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斯海瑞尔大教堂的阶梯前站立着一个穿有裁制精美夜礼服的男人。他看上去像在等人,又似是参加完酒会后在此赏月稍做休憩。
长长的黑发松松辫成一束麻花辫垂在背上,发丝在草丛中的投影灯灯光下折射出闪耀的光华。安德烈专注地望着半圆的朗月,完美的翦影被拉长投射在教堂斑驳的墙体上。
“等很久了吗?”教堂高耸的尖顶上跃下个修长的男子,银白卷发在月色灯光下有着迷魂的玉样质感。
双手环胸的安德烈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炫,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不久。主人还没来了。”
“哦。”飘舞的斗篷像巨翼一样。炫不知道从哪里模出一朵红玫瑰放下鼻下轻嗅,双目失神地喃喃道:“主人还没来——”
“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来这里啊?”空旷的楼层里回荡着女孩子饱含着极端不满情绪的声音。
“嘘——”裴如一慌忙关掉小手电,把芈鎏按到墙上捂紧她的嘴。警惕地四下张望了许久才松出口气,“还好还好,巡查的人没有听到!你就不能暂时忍耐一会儿吗?”
凭什么我要忍耐!表才知道你硬拉我上这儿来会有什么不良企图哩——因为嘴被他捂得严严实实的,这句话只好以眼神传达。
自从那次从隳的花店回来以后,裴如一就变得不太正常了。每天不仅要求自己详细地向他汇报一天的动向,还有事没事总在自己四周出没,更是在不得不离开的情况下,平均每隔一小时就打一次电话查询行踪!鉴于其以上种种反常表现,认为——裴如一这小子的脑袋最近肯定被门给夹过!
贴在墙壁上静待巡查员上了楼,裴如一拉紧芈鎏的手,猫着腰向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移动。不解地看着他贼头贼脑的样子,芈鎏顿然有所惊觉。
“天呐!你该不会是要偷什么东西,顺便拖我下水做个垫背的吧?!”她拖住他的脚步,“难不成你是个有着双重身份,过着双重生活的人?”
裴如一狠狠瞪她一眼,手臂上又多加了几分力量,“真不愧是写小说的人哦,大脑构造果然与众不同!”
“我能把这句话理解为是夸讲吗?”芈鎏觉得自己像一只赖皮狗在被他拽着走。
“随便——假如你是个低能儿的话。”
“你!”
小斗了两句,通往地下室的那扇不锈钢防盗门已在面前。裴如一从口袋里模出倪烁下午给他的万能钥匙,口含着小手电将门打开。他闪身从门缝内挤入后冲芈鎏勾勾手指,“快!等会儿巡查的人就会下来,不能让他看见光源。”
就在这一刻,新奇刺激的感觉通过神经末梢直达全身。芈鎏先前的抵触情绪顿时烟消云散,紧锁的秀眉和嘟起的嘴巴全都高高向上扬起。
今晚的裴如一洒月兑干练中透露着神秘,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专注。长至眼睑的黑发统统拢在了耳后,显露出骨感而饱满的天庭瘦削锐利的面庞。分明的五官立体却不突兀,颀长的身躯在紧身黑色衣衫的勾勒下益发散扬出雄浑,健美的阳刚魅惑。看着看着,芈鎏不知不觉就被裴如一无意间散发出的非凡魅力给捕攫住了心神。
原来,他竟是个如此耐看而有味道的男人呐!像一坛愈久醇香的上好醇酒。
“喂!——”走了几步见芈鎏没跟上来,反而是站在拐角处发起了呆,裴如一只好又折了回来,“又怎么啦?”他拧拧她细女敕的脸颊。
“呃?!没、没事啊、没事……”她知道自己是个不善自我隐藏的人,快速地垂下眼睑,害怕心事被他看穿。
“闻不惯防腐剂和氟马林的味道吗?”他看着她小扇子一样的眼睫问。
经裴如一这么一提醒,芈鎏才顿觉空气中有股强烈的,令人极度感到不适的怪味儿。“这里是医院吗?”她皱皱鼻子。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裴如一发觉自己喜欢看她皱鼻子或咬嘴唇的可爱模样,当然,他更喜欢她笑时的样子。
芈鎏白他一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硬拉我来此的目的了吧?”
“这个嘛……”裴如一为难地搔搔鬓角,他实在不知该怎样跟芈鎏解释清楚。因为他硬把她带到这里来是担心她会遭遇不测,也是想以她为饵诱出那个神秘人。
“你要是不说的话,那我就不奉陪了。”芈鎏佯装要走威胁道。
“好!不过在我说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裴如一注视着芈鎏溢满好奇的大眼,慎重地请求:“我说完后,你一定不可以生气或者是尖叫。”
“我答应。”从出生到现在她还从未尖叫过哩!
裴如一深吸口气,将双手按放在她肩膀上,以备在她承受不住失声尖叫时好以最快的速度封住她的嘴。“其实现在我们所住的位置是——刑侦大队的法医室。也就是说,是暂时存放需要尸检的尸体的停、尸、房。”
芈鎏果然没有尖叫!但她完全傻掉了。从没想到过自己这一生还会有幸瞻仰到停尸房内观的她,完完全全被吓傻了。眼瞳中奕奕闪光的猎奇神色潮水般尽退,脸色在白炽灯下像纸一样。在视线一接触到最里间两扇门的上头挂着的写有“解剖室”、“停尸房”字样的牌子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恐惧一头扎进裴如一怀里。
“为、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嘛?!”芈鎏像只八爪鱼宝宝一样吊在裴如一身上,惊恐又气怒地问。
没料到她竟会“投怀送抱”的裴如一心里乐开了花。幸好芈鎏没看见他得意的笑容,不然早一拳上去让他满地找牙了。“你不是对这几件案子感兴趣吗?”他在找借口。
“我只是对案情本身和那些照片感兴趣,什么时候说对她们的……尸、尸体也有兴趣了?!”在汲取到他的体温以后,芈鎏稍稍止住些颤栗,可声音仍抖得厉害。
“你真的是在害怕啊。”裴如一收紧双臂将怀中的人揽紧,“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你会害怕的东西呢。”
“谁说的!”芈鎏忍不住捶他一拳,满意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出一声闷哼,“那个东西,是女的就都会怕啊!”
“我就不会怕。”
身后响起的懒洋洋的女声把相拥着的二人吓得七窍升天。
“原来是你呀,想要吓死我们吗?”看清楚发音之人后,裴如一抚着心坎长舒口气。
身穿白大褂的倪烁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站在解剖室门口,她推推超大的眼镜,一脸无辜地说:“人家实在是忍不住了嘛。谁让这位小姐说只要是女的就怕见尸体啊,我哪天不都是对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度过的。”一丝捉弄的神情隐藏在镜片之下的那双大眼里。
“啊?还残缺不全?!”芈鎏把裴如一勒得快要断气了,“姓裴的!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裴如一安抚性地拍着她僵直的背,投给倪烁一记责怪的严厉眼神,倪烁则对着裴如一吐舌头扮鬼脸。
“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像不像是女的!”怎么看都更像是个半吊子吧!他又在心里补充一句。
对师父的讽刺,倪烁只是不痛不痒地摆了摆手,“不跟你闹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裴如一捧起芈鎏的脸,“要是怕的话就不要进解剖室,到休息室里等我就行了。那里有饮料和吃的。”语气中尽是不自知的宠溺。
“不要!”芈鎏像个撒娇的孩子似的使劲晃着身体,“与其一个人呆着自己吓自己,还不如去被她们吓。”她打算豁出去了,要怪也只能怪她那足以害死九条猫的旺盛好奇心。
“好,怕的话就告诉我,我抱抱你。”他求之不得哟。
“嗯。”她流露出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柔顺。
倪烁觉得自己快要吐血了,“靠!等你俩你侬我侬完了,天早就亮了!头儿,你不要太离谱哦。”
两道凌利如芒的杀人眼光立即射中她讨人嫌脸,“知道啦!”裴如一没好气地应着。
倪烁早在裴如一没来之前就把解剖室按照他的吩咐布置好了。解剖台上安静摆放着一具一丝不挂的女尸,这是最后的那位受害者,也是三具尸体中惟一还保持着完整的一具。
电话旁散乱地堆放着几卷古旧的线装书,因为不太敢看尸体,芈鎏便随手翻起书看。这几本名字叫《素问》、《针经》、《灵枢》、《癸度》、《奇恒》的书都是名震世界的医学古籍,只可惜她压根就看不懂。
裴如一先在尸体上以三棱针挑扎其印堂、迎香、龙颌、神阙、命关、九曲等穴,又以梅花针深刺其合谷、尸泽、委中、命门、厉兑、阴陵泉、昆穴、阿是穴等穴,最后则在尸体下方架起一盆火炭烘烤。芈鎏不知道他往炭火里都洒了些什么东西,只闻到股股药香扑面而来,化作烟熏缭绕一室。
在温暖飘渺的烟雾缭绕中,她忘却了恐惧,专注地看着忙碌的裴如一。
凌晨四点四十七分。
距离实验开始已过去了五个多小时,其间裴如一把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芈鎏抱到了休息室。
“头儿,所有的炭都烧完了。”零上二十三度的冷气房里,倪烁和裴如一大汗淋漓。
“终于完事了!”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是最消耗人精气神的,裴如一用胳膊抹了抹脸上的汗,瘫进椅子里,“等到烟气散尽才能知道我们这一宿的付出是否会有回报。”
“假如,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呢?”倪烁有些担心。
裴如一累得连耸肩的力气都没有,“只好放弃。”他本来就不抱任何的奢望,只是不甘心就此认输而最后再拼上一回罢了。
倪烁点点头,暗中祈祷奇迹出现。
因为是在地下的关系,烟散得极慢。一个小时过去后,裴如一不愿再等了。他让倪烁挥舞着托盘赶烟,自己则开始收针。
尖细的银针和三面三棱的针被一根根拔起,银尖上除了常见的黑紫外,似乎还沾带着一些水气般的液质。
“这是被烟火烤出来的尸寒还是人油?”倪烁盯着裴如一手里的针。
“精华。”他激动到手抖个不止。
她指着银针,大张着嘴巴。“你是说……”
“终于还是被逼出来了!”裴如一小心翼翼地将针具放入一个玻璃器皿,“马上去把针上所有的毒质分离提炼出来,我们就快要揭开迷底了!”
所有的压力、烦恼、疲倦被兴奋所取代,为了这一时刻的到来,他们等了太久,付出了太多。然而,裴如一和倪烁不知道他们的欣悦释然只是暂时的,仅仅在半天之后,残酷的现实重新把他们从天堂打到了地狱。
分离提炼出的,那只有不到2克的毒质是他们所从未见识过的,无论如何也查验不出来的,集宇宙间之最的寒邪之物!
因为那是“他”饱含着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