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只急着瞧他是否有受伤,现不再看苏绍的脸,才发觉那眼圈下的黑影极重,让七夜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他是最注重睡眠的人,眼下这情景不晓得又是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虽然旁人只当他时重养生。只有她知晓她他一睡不好,身体就会变差。
这人于她如友如兄,甚至如父,若要再深论起她对他的心思和感情,就远比这三者更复杂,或许还更深。
七夜从未怀疑自己对苏绍是有感情的,这份感情称得上是喜爱,但其中又满含着她的不甘与不满。
她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也不知道他的感情跟自己有何不同。
“苏绍,你别再背着我谋算什么。若你出了事儿,我不会饶你的。”她这一句话,听上去平常,苏绍却知道她含义深重。
七夜的性灵纯粹干净,她虽明白官场鳖谲,也知晓在每个人的笑脸之下,多得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终归是心里明白,行为上却从未参与,一直以来大抵是纸上谈比。
但这回事态严重,再加上将军远征,似乎是有点儿吓着她了,
苏绍不无感慨,他期待与她并肩作战,七夜作为他的学生相他喜爱的人,是不该养在深闺的鸟儿,总有一天能一展抱负。
但他不想这么早就将她拉下水,至少要等两人的关系更明确后,不然他也不会常在将军耳边唠叨,现下不是将她带入战场的时机。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久等不见他答话,七夜心里急了,又蹦到他的跟前。
“到底谁才是谁的老师?”他温和的笑着。“你说的事我都答应你,可我说的事,你何曾心软答应过我了。”
七夜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又是她的真心什么的,换作平日她可能就糊弄过去了,今儿个竟认真的想了想。
“小七,你给我一句话成不成?总是吊着我,我这心里很难受。”
“你难受什么?”七夜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瞄着衣角,左搓搓右揉揉,有些难为情的呢喃道:“你料定我在你的掌心就逃不掉,反正离不开不就行了。”
这句话起码有四分的妥协意味。
苏少不算满意,却也知逼她不得,现下这般也够了。
想着,便伸出手去模模她的头,手指顺着她的长辫子,温润而柔情似水的抚模。
七夜贪图简单方便,喜欢绑一根长辫,她的头发柔顺黑亮,像一片如丝如滑的绸缎,苏绍总想着有一天他要亲手去解开那发尾,让她的发如瀑布般在他手中铺散开来,那将是何等的美景,何等的满足。
“别玩了。”
七夜一把夺过自己的发辫,也不管是不是打断人家的无限遐思。
“你还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儿。”
“小随子没跟你说吗?”
“他只说了三皇子处境不妙。”
“处境不妙的可不只是三皇子。”苏绍坦言,面上虽是有笑,眼里却是一片讥诮奚落,暗含着一股犀利狠绝让七夜看得心惊。
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显露如此真性情,别人怕是永远看不到,而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她向来就觉得,此人有时真是可怕。
“有人谗言咬舌,本也没什么事,但却传到皇上的耳中,所以闹得大了些,对三皇子很不利,就是如此罢了。”
罢了?他倒说得轻巧。
苏绍继续说着。“皇上下令肃查,跟三皇子亲近之人,素来交往密切者,一概动弹不得,我们的处境自然也不妙。”
他越轻描淡写的说,七夜就知道事态越是严重。
谁人不知“天下世家”跟三皇子的关系。太子明摆着想要一网打尽,前才有将军远征,现不就轮到他们,他还真是一点耐性也没有。
苏绍一笑,耸耸肩摆出一副无可奈何样子。“没办法。老板一失宠,下人就遭殃,可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就此一命呜呼。”
“你还有心情说笑。”七夜瞪了他一眼。
仔细一想不对呀!又问:“你哪儿来的老小?”
“不就是你嘛。”事态危急,苏二少还不忘调戏她,气得七夜浑身发抖,他赶紧安抚着她。
七夜环顾着四周,又问:“我都来一会儿,怎么就只看见你一人,其他人呢?”
“索大人同三皇子在宫里。”
七夜眼睛一亮,迸射出一道闪亮的光芒,兴奋又故弄玄虚的压低声音道:“二吴不是……被软禁了?”
苏绍哭笑不得,怕了一下她的脑袋。
“就你聪明,想什么呢!”她以为软禁皇子是说说就成的事,更何况还是声望很高的三皇子。
若是真凭实据齐全,只怕他苏绍现在也无法安稳的坐在书房,皇上算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就看他是否能找到空隙来翻身。
“索大人在宫中有什么动向,还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那花宝呢?”
“让她跟封小怀混去了,这事没让他俩知道,不然也是闹翻了天。”苏绍有些疲累的揉了揉眉心。
“索司跟我,一想他在明我在暗,有他在宫里顶着,我这边的危机暂时不打,但‘天下世家’也算树大招风,现在是在风口浪尖上,家里人能不留就不留。”他顿了顿。
七夜听出来了,他这是打着“就算最后鱼死网破,也要给家里人留后路”的主意。
“利隽跟小四是局外人,回来反而会被牵扯,步入就在自个儿的地盘代着,也省得我分心。”
不过以老三那颗金脑袋来看,应是瞒不了多久。但封怀还小,这回是拐个弯告诉他有某处好玩的地方,才引他过去。
苏绍将一席话说得家常,七夜却听得心惊胆战。
这底下所牵扯的人与事之复杂,其中暗含的关系与纷扰,他在一瞬间就果断的作出决定,还有那一门家主兄长的心思……
七夜看着他,眼睛不由自主湿润起来,她想不了太多太复杂的事,只知自己空净的心思,现在全因他而变得纷纷扰扰、麻麻乱乱。
他天生不凡、绝顶聪明,旁人只当他万事难不倒,可他终究是人不是仙,虽跟索大人合作无间,但在她眼里苏绍却辛苦得多。
只是他表面上运筹帷幄、游刃有余,别人就当他是轻松自如。
七夜见他面呈疲累之色便揪心,赶紧绕到他身后,十指按在他的肩颈处揉捏,又缓缓爬上他的太阳穴按揉。
她是习武之人,位置和力道自然比苏绍自己处理得好,一时间让苏二少大叹舒服,心旷神怡。
难得享受他的小七一回服侍,苏绍禁不住发出舒服的低吟,心满意足得紧。
“家里就你一个人担着,你也不怕累死。”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喜着,好在他没将她如同封怀一般撵得远远的,否则她会怨恨他一辈子!
苏绍不吭声,像是舒服得睡着了。
“我要帮忙。”
七夜此话一出,苏二少惊起,立起身子回看她,半响后才眨眼劝道:“你乖乖在一旁看着就好。”
“我心疼你嘛!”七夜撅嘴,语音种含着五分酸楚、五分倔强。
她从不说谎,这一番话完全是出自她的真心实意。
这样的苏绍,如果她还能不多帮他担待点,她还是人吗?
她有血有肉,有感情,不忍心见他这般累。
苏绍听来大为受用,十分感动,还有一点儿惊讶在脸上,万万没料到七夜会吐露得这样坦白,不免欣喜着莫不成小七的感情萌动了?
他恨不得立刻将七姑娘抱进怀中,不过——
苏绍指了指满屋子横七竖八的卷宗。
“小七,你虽知大体局势,却不懂得细节,要从这诸多人事中理出思路、找出线索一一击破,不难。但极其耗神耗时,而且这些事只有我一人最清楚,别人插手反而坏事,你可明白?”
七夜皱着眉想了一想,才缓缓点头赞成他的说法。
“你只要在我身边安稳的待着,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他只要看见她他的心情就好,心情一好思路就越发清晰,脑袋也更灵光。
若是七姑娘肯没事儿就跟他逗逗乐、调调情,像方才那样伺候他,绝对比插手此事来得强。
苏绍浮想联翩,不禁笑容大放。
七夜见了只当他对此事很有把握,哪里知晓他心中邪恶的想法。
“那你准备从何入手?”
“查事、寻证、托人、洗冤,无非就是这几个步骤。”
七夜的圆眼睛又亮了起来,身子绕回到他跟前,缠着他的手臂兴奋叫道:“教我教我,这是我头一回跟在你身边,遇上这种事儿。”
她一遇见奇特的事就兴奋,何况在这些事情方面,苏绍还没真正教过她,此等机会可谓难得。
“你倒高兴了。”苏绍的眼睛亮亮的,只管笑。“也罢,算是个难得的机会吧!”
七姑娘正开心,脑袋忽然一晃似想起什么,不禁惊跳起来喊:“啊!我的鸡汤,鸡汤!”
才说着,就有人大呼小叫,从外边赶过来,嘴上不停唤着:“七夜小姐您的东西啊……”
待苏绍看清她盒子里的东西时,不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还带着这个?”他真的讶异了,很难想象她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操着盒子飞奔过来的样子。
“事态如此紧急,你匆匆赶过来,竟还有时间炖鸡汤?”
“我愿意,不行吗!”七夜白了他一眼。
哪会告诉他,这是先前就给他炖好的,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诚如他所说的,在事态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记着带鸡汤。
“方才急着来见你,一进门顺手就把这玩意扔给别人了。”说着她拿起弓箭,拎着盒子就往门外走。
苏绍一瞧她这样子又忍不住笑。
“我先下去把汤人一热,待会儿你可要全部喝完,这几日你吃什么都由我做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我会在厨房帮忙,免得你身子虚。”
苏绍笑得开怀,还有点儿不怀好意的朝她挤眉弄眼。
“小七,怎么如此贤惠?还没过门就开始担心我的身子虚不虚,你放心,我身子虚不虚,往后你会知道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七夜红着脸骂了一句,乖乖的下去热汤。
苏二少满面春风,关都关不住。
不成不成!眼下事态紧急,他怎可在此因他的情事开心呢!
不过,的确是相当喜悦啊!
苏绍说有个人一定得找到,那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对推翻诬陷他们的人来说,却是个至为重要的关键。
他说那个人原本是个搬不上台面市井小民,后来却因为某、某、某种原因,成了一方富裕人家。
苏二少还义正词严的说:“对于此等不明不白的钱财来源,是一定要严查严办的!”
至于导致市井小民成为富裕人家的某、某、某种原因,基于还没有成为呈堂证供,不便细说,但想必知情人士皆心知肚明。
于是苏绍外出寻人,七夜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只因他无意间的一句:“那人很有两下子。”就让她担心不已。
没怎么费力就找到那关键人物的府邸,七夜见着门口那两头雄壮的石狮子时不禁暗叹起来:果然是富裕人家,比她家将军府还气派多了。
她真想跟他爹爹喊一句:速成将军,您太逊了!
可苏绍不让她进去,直要她在门口等着,七姑娘心里明白,他是不想让自己训人时,丑恶的嘴脸被她瞧见。
“没准儿那人会逃跑出来,你就在门口把守,好帮我逮着。”
他一出马,哪里还有她威风的机会,七夜噘着嘴守在门口,等了一柱香的时间还没见苏绍出来,正想着该不会出什么辜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