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一句话还没讲完就被一声带有浓重卷舌音和鼻腔音的男声截断了。
喷水池浓重的暗影里也不知是何时赫然伫立着一尊清瘦颀长的身影。黯色调吞噬了他的模样,依稀显现出的是副仍旧很使人“惊艳”的轮廓。既便是这样,芈鎏也已然猜到了他是谁,这可是职业带给她的一项特殊才能。
见是个看上去很显书卷气,声音里又明显带着怯意的少年,痞子们立刻将悬起的心放下,哄然大笑。“哦,原来这年头还有人想要学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情节啊——好土哦!”
星疏月淡的夜色里,少年的双眼却闪烁着异常的光亮。芈鎏认为那是因为这喷水池中银光点点的水光反耀的。
“你们太过分了。”少年以不甚标准的中文说:“不要让这位小姐看不起你们。”
“小子,你再说一次试试!”
“不要让……唔——”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右下颌上就挨了一记重拳。
“你们、野蛮……”几个趔趄勉强站住身,少年骂道,其结果当然是遭人痛殴了。他毫无任何还手的机会,不过从他笨拙的,连防护动作都不会上看很容易便能看出此男毫无任何与人打架的经验。
一旁观战的芈鎏抚着额头叹气。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为了帮自己的人被人围殴。
她用手指点点其中一名痞子的肩膀,趁着他茫然回首的一瞬间快速挥出一拳,接着又一脚踹在他小肮上,最后是以一记上冲拳击中他的下巴为结束的。
两颗被香烟薰成了黄色的门牙,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逞漂亮的抛物线状舅迹径直飞进了喷水池。
“妈的!兄弟们一块儿上!”门牙没了两颗的痞子恼羞成怒地嚷着,话音里已明显带有了跑风的迹象。“先解决了这个臭……”
一声重物撞击产生的闷响过后,他连申吟尚不及发出就失去知觉地倒在地上。芈鎏看都不用看便知道扔掷水瓶的人是谁,她背对着一脸黑煞的裴如一,冲地上的痞子撇撇嘴,“你已经荣幸地当选成为了今晚最倒霉的人。”
余下的几个痞子错愕了好几秒,随后目露凶光地扑向芈鎏和裴如一。
“要打和我打,跟女人打架的不是男人。”裴如一边松着领带一边沉声冷喝,并将另一瓶纯净水丢给芈鎏。
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这句话还挺有作用的,痞子们果然绕过了芈鎏直扑裴如一而去。
芈鎏快步走向趴在地上的少年,“……你,还好吗?”
“唔……”似乎是不愿意在异性面前失去男子汉的尊严,少年故作无谓地爬起身,“我很好,你没事吧?”
“大恩不言谢。”芈鎏双目炯然地望着他。
少年一脸茫然地回视芈鎏,“我听不太懂呢,抱歉。”
芈鎏哑然失笑。自己怎么会跟一个连中文都讲不利索的外国人说这种深奥的话哩。
“我的意思是……”眼瞳不自觉地转移了方向,话讲到一半就卡壳了。
以一敌五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你先等一下啊。”芈鎏拍拍少年的肩把纯净水瓶塞给他后,加入到搏斗之中。
十分钟后……
“你辛苦了。”芈鎏轻声笑笑,“没想到你身手这么棒啊!比小茜说的还要……”
“谁让你来帮忙的?”刚才太忙一直顾不上说的裴如一皱了皱眉头。“女孩子打架很好看吗?受伤没有?”不悦的口气中隐藏着关切。
哟,还大男子主义哩!芈鎏很大方地没去和裴如一吵,她转身走向不远处乖乖等待的少年。
“你真的没关系吗?”芈鎏疑惑地拉着少年左看右看,“奇怪啊,嘴唇和脸颊都肿破了,怎么也不见有血流出来呀?!”她嘟哝着。
“唔,我很好的,这是真的。”怕芈鎏不相信似的,他赶紧露出笑容,然而唇线一扬拉扯到了肌肉和破皮处,使少年又疼痛难忍地抽气起来。
“你呀,还逞强。”芈鎏摇头轻笑,从少年手里拿过纯净水瓶,“快用这个冰一下吧,对伤口有好处的。”
“嗯。”少年依言而行。
“裴如一!”芈鎏突然高声喊他,“你快来帮他看看为什么他伤的这么厉害却流不出血来呢?会不会是血管被打坏了?”
“血管又不是自来水管,没有血流出来就说明他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血流出来啊!
“……是这样吗?可是看上去很严重啊?!”
她难道就看不见自己的眉骨和嘴唇都被打裂了吗?她难道就看不见自己有流血吗?裴如一忿忿地转身便欲离去。
芈鎏在他转身以前急声道:“裴……如一!请稍等一下。”
裴如一停下来,“还有什么事快说。”他直挺的身姿看起来有些僵硬,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平静。
他脸色晦暗得有些吓人,“我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然我会不放心的。我想问问你离这儿最近的医院要怎么走。”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要走上半个钟头,但是在北道上有家规模很大的私人诊所,你就去那儿吧,只要十分钟就能到。”话一说完裴如一便转身离去。
安心诊所。
“你为什么会选这个‘隳’字做你的中国名字呢?”将手肘搁在医生的桌子上,那上面摊着张歪歪扭扭写了个汉字的纸片,芈鎏看着被碘酒蜇得龇牙咧嘴的少年问。
隳一边抽着气一边回答她,“这个是我西班牙名字中的一个音译,有个中国朋友给我写了好几个同样读音的字,我觉得这个字最好看。”
“好看?”芈鎏愣了一下后笑起来,“这个字在辞海里的解释可并不怎么吉利哦,一般人是断然不会取它为名的。”
“那个我不管,反正它很好看,我喜欢。”隳大声地说。
“你还真是典型的西班牙人呢。”芈鎏有感而发。
“不不不——”隳却不赞同地竖起一根手指,“我不是个典型的西班牙人,我身上只有三分之一是属于西班牙的,因此我不是完全的西班牙人风格。”他像绕口令似的说。
“你是混血儿呀!”难怪长得这么漂亮呢。
隳接着说道:“我祖父是西班牙人,祖母是大革命时期外逃的白俄贵胄,而我妈妈却是委内瑞拉人。”
“哎,那你们家族里一定不乏浪费又曲折的爱情故事吧?”芈鎏的双瞳闪着光芒。
隳脸上泛着笑,“是的,我父亲是西班牙和俄罗斯的双重贵胄,而我母亲却是个中产阶级的女儿,又来自野蛮落后的南美洲……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很美。”
“哦,老天保佑!”芈鎏冲动地一把抱住隳的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记响吻,“你真是老天爷派来给我的灵感使者啊!我正愁找不到素材写下一本小说呢。”她激动地忘乎所以,拥抱的力度惹得隳哀呼连连,“好!我决定了!”
“什么?你决定什么?”隳眨着双眼,一头雾水。
“决定让你做我下部小说的男主角啊。”
“……这是真的吗?”顾不上还在给自己擦药的护士小姐,隳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吓得护士小姐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还差一点打翻桌子上的药瓶。
“鎏,你真的要写我吗?你没有骗我吧?”
芈鎏不解地望着有些兴奋过头的隳,“我为什么要骗你,我还想问你介不介意哩。”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可是……鎏你要写我什么呢?我们才刚刚认识半个钟头,而我又没什么人生经历。”
有没有搞错,原来这个老外压根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啊。芈鎏冲隳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传记作家,人家只是想借用你的形象跟家族背景虚构一个故事而已。”
“这样啊。”
伤口都用碘酒涂了一遍,隳的右眉骨处裂了个口子,脸颊微肿,唇瓣也有些破裂,但实际的受伤情况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重,不过隳一张漂亮的脸蛋却变成了大染坊,黄的青的紫的红的好几种颜色都集中出现在了上面。芈鎏看着这样既狼狈滑稽又超可爱的隳,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鎏、你好过分哦。”看着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笑得眼泪横飞的芈鎏,隳双手捧心故作心碎欲绝状。
“对不起,我实在是……噗!”看了他一眼便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出了诊所大门,他们站在路旁的铸花路灯下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
芈鎏关切地问:“真的不用我送你吗?如果你待会儿又遇上那群痞子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隳露出安定人心的微笑,“我先看着你搭计程车走,再打电话叫安德烈表哥派车来接我。我不住在城里,我住在蔷薇岛上。”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芈鎏吁出口气,“那么我就先走了。”
“嗯。”隳扯了扯嘴唇,“鎏,你可要记得我啊,我很期待早一点看见你。”隳在说中文的时候用词组字都没什么不太的问题,可是这些汉字一经过他的嘴就好像完全改变了些什么似的,听上去怪怪地像口齿不清的孩子,甚至还有点像撒娇的味道,让听者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好——”芈鎏拖着长音答应他,“我怎么可能忘掉你呢,我还要按照你的形象做设定,还要先请你过过目啊。”
“鎏,那你要早一点拿给我看哦,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
“不要忘记啊!”
“怎么会!”
“鎏……”他的声音略有些迟疑。
“呃?还有什么事吗?”芈鎏眨着眼看隳,发现他好像有极力在忍笑的嫌疑。
隳指指她白女敕的脚,“你打算就这样光着脚回去?”
“对呀。”一点也没觉得难为情的芈鎏动动自己小巧的脚趾,“有什么办法呢,鞋店早就打烊了。不过这样也很好啊,让我借机重温一下做顽童的感觉,不错!”
“呵呵,你哟!”他宠溺地揉揉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芈鎏红卷发,就像在揉小猫咪。
“喂——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好不好!好歹我也年长你几岁吧。”芈鎏不满地拍掉隳的手。
“哦?这样啊。那好吧,阿姨——”
“臭小子你叫我什么?喂,你还敢给我跑?让我抓到你看我不捏碎你的脖子!”
一高一矮两道活泼纤细的影子渐冉消失在夜街深处。
“嗨,先生,请问您需要玫瑰花吗?”
夜空中传来这样一声令人感到诧异的清朗男音。
裴如一猝然抬头望去,脸上凝滞着难得一现的惊诧——
这里是条老街,两侧是古老的商行,一幢由大块方石建筑而起的欧式商铺顶上安饰着个复古样式的铁艺铸花十字架。在那个半人多高的十字架上霍然站立着一道乍眼的黑影。
“唉,男人和女人果然是不一样呢!”房顶上背对着疏薄弯月的黑影半蹲体,在他身后高高飘扬着类似于披风的东西。“假如是位女士看到了现在的情景,你猜她会怎么做?”
裴如一硬咽下一腔的震愕,眯起一双玄黑的威眸沉着声反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女人会怎么做了。”黑影所说非所问地自说自话,“要么是先惊天动地地把死人也吵起来后自己一晕了事;要么就是从此以后得上精神病。呵呵,女人真的是很好玩的生物。”
“不,事实上我已经在潜意识里失声尖叫了。”这一次裴如一充分显示了他良好的修养、胆魄,以及不为人所知的幽默感。
凉雾里传来黑影低沉的浅笑声,“这个游戏里能有像你这样的人加入很令我兴奋,你为这个游戏增添了更多的乐趣!”
“那你是专程来感激我的吗?安德烈。”裴如一无法看清楚黑影是谁,但他愿意蒙一把。
“呃?”黑影微侧着头看他,“你是在叫我吗?你好像弄错名字了,请叫我炫好吗?”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的道行还不够深。”说真的,那个能蹲在高顶十字架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安德烈,裴如一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沉默突然降临了,就在裴如一刚要开始在心里庆祝自己赌赢了之时,黑影忽然“咻”的一下从十字架上跃下来,在裴如一还来不及调整好自己双眼焦距的时候,带着一身浓郁的芬芳气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
长长的,犹如这薄雾一样的银白色软发带着微微的自然卷曲垂散在他的黑衣上。他有一张精致的好似白瓷女圭女圭一样充满了女性味道的脸,绝对不是安德烈。然而就是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却使裴如一隐隐有似曾相识感,但是,他又的的确确是头一回见到这副面孔啊?
“你要找的人。”神秘人潇洒地一挥银发。
“就是你杀了那三个女孩子?!”难以置信的裴如一语音微微有些变调。其中掺杂着震怒、惊讶、不解的情绪。
“乱讲话!”神秘人很妩媚地笑了,他的嘴唇色泽红润,像女孩子涂了润唇膏似的。“我为什么要杀她们啊?我最喜欢女孩子了。”
“哼,是这样吗?杀没杀她们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裴如一已经调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会查出来的。”
“我记得你好像不是警察哦,裴医生?”纯白的发更衬得他眸黑唇红。
在发现就此问题与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的裴如一转换了话题。“你来找我是想要警告我呢,还是……”他顿了顿,无畏地睥睨着面前这个似乎拥有着某种非人力量的年轻男人,“杀了我?”
“人家讲话你怎么就是不认真听啊。”神秘人颇感哀怨地瞪着裴如一,“我看上去就这么像凶残粗暴的杀人狂?”
他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可是个优雅美丽的人呐!
裴如一不置可否地冷哼,但是潜伏在心底的疑惑浓云却渐渐在增厚。
在上一个死者身上发现的明明是根黑色长发,而眼前的男人却拥有一头令人匪疑所思的银色卷发!但又不能排除掉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成现在这样的,可——这样一来,原本自己所怀疑的安德烈就彻底地洗清了嫌疑。
“你究竟是人还是怪物?”裴如一敏锐过人的直觉告诉他,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会让所有正常人都无法相信的秘密。“那几个女孩子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取她们的性命?”
“怪物?!我?”神秘人指着自己的鼻尖怪叫,“你有见过像我这么美丽的怪物吗?”
看得出来此男是个极端自恋的人,也是个压根无法与之正常交谈的人!认识到这两点后,裴如一只能无奈地放弃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的企图,转而在言语上转攻为守。“如果你不是来警告我或杀了我的话,那么你的致谢和战帖我已经收到了,对于你所说的游戏我毫无兴趣,抱歉。”
“盾来你没有听明白我说的话。”神秘人瞥着裴如一,“决定权在我而不在你。况且游戏早就开始了,现在才想抽身而退的话会不会太晚呢?而且我还没有笨到真的会相信你所说的——毫无兴趣。”他讲话的神态语气活像个君临天下的皇帝。
“你究竟想怎样呢?”裴如一忽然扯唇而笑。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神秘人挑起自己的一绺银发放在鼻下嗅着,“从这一刻起,我们之间的游戏升级了,想要过通关或阻止它往下发展的话,就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他这是在向自己暗示他还会选择目标下手吗?这样一来他也就等于是承认他就是凶手了!
“怎么,你怕了?”神秘人使出激将法。
裴如一的背脊挺直,“我接受你的挑战。”
“再见了——”神秘人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