做,他当场就让这老女人好看!
虽然他们远离京城,但消息灵通加上端木柏人的细腻心思,即使顺王府严防消息走漏,仍被他察觉了端倪。
或许该说是因为消息没走漏才出了错吧,堂堂王爷长女归来,整个京城却都没人知晓,传出去的只有顺王爷过世的消息,这代表他们并不接受她的身分,心眼如此之小,当然更不可能会善待她。
“茱萸,你真要我过去拉你是不是?”见她迟迟不动,小煦又吼,还作势准备排开人海。
怕他乱推伤人,茱萸只好出列上前,用责怪的眼神看他。她已大概猜到小煦是来为她出头的,但她根本不需要啊。
这贱胚和端木公子认识?吴氏吓到连嘴都合不拢,看到他亲热地一把握住茱萸的手,心更是凉了一半。怎么会?她都还来不及拉拢这个靠山,靠山却自动朝对手倒去了。
茱萸一向温柔,很少有明显表现怒意的时候,甩不开小煦紧紧握住的手,她只能瞪他,拚命地瞪他,小煦却视若无睹。
“好啦,该办正事了,你、你、你──”非但如此,他还不客气地用手指逐一点过吴氏和庞琄,最后指向霍戎时特别用力。“跟我到大厅去,其它人都可以退下了,快点、快点。”
丢下命令,他拉着茱萸往大厅走去,嚣张到把别人的地盘完全当成自己家。
不敢得罪贵客,众人纷纷行动。
霍戎强忍怒气,神色沉郁地跟在后头。他倒想看看这对父子能玩出什把戏!
一进厅堂,小煦大剌剌地坐在上位,将茱萸拉坐身边,待他点名的人都进来了,才旁若无人地对茱萸笑道:“听说你是顺王爷失踪多年的长女啊?”
茱萸瞪他。这不是早在之前就知道的事,干么还当着众人的面前故意这样问她?
“若早知道你的身分,爹当初就不捡你回来了。”小煦故意叹了口气。“瞧,现在要叫你端木茱萸也不是,要喊你一声郡主也不是,这可怎么办好呢?”
吴氏和庞琄越听越心惊。这贱胚居然是端木家的养女?这下好了,要是她向这小男孩告状、若是这些日子她们对她做的事露了馅儿,她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茱萸还是瞪他。这两个明明都不是他喊她的称谓,他只喊她小草,死都不肯承认她是姊姊地只喊小草!
“虽然郡主这名号咱们家也没看在眼里,但该属于自己的,就得拿回来。这么吧,明天我就向皇上说去,请他作主,认了你的身分,顺便把顺王爷的领地重新做个分配吧。”小煦轻松笑道,将找皇帝说得跟找邻居伯伯一样简单。
早在小煦那番话还没出口之前,霍戎就已经猜到他来的目的。
他们会等到这时候才来,是为了要让他将茱萸的心伤透,让她对他彻底死心,然后才将他以为已到手的一切夺走,最后将茱萸带回身边。
知道他们的计谋,他不但不觉得惊慌,反而有种真相大白的释然。以为他会转过来苦苦哀求茱萸重新接受他吗?就算他再怎么急功近利,这种失格的举止他永远不屑做。
夺走就夺走吧,只要他们能将茱萸自他生命中带离,他无所谓了,他仍有能力东山再起。没她在身旁提醒着他的罪过,他反倒可以专注耍弄心机,追求他的名利,他求之不得!
但吴氏和庞琄可没他这份豁达,乍闻那番话,她们面面相顾,脸色白到了极点。原以为稳当到手的富贵就这么拱手让出去?这教她们怎能接受?
“我说端木公子,就这么决定有点太草率了,要不要再从长计议一下?”吴氏强笑道。“我们是怀着相信人的慈悲,才让这位端木姑娘留下来,不然事隔这么多年,根本也没证据确定她就是庞琤嘛,是吧?”
吴氏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让小煦叹为观止。她慈悲?那天底下就找不到心胸狭窄的人了。
“玉锁片呢?”他理也不理,直接朝霍戎伸出手。“那是茱萸的东西,还来!”
霍戎从广中掏出锦盒,不发一语交到他手上。
“这是顺王爷特地为长女刻制的,这可就足以证明了吧?”小煦将锦盒转交给茱萸。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有这个物事的存在……茱萸取出玉锁片,微温的触感是他熨贴在怀里的温度,她收手握紧,好希望也能这样握住他的心。
“但……”吴氏本想说那块玉又不是从庞琤身上找到的,但突然又想到,这么说就等于招认她知道王爷寻女的来龙去脉,反而会为自己惹来嫌疑,她只得猛然又住了口。
小煦斜睨她一眼,唇畔浮现一抹冷笑,然后才将视线调向霍戎身上。“郡主换人做,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可惜啊!”他讥诮反讽。
“霍某仍能凭一己之力,多谢端木公子关心。”回应说得有礼,口气却冷到极点,霍戎深湛的眸子毫不退让地直视着他,不让对方得逞。
他生气了……茱萸又急又恼,却又不知该怎么制止小煦。她不想当郡主,也不想成了他的绊脚石,小煦就别再帮倒忙了成不成?
“这么有骨气?”小煦凉凉地哼了声,不由分说拉住茱萸的手往外走。“来吧,这么久没见到你,咱们好好地叙叙旧,然后今晚早点歇息,明天才有精神去见皇上。”
怕霍戎误会是她联合父弟报复他,茱萸想解释,却被小煦一直拉出大厅,她不断回头望去,霍戎却完全不看她。
“老太婆,我的房间呢?还不叫人带我去?”小煦对吴氏喝道,下马威兼之存心不让对方好过,对她极尽无礼之能事。
“是、是,这边请──”不敢得罪他,又不能露出马脚,吴氏只得暂时敛下慌乱的心思,先专心接待贵客。
“霍戎,你会娶我吧?你不会见风转舵吧?”见他们都走了,庞琄立刻握住霍戎的手急问,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立刻抛弃她。
“放心,我不会改变主意的。”霍戎平静应允,没让她察觉他的心思波动。
这份坚持,是为了什么?他明明对庞琄没有感情,当她失去引他娶她的优势,他却不愿放弃,为的是什么?
是为了一份自尊?还是为了不让人看轻的最后骄傲?这和因放不段而走上绝路的父亲又有什么分别?
究竟是之前为了功名而心机用尽的自己较令人鄙夷,还是如今为坚持而坚持的自己更令人唾弃?他分不清了……
◎◎◎
被小煦拚命缠住东聊西扯,等茱萸好不容易能摆月兑他,已近半夜。
虽然时间已晚,茱萸还是厚颜来到霍戎房前。她举手敲门,等待响应的这段时间,她的心忐忑不已。
咿呀──门开了,那声响在深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有事?”霍戎踏出房间面对她,那俊傲面容比她见过他的任何时刻都冷,冷得她全身血液都被冰透。
“我不知道小煦会来,我会劝他,我下想要郡主这个位子……”口拙的她拚命解释,好伯他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
“不重要了。”他冷冷打断,深沉的黑眸看着她,却像完全没将她看进眼里。“还有事吗?”
茱萸被他的态度重创得怔站原地,除了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真以为她会这么做?用这种方式夺走他辛苦得来的一切,再将这一切像诱饵般吊在他眼前,逼他选择她?她怎么可能引她只希望他快乐,她说过的啊,为什么他不明白?她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害他的事?
“我……我不会让小煦去见皇上……”须臾,她才终于有办法开口。
“随你。”霍戎长吁口气,像是已对她耗尽了所有耐性。“请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让我的未婚妻误会,郡主。”
他叫她郡主,还残忍地提醒他与庞琄的婚事,他还是不愿相信她::那一字字和那两个称呼都成了大石,狠狠击碎她的心。茱萸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入房,将门当着她的面绝然关上,离家之后就一直强忍不流的泪,无法抑制地泛上眼眶。
教他怎能不生气?以为她故意隐瞒端木家的权势,让他自认已迈向成功,却又突然千预将他的成就抢走,这对他的自尊是多大的重创?
他是那么想要摆月兑他父亲的命运,却在他好不容易从深渊爬至边缘时,她又狠狠地将他推了下去。她没亲自下手,但全是因为她,爹和小煦才会如此对他,这都是她的错……
不想让他听到哭泣声,茱萸咬唇强忍,直至出了院落,抑不住的哽咽才终于逸出喉头,纤细的肩头不停轻颤,在夜色中落寞地走回房。
她没发现,跟踪前来的小煦躲在墙边的树上,将院子的情景从头到尾都看进眼里。
这混蛋,竟敢害小草哭得那么伤心,他绝对、绝对要让他吃尽苦头──俊俏小脸咬牙切齿,默默在心里立誓。
等到茱萸已然走远,他才跃下树,足下无息地朝他的厢房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