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修心中一拧,咬咬牙,忽然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吗?从第一次在天台上见到你,到刚才的舞会,它一直都是这么跳,没有别人,一直都是同一个人。林宁,你冷静点,世上只有一个聂修,就在你面前。”
“不!”林宁猛然缩回手,“不是同一个人,你们不是同一个人,聂修说过他没有未婚妻,他不会骗我。”
“可他是在骗你,他本来就是个骗子。”
“不!不会!”她尖叫,眼泪落得更凶,“我这么喜欢他,我是这么喜欢他,他不会骗我!”
“林宁——”
风忽然静下来,空旷的天台上,只有林宁的哭声,四周的夜空中有烟火忽明忽暗,而那“喜欢”两字却久久不散。
以为自己早已明白她的心意,以为他们之间除了无可奈何便是无尽的遗憾,而当听到“喜欢”两字,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溢满了喜悦与苦涩,她说他喜欢他?她说她喜欢他!
他呆呆地看她,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而她的脸还是向后一缩,为什么?心脏狠狠地疼痛起来,他抚住胸口,用力喘气。别这样对他,林宁,说了喜欢却还是逃开,他是聂修,是聂修,为什么你不相信?视线渐渐模糊,他咬住唇,不让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可以倒下,不能任她在这里,他要带她离开,离开这里,这里太冷。
“林宁,林宁。”他伸出手,叫她的名字。
林宁已无路可退,人抵住墙,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他嘴角有血淌下来,触目惊心的红,她整个人一跳,混沌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恐不已,她好像想起什么,人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不要,不要,”她低叫,“不可以看到血,不可以,你会吐,你会害怕。”忘了自己口口声声说他不是聂修,忘了要逃开,只知道要擦去那不停淌下的血。
一滴眼泪轻轻自聂修眼角滑落,不是说不认识他吗?不是说他不是聂修吗?不要他了,害怕他了,为什么还记得他晕血?为什么还是不忍见他受到伤害?手不由自主地捧住她的脸,心中有某种情绪正在月兑缰而出,他来不及控制它,在看到她又有眼泪流下时,唇已吻上她的,不去想过去,也不考虑明天,现在只想吻她,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就这样,他对自己说,哪怕下一秒就会停止心跳,吻着她,一直到死。
风大作,楼梯口有人在叹气,不远处的教堂里响起钟声。
十二点。
“你只有四分之三的心脏,阿修,你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鹤发童颜的老教授Dr.Smith,碧绿的眼睛瞪着躺在躺椅中的聂修,“说实话,你是不是没在服药?”
聂修手上吊着点滴,眼睛望着病床上的林宁,她被注射的药物中含有安神的成分,昏睡着还未醒。
“她没事吧?”他好像没听到老教授的话,一心只惦记着林宁。
“阿修!”Dr.Smith气急败坏,要知道他是为了聂修的病才专门从英国赶来的,今天凌晨他被孙仲愚的一个电话叫来,勉强救回这小子一命,可他却只关心床上那个并无大碍的女孩,“你底有没有听到我在问你话?”
“有,只是吃药有用吗?”他终于把视线从林宁身上移开,看着Dr.Smith,“你不是说过,我最多也只能活两到三年?”
“可我们会找到合适的心脏给你做移植。”
“合适的?我已经等了一年多了,再说……”他停下来又看向林宁,“或许死了会更好吧?”后面半句话他用了中文,看着林宁的眼神黯下来,如果她知道自己就是害A区66户无家可归,间接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也许也希望自己死了吧?
“再说什么?”Dr.Smith皱着眉头问道。
“再说……”聂修轻轻地笑,“再说从今天起我会跟你回去,配合治疗。”
“你终于肯妥协,这样才对嘛,为了你的生命。”
妥协?聂修重复着这两个字,不,他从不妥协,就像以前打官司一样,不是输,就是赢。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心脏,照我现在的情况还能活多久?”他忽然问。
“你想听实话?”
“我是律师,只听实话。”
“半年,或许更短,因为你擅自停药,又不注意爱护自己,你的心脏已不堪重负。”
“是吗?”眼睛轻轻地闭起来,如果只论输赢,这一次他输定了,输给命运,“没想到只比她们多活了一年多而已,终究逃不过一死。”
“阿修?”
“没事。”他若无其事地笑笑。
“我会找到合适的心脏,我保证!”
“谢谢你,Smith。”他拍拍老教授的肩。
两人沉默起来,很久,Dr.Smith干咳一声。
“对了,你父亲已知道你在这里,他现在就在楼下,他说,等你决定是留还是跟他走。”
“知道了。”聂修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眼睛又看向床上的林宁,“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哦,好。”抓抓头,Dr.Smith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我希望你从明天开始就接受治疗。”说完,关上门。
病房里沉静下来。
聂修坐着不动,眼睛不离林宁,看着她原本神采飞扬的脸,此时苍白得没有生气,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真是个令人操心的女孩。”他轻轻地笑,声音温柔得像此时窗外的夜,“而我离开后,你又该怎么办?”
拔掉手上的针管,在手背上的针眼还未流出血时,用手帕按住伤口,不让自己有看到血的机会,他站起身,坐在林宁的床边。
空出来的手抚上她的眉,她的眼,最后停在她温暖柔软的唇上时,他的眉皱起来,当时这唇是冰冷的,那种触感让他想起就会觉得心痛,而现在总算温起来。
以为天台的一瞬,便是永远的结束,那一刻他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因为心好痛,因为脆弱的心脏再也不能承受,他以为他会死,他也不在乎一死,所以当自己吻上那冰冷的唇时,心里便想,不如这样吻下去吧,吻到死,不用想自己欠林宁的,不用再恐惧死亡,他当时真的就这么不顾一切。
只是,没有死,醒来就在这个医院里,他还好好活着,他还是欠林宁,死亡的恐惧依然在,于是不得不又开始选择。
手指在林宁的唇间流连,他俯,自己的唇与她的近在咫尺,“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多活了一年多?难道只是想加重对我的惩罚吗?林宁,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爱上你?”
他的气息喷在林宁的脸上,滚烫,“然而现在我却开始感谢上帝让我遇到你,让我短暂而冰冷的人生总算也有美好的东西,只是,只是我还是要离开,让你感到伤心,难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懊是那晚就离开的,上帝却为他安排了更难的境地,现在林宁就在旁边,沉默、虚弱,让他怎么离开?唇与唇轻轻碰了下,马上又分开,他坐直身体,脸上是难言的痛苦,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又开始痛。
“Dr.Smith说我活不了半年,他,也在楼下等我的决定,其实不用决定,除了离开,我还能怎样?”留恋地看着林宁的脸,“只是我不舍得你。”
今天离开可能便是永别,他很清楚这点,上帝还能让他活多久?无法估量,就算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却还是得离开,已经伤了她,就不要再让她伤心下去,不如到此为止,就当自己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
手伸进袋里拿手机,手机上的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再不用多久,天就要亮了,趁现在,他对自己说,趁林宁还未醒,走吧。
“我要走了,”他看着林宁说,“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任性,因为不可能再有人会在圣诞夜把你从天台找回来;你不可以再冲动,替别人出头,因为那个别人不是我;你可以不喝牛女乃,但不要放弃已养成的喝酸女乃习惯;你也……可以把我忘掉,因为我不再是那个聂修了。”他轻轻柔柔,一样样说着,说得云淡风轻,但眼里渐渐有晶亮的东西盈满,只是还未来得及淌下来,人已站起身,背对着林宁。
“孙仲愚马上会来这里,他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还是可以跟他绊嘴,因为他会包容你,还有,我忘了告诉你,他很怕蟑螂,万一他欺负你,你可以用这一招来对付他。”他说到这里,便轻轻地笑。
病房门在这时打开,Dr.Smith站在门口,“他,还在等你答复。”
聂修眼神闪了闪,点点头,人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再次看了眼林宁。
“除了你的父亲,我会帮你拿回你所有失去的。”他说,而说这句话时,他温柔的眼变得冷漠,无情,就如一年多前林宁初见他时的样子。真的决定要走了!
华美的水晶吊灯,昂贵的雪白羊绒地毯,黑色的真皮长沙发,奢华到极点的宽敞大厅里,一老一少,一坐一站两个人。
坐着的老者,看上去五十几岁的年纪,穿着考究,一双眼睛精明而冷酷。
“你终于回来了。”他稳稳地坐在长沙发上,声音低沉,说话时头也没抬。
站着的男人不到三十岁,脸色苍白,消瘦,人面朝着落地大窗站着,对老者的话只是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我说过,你是我聂长青的儿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认输回头,现在你输了?”聂长青仰身靠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与打败辩方律师后的表情一般无二。
男人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斯文苍白的脸依然在笑,“我没有输。”
“哦?”
“我只是来和你谈条件。”
“条件?”
“是,如果你同意,我就会做回你的儿子,叫你一声‘爸爸’,如果不行,我马上就走。”
聂长青的眼角抽搐了下,“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叫我一声‘爸爸’?我本来就是你的父亲。”
“只是血缘上的,而这并不代表什么,这一年多你应该明白有血缘的人也可以形同陌路。”
“你!”
“怎么样?答不答应?你知道我等不了多久,相信下次再看到我,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蔑视血缘,却以血缘威胁聂长青,他知道他会同意,因为这世上他与他曾经是完全相同的人,如今他更是他的惟一血亲,就算他要死了,聂长青也决不会放弃自己的影子,哪怕希望渺茫。
丙然。
“说说你的条件。”聂长青沉默了半晌后道。
“政铭公司的所有档案,公开的秘密。”
“你想干什么?”
“你是政铭公司的御用律师,公司所有情况你都一清二楚,我要它们。”
“你想对付他们?”
“你说呢?”
“为了那女孩?”聂长青盯着自己的儿子。
男人不答,转身看窗外景色,“到底答不答应?”
聂长青站起来,手负在身后,来回踱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儿子的背影,政铭公司比起自己的儿子根本算不了什么,牺牲政铭换回了他,完全合算,只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是阴险的笑。
“可以,不过我也有条件。”他说。
“什么?”
“我要你接手那件工程事故赔偿纠纷案。”
男人瘦削的身体震了震,却未回头,好一会儿。
“一言为定。”他说。