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棉被,他们面对面侧躺,安丽模著他变短的发,好感动;当她看见外婆拿电动剃刀往他发根推时,其实是心惊胆战的,很怕他的头发会这么毁了;但是,还好,外婆毕竟是有经验的,她只是想看看他理“正常”发型的样子,没有别的意思;为了满足老人家的,言秀树牺牲他宝贝的头发,任人宰割。
她已忘了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但此时此刻,却真的好想痛痛快快地哭。
“哭什么?该哭的人是我吧?”言秀树把她的头揽进胸怀,不让她掉眼泪。可是他愈温柔,她就哭得愈凶,愈不可收拾了。
“你真是……”
“后悔没早点答应跟我交往了吧?”眼角还淌著泪,她又笑了。“才夸你几句,你就骄傲起来啦。”
“今晚,把眼泪用完吧。”
“为什么?”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哭了,我不喜欢你有了我之后,还要掉眼泪。”
“笨蛋。我是高兴得流眼泪。”
“那幸福的眼泪例外。以后,你只有快乐,不会再有悲伤了。我言秀树保证,一定会让费安丽幸福。永远喔。”
初二,凌晨六点半,安丽与言秀树早起帮忙做早餐;舅妈负责煮中式的粥,安丽则负责西式三明治的部分。
平时工作忙碌,言秀树很少下厨,为了力求表现,他很认真地切小黄瓜,务必让每条小黄瓜长短粗细一致。
“看,我的刀工漂亮吧?”
“你是要等到晚餐用吗?”安丽横他一眼,抢过刀,身手俐落,唰唰唰地,很快就切满了一大盘,而且根根青翠漂亮。
切完小黄瓜,她拿出十二颗蛋,动作迅速地煎完,再继续煎火腿、烤吐司,没多久,一个完整的美味三明治就呈现在他面前。
言秀树咬一口,滋味鲜甜美味,完全不输一流饭店的精致早餐。阳光从流理台上方的窗户透进来,言秀树理短了发,专心吃著三明治,清纯得像个大男生;安丽看得恍惚,空气冷得像要结冰,心中有个角落却无比温暖;因为被爱了,所以才会觉得看心爱的人吃东西也是一种幸福。
忙完了早餐,送走所有的客人后已经九点,就全家开始总动员收拾房间。工作包括拆下所有床被单,换上新的;然后洗被单,处理各个房间的垃圾,重新洗刷卫浴,喷清洁液,擦地板,所有东西归位,接著进行户外环境打扫,完毕。
安丽与言秀树穿著围裙,拿著竹扫把扫落叶,叶子卡在草丛堆,必须用挑的才能扫得干净,光是一小块田地,就让他们忙了半个钟头。
安丽看见言秀树毫不介意,主动去清厕所,拿起马桶刷,用力地别著,还拿菜瓜布刷浴室磁砖缝隙,把它刷得跟原来一样洁白亮丽,然后蹲在地板上仔细寻找掉落的头发,再用清水把地板擦过一遍。
“这客人太没公德心了,居然把我们的吹风机弄坏,还把椅子戳了个洞。”他生气地说。
“习惯就好。”安丽安慰他。
“我要做一张海报,警告他们不准再破坏民宿的东西,否则吃了我们的晚餐会肚子痛。”
“不好吧?这样好像表示我们煮的东西很不卫生耶。”
“不管、不管,这件事情请美术老师不要插手。”言秀树转进屋里,坐在电脑前,开启桌面的“非常”软体,做起海报编辑。
安丽望著他的背影,看来这小子也有固执的一面。算了,让他去发泄,等气消了,自然会觉得自己很幼稚。
中午十二点,言秀树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却发现外婆已经从屋外拔了些自己种的蕃薯叶,开始为晚餐食材做准备。
“没有吐司了,面包店没开,怎么办?”
“下雨了,床单晒不干,烘衣店又休假,怎么办?”每个人都各自为自己负责的部分感到忧心,让言秀树体认到经营民宿真的不容易。
下午五点,客人陆续到达,安丽仍然在厨房忙著炖牛肉,言秀树出去一会儿,回来时脸上多了副墨镜。
“你是猫头鹰啊,晚上才戴墨镜是吧?”
“本帅哥是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
“还真当自己是大明星哦?”
“不是大明星,是大帅哥。”安丽手忙脚乱,没空理他,迳自清洗蔬菜。今晚要准备二十多位客人的晚餐,舅舅在外头招呼并提供旅游景点给客人们;而厨房里则挤了三个女人;言秀树坐在楼梯间,欣赏她们边炒菜边聊天的样子。在他家里,母亲是工作狂,妹妹又是娇生惯养的小鲍主,所以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窝在厨房里互相讨论菜色搭配的风景,原来是这样啊!他笑笑。两个小女生忙进忙出地端盘子,对他还是一脸崇拜,每次经过他身边,都要赞叹一次他的漂亮。看著看著,他的思绪被厨房门外一道少年拉大的嗓门给吸引住。
“老板,你们这里有电脑吗?有网路吗?厕所会不会有蜘蛛网?”舅舅愣住了,立刻堆起和善的微笑说:“我们在大厅有供应电脑与网路,欢迎你们随时使用。另外,我们的厕所每天都打扫得很干净,不会有蜘蛛网的。”
“可是我觉得你们晚餐用自助式的很糟耶,好像在抢食物,真的很烂耶。”
“不好意思啊,因为人有点多,我想用自助式的会比较方便。”
“我不爽吃了啦!版诉你,我对今天的用餐方式很、不、满、意。”
“对不起,我们明天早餐会改进,一定会一人一份,这里有单子,请你们选填明天的早餐。”舅舅笑容不减,递上早餐单。
那少年老成地皱眉,冷冷地说:“那我就看你明天的表现。”
没礼貌!什么态度!言秀树愈听愈火大,摘下墨镜,卷起袖子,准备冲出去找那高傲小子。
“言秀树,你干嘛?”
“出去教训那只袋鼠。”
“什么袋鼠?外面哪里有袋鼠?”安丽一头雾水。“因为澳洲出产袋鼠,这位就是从澳洲来的客人。”简称“奥客”!
“哈哈,别理他,这种客人常有,要跟他计较是计较不完的,舅舅会处理。”
“我倒是想去看看那小子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会放任小孩这么嚣张。”言秀树很感慨地说。
“有怎样的孩子就有怎样的父母,我猜,大概也是那样的吧。”安丽也很无奈。做民宿主人本来就要常常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她见得多,遇上无理的要求,除了道歉,别无它法。
她意外发现言秀树很有正义感,他还有很多优点,在经过长期相处后——浮现,带给她许多惊喜,让她深信,爱上他是最值得的付出,她愿意,永远守在他身边。
“小丽啊,我看那小伙子挺好。”晚饭过后,言秀树自告奋勇去洗盘子,外婆拉著安丽坐在外头的摇椅上聊些体己话。
“您是指面相吗?他长得的确是很好看。”
“我本来还在担心万一我走了,来不及看见你找到好的归宿,该怎么办?”
“外婆,您怎么这么说。您还很年轻,还会陪我一起活五十年,看我结婚、生小孩,小孩要叫您阿祖,然后孩子长大了,又结婚,生小孩,小孩要叫您……”
“得了得了,再这样活下去,我不就成了皮肤皱巴巴的老妖怪了?我才不要。你呀,每次在外婆面前就像个小孩,长不大。”外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受用。
“我要一辈子当您的孙女儿,在您身边照顾您…”安丽紧紧偎著外婆。“外婆不可能一辈子陪你了,要陪你过后半生的,是里面那个漂亮的小子。”外婆努努嘴,朝言秀树的方向望去,很是满意这未来的孙女婿。
这几天他表现得可圈可点,彻底收服了一家大大小小的心。
“外婆,您讲这句话真的很中肯。”洗完满坑满谷的脏碗盘,言秀树走出屋子,甩甩手上残余的水珠。
“哼,谁要你陪一辈子了,我有外婆就好。”安丽才不让他太得意呢。“我指的又不是那句,我是说外婆说我是个漂亮的小子这句话得很中肯。”
“才怪才怪!你长得好丑好丑。”
“外婆,她嫌您帮我剪的新发型很丑喔。”
“言秀树,你好坏心,别想挑拨离间,我说的是你的脸。”安丽起身追打他。
月色光华,筛落树影,在地面织成了网,细密地把他们网住。
他们明白了,幸福可以很简单;爱情,不一定非得经过许多波折才能淬炼成钢。人生最大的阻碍,其实是自己。
安丽外婆眼角隐约闪著泪光,她自小苦命的安丽总算找到真心爱她的好男人,愿他们从此幸福下去,就算要分离,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