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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吻上我的额头 第七章 面包·玫瑰·梦(1)

秋天来得好快,仿佛是一夜之间的事。

阳光开始淡起来。晒在人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唔,香是面包的香气……还有菊花的那清淡凛冽的香……

“喂、喂……”一串与此情此景极不合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美梦,“喂,快下来卖面包!”

“哦……”她翻了一个身,又准备睡过去。

“哦什么呀!”声音的主人很不给面子地在她头了敲了一记板栗,“快点下来!”

“%#¥*¥**¥……”她在肚子诅咒他一万遍,该死的阿泽,一跑到他的地盘上,就作威作福起来。

她一面揉着被他敲痛的地方,一面咕咕哝哝走下狭窄的楼梯。

这是一幢在小城里最常见的小房子。楼下是个店面,二楼才是住的地方。方才她做美梦的地方是楼顶的天台。上面有前任租客留下来的大量花草,还有一把不算太破的躺椅。那是她的安乐窝。

下午三点钟,美味记的面包准时出炉。浓郁的面包香味充满了整条巷子,许多主妇和孩子闻香而来,这就是她最忙的时候。

“三个豆沙的,两个火腿的,还有两个肉松的!”

这是39号楼里的张女乃女乃,家里有三四个孙子孙女。

“嘿,女乃油包女乃油包,还有吧?”这个嬉皮笑脸的家伙是读书成绩相当不好的“女乃油包”。据说原先人们都习惯叫他“女乃油小生”来着——也许是这家伙长得还有那么几分姿色?不过从明心来了之后人们都跟着她叫“女乃油包”了。

“唉呀,今天的羊角包好大呀,昨天怎么没这么大?”每次都挑三拣四的韩妈妈。

“嘻嘻,今天搞活动。”她一面笑,一面利落地把面包装进袋子里,收钱,找钱。

一个小时之后,才有空坐下来喘口气,赚了一大笔的阿泽笑眯眯地送上一杯果汁拍她马屁,“辛苦了!”

“当然。”她倒当仁不让,一气喝完,“再来一杯。”

阿泽乖乖地再倒一杯,顺便问一句:“晚上吃什么?”

“吃红烧带鱼。”

“不是吧?”他几乎要晕倒,“我们已经吃了一个星期的带鱼啦!”

“可是你还是说味道不太好嘛!”她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那么就做到你喜欢吃为止?。”哼哼,敢批评她的厨艺!

“怎么会?怎么会?”好在这小子总没白活二十好几年,闻言连忙说,“其实已经很好吃了。可是我还想吃别的菜,行不?”“很好为什么还要吃别的菜?”

“因为、那个这个已经这么好吃的,别的一定更好嘛!”

“唔!这样啊!那就吃芋头牛肉?。”

“啊?”他再一次晕倒,“那道菜我们上星期已经吃了呀!”一连吃了四天哪!

“你的要求还真高啊!”她把杯子一放,长身而起,“那就请我去香辣鱼吃吧。”

“咚”!阿泽彻底倒下去,不醒人事。

她翩翩然地上楼去。

失恋的女人果然会性情大变啊,那个乖巧可爱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莫明心到哪里去了?

不多会儿,她已经换了衣服下楼,“走吧?”

“真去啊?”

“难道还有假去?”她白了他一眼,“我们辛辛苦苦一整天了,难道不应该犒劳一下自己?你赚那么多,难道准备统统带进棺材里……”

“走!”他大手一挥,关上门。不能再让她这张乌鸦嘴讲下去。

两个人都吃得沉默。

吃香辣鱼,是一种自虐行径。

吃的时候,他想起娉婷爱吃。

而她,则想起有一个人,陪她吃过这道鱼。

辣气腾腾地,薰得眼睛发红。

秋夜的晚风有点凉,把辣腾腾的神经吹得熄下来。两个人步行回家,晚风中,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婷婷今天去那边上班了吧?”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棒着几座城,往事都显得那么遥远。

顿了一下,他说:“安斯哲他,已经结婚了。”

“嗯。”她在秋风中理了理有些纷乱的头发,“我知道。”她淡淡地说。颇有交情的旧同事早已经在网上把消息吹到了她耳里。

阿泽在风里看着她,看着一个动如月兑兔的明心变得沉静。

一段成功的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幸福。一段失败的爱情,却可以让一个人成长。

明心,长大了。

虽然,成长得这样苦涩。

“喂,你愁眉苦脸干什么?不过一顿香辣鱼,大不了等我的稿费到了,请回你?。”

唉,成长归成长,却还没有月兑胎换骨。起码嘴巴还是没有长进。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唔,快结尾了。”

“怎么样,他们俩最后在一起了吗?”

“还没想好。”她一脚踢飞一块小石子,偏过头望向这个忠实且唯一的读者,“你觉得呢?”

“即使不在一起,他们也是相爱的。”他说。

“嗯……就像你还想着婷婷,我还想着安斯哲……”她微笑了一下,仰望小城的星空,吐出一口气,“你看,我们明明都有爱着的人,却不能在一起。可不能让他们也这么可怜。”她在风中张开双臂,以吟诵般的语调,高声说,“让所有在现实中不幸福的人在小说里得到圆满吧!”

阿泽学着她的样子,对着天空高声叫:“让所有喜欢吃面包的人都到我的店里来吧!”

“破坏我的情绪,你找死啊!”明心两眼一瞪。眼看就有一场暴力事件要上演,阿泽识趣知机,远远地跑开了,才笑着说,“我赚钱,你也可以分赃啊!”

“我要独吞!”

她追上去。

翻飞的秋风里,两个人一路追打着,用青春的热情挥霍心中的哀伤。

气喘吁吁地回到小店,阿泽靠在门上掏钥匙,明心蹲在地上喘气,“我说……厨房里还有酒吗?”

“那是留着佐菜用的……”阿泽咕哝着开了门,眼睛在不经意见,看见一个人影。

秋天的夜晚,月儿倘未升起,街角的路灯散发着蒙蒙的昏黄的光亮,有一个人,拖着箱子,站在路边。

他呆了一下。

这个人影太熟悉了,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认得出来。

“娉婷……”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溜了出来,顺着秋风,爬进明心的耳朵。

“婷婷?!”她站了起来,一颗脑袋四处乱晃,也发现那个模糊的人影,她有点怀疑地捅了捅阿泽的腰,“喂,你确定吗?”“是我。”那个人影应了一句,拖着箱子,有点艰难地走了过来。一张脸在路灯下悄悄显露五官,带着一丝伤感,一丝愧意,一丝惶惑。

“婷婷!”明心跳过去一把抱住她,兴奋极了,“真的是你啊?喂喂喂,阿泽你快看,真的是婷婷啊,她来找我们了,哦不,她来找你啦!”她把娉婷拉到阿泽面前,忽然又想起,“咦,你不是要去分公司吗?不是吧?这么巧,分公司就在这里?”她自己把自己弄得一惊一乍。

“我在半路下了车。”娉婷微微低着头说话,眼神始终不敢停在两个人眼上。

“哦……”明心显出明白状,“你打算先跟我们玩一天再去呀?”

“不……”娉婷的声音小小的,低低的,但很清晰,“我不打算去了。”

阿泽的目光,一直停在街边那盏路灯上,整个人也似乎被施了定身术,不曾动过分毫,直到听了这句话,他的身体晃了一晃,两眼如火如炬,迅速照到娉婷脸上来。

明心花了数秒钟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惊喜的表情马上出现在她脸上,她开心地把阿泽推到娉婷身旁,“这小子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观世音终于显灵了呢!”

阿泽看了娉婷一眼,那一眼充满了慌乱和惊喜,嘴里却淡淡地说:“外面风大,进去再吧说。”他顺手接过了娉婷的箱子。

这箱子一接,娉婷的心才算放下了,手随着箱子,轻轻挽住了阿泽的手臂。

“吃过晚饭了吗?”明心很热心地问。

“还没有。”在那趟火车上,每到一个站台,车上的广播就要报一遍即将经过的城市。这个小城的名字也在其中。每听一遍,她的心就要揪一下。车子缓缓靠站时,她再也坐不住了,拎了箱子就下了车,“下车就到阿泽家里,伯父说他在这边开了家面包店,我就来了。”

“呵呵,好啊好啊,我来给你准备吃的。”唔,又来了一个试验品啦。

“我来。”阿泽已经挽起袖子下厨房了,随便还丢下一句,“你做的东西,别再拿来荼毒生灵了。”

“耶?婷婷来了你就长威风了!这么些天还不是我侍候你吃侍候你穿,还给你打工——你整个一个旧社会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恶霸!”明心声声控诉,完全不记得是自己强逼别人吃她做出来的东西,叽叽歪歪地进了厨房,忽然又“扑哧”一笑,“喂,脸上笑开了花吧?为什么要躲到厨房里来?不好意思见人吗?”

“谁说的?”阿泽一面反问,脸上的神经却不听话,嘴角一个劲地往上勾,明心白了一眼这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回过头去看那一脸温馨幸福模样的娉婷。

灯光下,娉婷特别漂亮。脸上那种安宁和缓的神色令她看起来特别温柔,那是一种放下重负的轻松,以及确定前路将通向何方的清明。小小的客厅,因为她这温柔的笑容而变得温暖。明心站在厨房门边,看着一个因为爱而如此温柔美丽的女人,一个为爱的人悉心下厨的男人,人世间的幸福宛如汪洋,那浑厚的波浪一浪浪地漫过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这个房间。

明心起得晚,娉婷和阿泽已经出去买菜,厨房里有着煮好的鸡蛋面条。她安静地吃过饭,拎着笔记本上天台去。

是个大好晴天。阳光格外灿烂,天台上的花草都开得很好。也许是因为天气的温暖,茉莉花竟然还在开放,暖暖阳光中,弥漫着郁郁的花香。明心长长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把这天地精华统统吸入肺腑,然后打开电脑,继续她未完的故事。

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可她却越来越深地融入到里面。男主角越来越像那个人。不允许衣服上有细小褶皱,永远干净挺拔,不染尘埃;说话的时候,语调都是淡淡的,即使是笑,也同样像淡秋的天空;喜怒哀乐藏得很深,要细心分辨才能察觉一二……

越写越像那个人啊……

十指轻轻敲击键盘,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好吧,像就像吧,既然在现实中他不可能属于她,那就在书里面重新制造一个吧。

“明心,吃个桔子吧。”

娉婷端着一盘青皮桔子上来。

“呵呵,有你在,我就不用给骆老爷打长工了。”明心笑嘻嘻地剥了一个,以往买菜的事都落在她身上的。

娉婷一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细腻的肌肤,乌灵灵的双眼,“明心,你很漂亮。”

“唔,这个我知道。”她倒不客气。

“难怪,董事长那样喜欢你。”

“唔,这个我也知道。”她仍旧笑嘻嘻的。

“明心……”娉婷有些意外,想把那些前尘过往都告诉她,可是看到她这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又有些迟疑,“明心,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娉婷鼓起勇气,“你和董事长之所以分手,完全是申时青设的局,而我……而我也是她的一分子……”

“什么?”明心没大听懂。

娉婷苦笑一下,“你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阿泽要离开我吗?以前,我也待他冷淡过,可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这次,是因为你。”娉婷说得有点艰难,这件事,是她心里最大的毒瘤,“我这个分区经理助理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出卖朋友得来的。”

“然后呢?”明心闲闲地问,仔细地把桔瓣上的白色经络撕掉。

“然后……”然后你们就分了手,而安斯哲已经和申时青结婚。这就是然后……娉婷看着明心过分淡然的神色,却说不出口。

“然后我就在这里闻闻花香写小说。”明心替她说下去,“你看,我一天可以写六千多字呢,这本书很快就要结尾了。”她快乐地一笑,淡红的唇在阳光下看起来特别柔软美丽,“这本一定可以出版!因为它把我自己都感动了,一定也可以感动别人。我把自己的爱都放进了里面。婷婷,很快我就可以实现理想了,写出能够感动大家的爱情故事!”她冲娉婷俏皮地一眨眼,“喏,这就是然后。”

“明心……”娉婷被她的反应震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恨吗?不怨吗?不遗憾吗?她的朋友令她失去了爱人,难道,她甚至一点也不生气吗?

“好婷婷,你别自责了。老实说,我曾经怪过你,可是,现在,你回到阿泽身边了,我很高兴。”明心握着娉婷的手,笑着说,“如果你不回来啊,我会在每本小说里都写上一个因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而失去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的笨蛋女配角。等你老了,你的孙女在你面前看这样的书,念给你听,最好把你气死,后悔死。”

“可是明心,你怎么办呢?”娉婷没有被她的玩笑逗乐,忧愁更写到了脸上。

“写最动人爱情故事!做最伟大的爱情小说家!”明心快乐地说。

“你要一直一个人吗?”

“唔……这个啊……”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耶,“要不你赶快和阿泽生个儿子吧,长大了做我的老公。”

晕倒。

到了这一刻,娉婷才能确信,明心,真的没有事。真的,还是那个明心。那个心地纯洁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明心。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恨不怨呢?”娉婷真是太意外,太意外了。她在上楼之前,设想过无数种明心得知真相后的反应。也许她会把桔子砸到自己脸上,也许她会叫自己滚开,也许她会痛哭……每一种娉婷都想过,并且为此踌躇了一夜,还是阿泽告诉她,对于错误,人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面对它。

“怨恨啊……”明心靠在躺椅上,面朝碧蓝的高空,丝丝白云在上面飘浮,像童年的梦境一样美丽,“为什么要怨恨呢?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带给我许多的甜蜜和回忆,这些已经够了啊!并不是每一对恋人最后都可以在一起——像梁山伯和祝英台,即使是为了对方死了,也要变成蝴蝶在一起飞呢。”她微微眯着眼,心里面真的浮荡着淡淡的,细细的欢乐,这欢乐夹杂在丝丝的惆怅和感伤里,变成另一种更为纯粹的感动,“只要喜欢过,就不必怨恨,不必悲伤……爱情带给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她转脸对娉婷一笑,“总之,我现在很好啊,梦想已久的小说终于要出炉?!”她的注意力开始回到小说里去,在娉婷微笑着转身离去之前,她加上一句,“如果真觉得不好意思的话,这个星期的面包就归你卖啦!让我好好把小说写完——稿费来了请你吃香辣鱼!”

呵,明心啊……走下楼梯的娉婷终于流下了眼泪,泪水冲掉了心中的内疚和负担,她的心像被水冲洗一样清明透亮,看着楼下忙碌的阿泽,缓缓走过去从后背拥住他,在他耳边,轻轻地,轻轻地说了一句:“阿泽,我爱你。”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要尽全部力量来爱他。

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要尽全部力量来爱自己。

所有的经历都在我们的心里,有无数的风华美景,开在每个日落的地方。

明心结束那篇小说的晚上,阿泽和娉婷特意烧了几个好菜来替她庆祝,闻着香味从房间探出头来的明心鼻子不停抽动,“唔,什么好东西?”

“清炖甲鱼,给你补身体。核桃天麻焖鸽子,给你补脑的。”娉婷一个个替她介绍,“这是肉沫猴头菇,油淋菠菜,还有这盘……”她托起一只盘子,“这是我精心炮制的美容水果沙拉,饭后吃。”

“哇,不是吧?这么多好吃的?你们发财了?”明心一面说,一面拎起筷子,口水已经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两天生意特别好。”阿泽很高兴,“新搬来了一户人家,简直是面包人。让我们把每天最后剩下的面包,无论多少,统统给他送去。”

“竟然有这样的事啊?”明心的兴趣来了,“他们不会是利用面包进行什么科学试验吧?”

“也许人家开了餐厅,要用面包嘛!”娉婷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开饭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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