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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公有理 第1章(2)

端木煦早已习惯这种只要他出现就气氛僵凝的场面,他也不想徒劳无功地勉强挤笑故作和蔼,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永远都无法套在端木家的男人身上。

只是,今天等着他的阵仗未免大了些。端木煦睇向仍咬着敌手的小女孩,不曾或变的沈冷表情连眉也没挑。

“艾子?”他轻唤了声,泰然自若的反应像是她咬着人的诡异场景每天都见得到。

听到那声呼唤,小艾子陷入挣扎,最后想要寻求慰藉的委屈战胜了倔强,她松了口,踱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头不发一言。

端木煦收紧执握,将她护在身后,冷冽的视线缓缓地掠过众孩童。

“回去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你们的爹娘,若是有人颠倒黑白或是隐瞒细节,我会知道,懂吗?”

毋须出言恫吓,更用不着高声斥骂,光是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就足以让这群孩子们双腿打颤、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从那一张张惨白的小脸确定他们绝不可能阳奉阴违,端木煦满意地收回目光。

“回家去吧。”

此话一出,众孩童立刻作鸟兽散,才一转眼,就跑得一个人影也不剩。

接下来,换她了。端木煦伫立原地,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这举动像是一种默契,代表着他不是生气不理她,而是方便让她去做其他的事——

“哇、哇~~”果然,原本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的她,冷不防地自后扑上,抱住他开始放声号啕大哭。

小艾子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细瘦的手臂圈得死紧,方才被众人围攻仍未露惧色的勇敢,其实全凭着一股傲气支撑,当在她最亲近的人面前,防备全然瓦解,软弱和依赖再无隐藏地倾泄而出。

虽然早有准备,那力道仍撞得端木煦往前踉跄了下,想到背后现在应该已被她的眼泪鼻涕糊成一片,他拧眉,想要叫她别哭了,但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能无奈地无声轻叹。

他该知足了,至少他没再像第一次那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毫无防备地被她扑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的他活像只翻不过身的乌龟,罪魁祸首的她却还只顾着压在他身上一直哭,后来还是靠随从将她抱走他才起得来。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这么狼狈的滋味了。

一想到那个在他生命中绝无仅有的丢脸画面,端木煦不禁暗暗咬牙,偏偏他有种预感,只要扯上她,那个惨痛经验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没等他问,小艾子已抽抽噎噎地主动开口。

“他们说你很奇怪,没有胡子,长得也不高,根本就不像『爹』,可是、可是……呜哇~~”说到难过处,她又是仰首放声大哭。

她被带回端木家已经三个多月了,在这里的日子简直像到了仙境,有好多她没吃过的美食、有好多她没看过的珍奇异玩,她可以吃饱穿暖,还有一个漂亮的男孩对她很好很好,她的心思全被幸福的事物占得满满,让她没有余力去感觉离乡的不安及恐惧。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爹会从一个穷苦潦倒的男人换成了眼前这个男孩,而端木煦义正词严的解释她也听得一知半解,但由于年纪小兼活泼开朗,再加上端木煦无微不至的疼宠及相伴,除了刚开始时会吵着要找她真正的爹外,如今,那段困苦日子里的人事物已逐渐自她的记忆中淡去。

只是幼小的心灵虽然已经接受了这样的改变,但同伴间的取笑却成了她最大的阴影,尤其是那个孩子王最爱率众找她麻烦,带着点嫉妒,也带着点小男孩对可爱小女孩的捉弄,只要顽皮的心性一起,管她是不是地主家的养女,直接先欺负了再说。

“小顺说光是他哥哥就比你大,你才不可能当我爹爹,说我都乱叫,到处认爹爹,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要叫你爹了啦……”

为什么他们的爹都长得又高又壮?为什么他们都有娘?她和爹的家里也有个像娘的人,但那是爹的娘,她只能叫她女乃女乃,为什么?为什么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自有记忆以来,她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忙着赚取衣食温饱的父亲只养不教,也没人跟她解释过爹娘的意义,听到有人提起时,她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称谓,直到被带进了群体,有了比较,差异之处立刻浮现,让她开始懂得自己刚拥有的家人和其他人有多不相同。

虽然知道那群小表的父母绝对会好好地教训他们,端木煦还是觉得很火大。

那群小表干么没事就老爱挑拨离间?弄哭她也就算了,最烦人的是她会开始撂话说不要当他的女儿,每次她一闹,他就得花更大的心神才能将她安抚下来。

发现自己动了怒,端木煦深吸口气。

喜怒形于色是小孩子才会犯的毛病,他当爹了,已经迈向大人的阶段了,要沉稳、要内敛,所以他刚刚采取了大人的处理方式,各家的小孩各自管教,而不是像个孩子王似地直接跳出来仲裁。

“他们不懂事,你别理他们。”抑下波动的情绪,他冷静开口。

“可是真的不一样嘛……”小艾子哽咽反驳。她不想质疑她最喜欢的爹爹,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再那么容易被说服。“我要爹也要娘还要哥哥啦……”

听到她将家里的人重新分配角色,端木煦强自镇定的表情开始龟裂。

他就是为了当爹才带她回来,要是沦落到只能当个无关紧要的哥哥,他又何苦揽下她这个麻烦?

“艾子,来。”端木煦将她拉开,逼自己扬起笑容,弯腰和她平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收留了你,等于是你的恩公,恩公怎么说就怎么是,更何况我能做的事比他们所有人的爹都多,当然可以当你爹。”

小艾子停下哭泣,咬着唇,看看那双又黑又温柔的眼,再想到同伴说的话,小手揪着衣角,心里好犹豫。

他们都说爹很可怕,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爹对她很好,还会对她露出好好看的笑,只有对她才有喔,所以她很喜欢爹爹,也很想听他的话,可是……他真的和其他人的爹一点也不像啊……

“那我叫你恩公好不好?”灵机一动,她兴奋提议道。他们没说过爹不像恩公,爹也说他自己是恩公,这样喊他应该可以吧?

小艾子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心里正得意着,却见端木煦脸色倏变,霍然站起。

“你就那么不想叫我爹?!”什么沉稳、什么内敛全抛到九霄云外去,耐性被磨光的他只想吼出满腔的愤怒。“好啊,随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管了!”

他气到转身就走,这突来的变故把小艾子吓坏了,赶紧揪住他的衣袖。

“爹,不要生气,不要不管我……”

端木煦却不理她,头也不回地笔直往前,她人小力轻,不但阻不下他,反而被拖着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她慌到放声大哭。

“我不想害你嘛,我不要他们说你坏话嘛,爹、爹……呜哇……”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让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却没空抹,双手紧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离她远去。

听出她真正的意思,端木煦停住脚步,回头看到那张哭得涕泗纵横的凄惨小脸,熊燃的怒火顿时被浇熄了大半。

他很气她,也很气老是被她惹到动怒的自己。

自那件事之后,他的个性已经改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跋扈外显,而是努力向爹的深沉看齐,学着将念头情绪藏进心底,当一个莫测高深的成熟男人。

他进步很多,就连娘都说她快猜不透他这个儿子,偏只有她,就只有她!会让他出糗,激到他破功,将他打回到他最不屑当的暴躁小毛头。

像刚刚,他还以为她是被挑拨到不要他这个爹了,结果她却是想保护他,不让他因为她的存在而受人非议……

靶动、愧疚和残余的愤怒交织成复杂的情绪,拉不下脸的骄傲男孩不晓得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只好用不耐掩盖了一切。

“别哭了。”他低啧了声。

小艾子立刻听话地闭上嘴,眼泪是止住了,却仍有几声抑不下的啜泣抽噎冒出喉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就算还有残余的星火在心里闷着烧着,也被那惹人爱怜的模样完全扑灭。

端木煦望着那张和记忆中极为相似的面容,已鲜少在众人面前表现喜怒的俊俏脸庞,只在这种和她独处的时刻,才会放任自己流露出懊恼又好笑的无奈神情。

其实,他曾经想要放弃她。

她明明和“她”长得那么像,个性却是南辕北辙,“她”寡言到可以一整天都不出声,她却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什么都要问,什么话都藏不住,说哭就哭,说笑就笑,扰得他也大受影响。

他相信,依端木家的地位加上她这种容易和人亲近的个性,要找户好人家收养她绝对易如反掌,他也可以另觅更合适的人选,不用再被她弄得心烦意乱。

但当她乖乖地坐在那儿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看他时,那模样又像极了“她”小的时候,让他忘了被她折磨的苦难,不断地用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只要他更用心、更努力,一定可以将她塑造成另一个“她”。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那一天似乎有点遥不可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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